“我怎知你是谁!”七娘有些恼羞成怒。
那人见她还能这般还嘴,像是并没伤着。原本院墙也不高,又有人做肉垫,想是无碍的。
“快些起来吧!”那人又笑道,“此处无人!你若再不起身,王三郎便真成肉泥了!”
七娘低头一看,果是绍玉垫着!难怪方才不觉得疼,还以为神仙庇佑,原来是三郎做了肉垫!
她忙踉踉跄跄地起身,一面扶着绍玉,满脸忧色与抱歉:
“三郎,你可还好?”
绍玉缓缓起身,揉了揉自己的手脚,故作责怪道:
“你说呢!”
七娘撇撇嘴,确无话可辩驳。她有些愧疚地低下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又见身旁那人负手而立,只看着他们。
绍玉忙站直身子,恭敬行了一礼:
“郓王殿下见笑。”
来人原是郓王赵楷。方才,他听护卫说有人翻墙,恐是刺客,可那功夫瞧着奇怪,不知何门何派。
郓王一时好奇,正想要亲眼瞧瞧,生擒刺客。谁知,竟见了眼前这一幕。
他摆手免礼,又向七娘笑问:
“不是你,是谁?”
七娘尴尬地面色通红,只立着不动,也不知该行揖礼,还是万福。
她看了郓王一眼,到底无奈,遂吞吞吐吐道:
“是……是我……”
郓王憋着笑了几声,罢了,又故作正色。
他似审刺客一般,只道:
“说吧,你们来此,到底处有何目的?”
七娘咬着唇,与绍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见他们模样,郓王又开始偷笑。七娘倒有些生气,这哪里是审问,分明是耍着他们玩!
她细细审视郓王一番,忽转而一笑,只道:
“说来,郓王殿下并非太学生,为何亦出现在此?”
郓王一愣,这个谢小娘子,倒审起他来!
“自然是逢了父皇之命,前来视察。”他笑道,“不想,倒视察出两个小刺客!”
“我们才不是刺客!”七娘忙争辩。
郓王负手踱步,点了点头,忽又停在七娘跟前:
“我倒是信的,只怕旁人不信。”
他看了看身后的护卫,又接着道:
“除非,你们一一与本王说明白!”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送我入门来4
七娘与绍玉皆偷瞧着对方,事出紧急,又不得告知郓王真相,又不得串供,着实伤脑筋得很。
郓王见他们不言语,故意威胁道:
“若不愿同说,本王只得报官了!到那时,谢大人与王大人便都知晓,你们自己交代去。”
他们哪里是怕报官,只怕汴京还没敢随便抓他们的官!二人怕的正是家人知晓,免不了又是一阵禁足。
七娘只捻着宫绦,掌心满满是汗。总不能同郓王说,她是为着见自己的先生而来吧?
忽而,七娘想起魏林来!如何骗他的,一样骗郓王也就是了!自己一口咬死,管他信不信呢?
七娘重重呼了口气,双手环抱,偏头望着郓王。
“好吧,是我要来的!三郎不过是陪我。”她道。
绍玉原本还斟酌着如何应对,七娘此话一出,他忙惊愕地看向她。
七娘朝绍玉点点头,又道:
“我本一介深闺小娘子,原是不该来此处的。只是,听闻太学博采众长,集举国之大家,实在是心向往之,想来看看,也偷着听听夫子们讲学。”
绍玉瞪大了眼,眼珠子差些掉下来。这样的话,骗骗魏林也就罢了,对面的人,可是鼎鼎大名,满腹经纶的郓王啊!
郓王笑了笑:
“殊不知,谢小娘子这等好学。”
七娘不惯说谎,有些心虚。她避开郓王的目光,接着道:
“自然了!我的先生,是应试举子,我可用功着呢!”
“可讲学……”郓王更是忍俊不禁,只指了指二门的庭院,“是在此处。”
七娘一时百口莫辩,慌张得厉害。
她心道:这个郓王,上回雪中送炭,瞧着人是极好的。为何今日逢着,却百般刁难?
绍玉见着她编不下去,无奈之下,只得替她圆了此谎。
他道:
“我们初来太学,自然摸不清了。方才见太学生们结队往墙内去,想来是有夫子在?”
