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只听她断断续续道:
  “太学生们,亦会去登高的啊!”
  绍玉抿了抿唇,并不答她。
  七娘又道:
  “那酿……”
  不待她说完,绍玉心下一沉,道:
  “他会去。三日后,太学一年一度的‘秋社’,你又能见他了。”
  绍玉一口气说完,倒叫七娘有些不知所措。
  “三郎,那咱们……”七娘试探地看着他。
  “不是咱们,”绍玉忽而正色,“是你!”
  七娘一愣,只怔怔地望着绍玉。思忆中,三郎还从未这般冷冰冰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秋蕊香1
 
  “三郎?”七娘有些不明所以。
  绍玉看了她一眼,拿出一副告诫姿态:
  “你最好别去。”
  “为何?”七娘追问。
  为何?绍玉看着她的痴态,忽有些想发笑。她还问他为何!
  每回带她见陈酿,要么摔伤了脚,要么弄伤了心。绍玉分明一心相护,她竟还问他为何!
  绍玉只道:
  “我自知拦不住你。可你若执意要去,我亦不会再陪你了。你自己想清楚!”
  绍玉这一番话,直叫七娘云里雾里。
  二人从前也争吵过,可绍玉眼下的冷漠姿态,却让七娘吵不起来。
  绍玉又看她一眼,起身道:
  “我回去了。”
  说罢,便转身要走。
  “三郎!”七娘忽唤住他,“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听她言语,绍玉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头。
  他蓦地转身,确有些生气神色,只道:
  “是,我是生气!我气你一脑门子栽进去,不管不顾。上元那日,你是如何醉的,如何哭的,自己忘了么?”
  “我没忘!”七娘辩道,忽而又垂下眸子,“只是,有些事,我要与他问清楚。”
  “呵!”绍玉一声轻笑,“随你吧!”
  这一回,他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七娘却也不再唤他,只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口,一时心绪不平。
  环月正从院子进来,见着绍玉,还不及行礼,他便一晃而过,像个影子一般。
  “王小郎君这是吃枪药了?”环月一面进屋,一面看几眼院子,“可是与小娘子怄气来?”
  七娘摇了摇头。
  一旁的阿珠直朝环月使眼色,环月见着,自是明白,遂也不再相问。
  “说来,”只听七娘道,“咱们许久未出门去,不如三日后,去登高如何?”
  却听阿珠打趣道:
  “好啊!三日后有个太学的‘秋社’,太学生们皆登高去。嗯,许能见着陈先生呢!”
  七娘瞥她一眼。
  原来,适才绍玉所言,皆被她听了去。这个阿珠,不仅做了叛徒,还学会偷听人讲话!
  谁知七娘还未骂她,阿珠自己先忙着解释了一番。
  只见她摆手道:
  “可