此话倒圆回了些许。
郓王哪里不知他们是胡说八道?只是,他们不愿告知实情,他遂也不再咄咄相逼。
只是,此事被郓王碰着,倒需给那二人一个教训。
“我信了!”郓王微笑道,“不过,谢小娘子真想入太学念书?”
此话问得无聊至极,她想有何用?太学的规矩,太祖时便定下了,一个小小王爷,又有什么能耐?
七娘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想着快些骗过快些溜。
郓王依旧一副温和神色,只道:
“好!本王成全你。”
此话既出,七娘猛抬起讶异的眸子看着他。她一时不及反应,只觉不可思议,郓王竟有这本事?
“殿下,是何意思?”她有些不敢相信。
“我这些日子皆在太学视察,日后你跟着我便是。可别再偷偷摸摸,如此狼狈了!”郓王微笑道。
直至回到谢府,七娘亦是满腹不解。
郓王何等身份,为何要带自己入太学呢?想来,他二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交情,真算起来,也只得手炉中一枚红碳。
她同绍玉商量亦是未果。况且,朱凤英极是厌烦郓王,若她知晓,定会骂七娘不讲义气!
七娘揪心了几日,奇怪的是,郓王的消息迟迟未来。
本当此事就这般过去,谁知那日,却来了一道圣旨。
谢府上下齐齐汇至正厅,皆不知是何事。霎时金钗华服,锦绣人物,济济一堂。这等繁华富贵,连宫中之人皆忍不住多看几眼。
只是谢府之人却有些忧心。若是赏赐、惩罚,也总该有些风声。此番忽来的圣旨,究竟是为何?
谢府虽满脑浆糊,此时玉福楼的二人,却静静吃茶,悠闲得很。
郓王正亲自煮茶,他替对面之人斟了一盏,只道:
“想必此时,圣旨已到谢府了。”
对面之人瞥他一眼,只兀自吃茶,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这等态度,郓王却还一脸微笑着,他道:
“凤娘,本王此番,可要重谢于你。”
对座的原是朱凤英。她一身明艳衣裙,点了朱红口脂,明眸如晶,今日尤其好看。
“若非你死皮赖脸,还拿了汉时残本的《楚辞》来钓我,鬼才帮你!”朱凤英一见他便没好气。
“怎能说是钓?”郓王面不改色,一惯的悠闲做派,“那可是本王珍藏多年,忍痛割爱啊!”
“得了吧!”朱凤英吃一口茶,“若被七娘知晓,是我卖了她,还不生吃了我!”
郓王笑意深了些,他向前探身,将食指放在唇上,低声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朱凤英向后退了退,只微嗔地望着他。
原是郓王想见七娘,求到朱凤英这里。
若是寻常宴会,或是王贵妃召见,总显得太过疏远。倒不如一次偶遇叫人上心。
而朱凤英深谙七娘的性子,知她必会忍不住,总有一日要闯太学大门。她便出主意,让郓王守株待兔,果然不错。
左右,一个顺水人情罢了。况且,那本汉版的《楚辞》,她苦寻良久不得,正好他送上门来。
至于,七娘闯太学的真正缘由,朱凤英虽是一清二楚,却与郓王只字未提。
她手摇团扇,半掩着面,上下打量郓王一番,又冷笑道:
“想来,你倒清闲,竟有心思理七娘的事。不会是,近来陛下冷落了你吧?”
郓王点茶的手顿了顿,只笑道:
“七娘子的事,自是正事,耽搁不得的。”
朱凤英只把团扇往桌上轻轻一丢,似是嗔怪:
“谁拦你来?只是,七娘入太学的事,何苦扯上我?”
郓王摇摇头:
“听宫中老人讲,违心话说多了,可是会变作丑无盐啊!太学的藏书楼,汇天下书卷,凤娘当真不想一观?”
闻得此语,朱凤英一时语塞,天下读书人,谁不想登楼呢?
她身为闺阁女儿,行万里路是做不到了。唯独这读万卷书,倒是能更上一层楼。
郓王见她神色,心道:这才是为了学问,敢闯太学之人。
而谢七娘,那蹩脚的谎话,又有谁信来?至于她为何闯太学,她们既不愿说,日后自己探寻也就是了。
他点好一盏茶,拿兔毫盏盛着,只往朱凤英跟前推了推。
“左右只得一月,”郓王道,“委屈凤娘,做本王的军师了。”
朱凤英先不答话,只看向那盏茶。细细瞧来,竟是一副凤凰于飞图,恰应了朱凤英的名。
她掩面一笑,赵楷这厮,着实太会哄人了!
也罢,只当帮人帮到底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送我入门来5
两位小娘子将入太学之事,在汴京传得甚快,转眼已是沸沸扬扬。
此番之事,从前闻所未闻。不独市井百姓,连官僚世家亦议论连连。
这些日子出门,街头巷尾尽是说此事的。听闻,还有说书的优伶,编了戏本来讲。
若有不知此事的,只怕不是外来人,便是坟包中的亡魂了。
那日宫中人去后,谢府众人只皆围着七娘。
他们像不认得七娘似的,拉着她左瞧右瞧,上下打量。
朱凤英也罢了,她本就是汴京数一数二的才女。可自家七娘,怎么看,也不是个读书的料!
依圣旨所言,许朱凤英与七娘入太学一月,研习礼乐,兼通圣贤。虽只短短一月,可这等荣耀,自太祖开国以来,便是不曾有的。
谢诜与朱夫人面面相觑,此番圣旨来得突然,也不知是何缘故。只是宫中人临走时,倒提了句郓王。
说是皇帝听郓王说,两位小娘子极是好学,对太学向往久矣。
陛下本就书画双绝,登基之前,已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他心中惜才,倒也在情理之中。否则,谢府也不必养着许道萍了。
朱夫人看向七娘,瞧着她所有所思的模样,应是有迹可循。
只是不待她问,却是周夫人先道:
“我说七娘,如今竟这般本事了!你四哥还不曾入过太学,倒是你一位小娘子先去了!”
她言语含酸,七娘如何听不出?
只是大姐姐的事,不过一年有余,四哥又惯了的不争气。见七娘这等风光,周夫人难免心中不平,也是常理。
七娘不愿惹她不快,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她只道:
“二婶母言重了。也算不得入学,一月而已,不过长长见识。”
朱夫人如今不理事,倒是惯着周夫人越发得意无方起来。
如今,她竟连七娘也敢呛白!长此以往,老夫人必然看不过。看来,朱夫人的病,也该渐渐好起来了。
朱夫人揽过七娘,向周夫人道:
“她不过小孩子心性,念什么书来!只是,此番是圣上旨意,倒辜负不得。”
这般言语,直呛地周夫人说不出话。拿圣上压人,未免太轻狂了些。
朱夫人又转向七娘道:
“此番不比从前,万不可任性而为。既是圣上下旨,你好生念书也就是了。千万用功些,可晓得了?”
七娘心不在此,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孩子,你亲去同婆婆说一声,也好叫她老人家高兴!”
朱夫人说罢,便让金玲送七娘往老夫人处去。
自七娘去后,一屋子的人各自言语,人声鼎沸。
他们或是恭喜谢诜夫妇,或是说七娘如今省心了。总之,满是说不尽的好话,盼不完的富贵。
谢府本就一门荣光,如今更添一层,连小娘子也备受青睐。总是令人羡慕非常的。
只是,谢诜与朱夫人倒有几分不安。
是夜里,夫妻二人正要歇息。朱夫人焚上几片安神香,只将拨火的玉钗放在一旁。
而谢诜靠着枕屏,正读《左传》。以史为鉴,这些圣贤文章,真是越发读出见地与味道来。
他因见朱夫人忙罢,遂放下《左传》,只道:
“夫人,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朱夫人转身对着他,蹙了蹙眉:
“午后我着人打听过,说是这一月,郓王奉皇命视察太学,一直在呢!”
谢诜沉吟不语。
朱夫人又道:
“像是王贵妃的意思。之前宴会上,她便对七娘另眼相看,后又赏下节礼。”
谢诜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王贵妃能有那意思,还不尽是你惹出的!芪儿贵为淑妃,没少出力吧?”
“老爷!”朱夫人有些撒娇,“我都是为着七娘好,为着咱们谢府好啊!”
谢诜只摇了摇头。
朱夫人不平,又道:
“老爷只知高处不胜寒,却不知旁人的得寸进尺。且不说别处,便是今日二弟妹说的话,老爷也不是没听见!”
她见谢诜似是沉思,接着道:
“为妻知老爷淡泊,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激流勇退,未必便能保全。况且,那岂是谢府要的体面?”
细细想来,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谢诜生性谨慎,而朱夫人的行事,太过烈性了。
眼下看来,陈酿是不能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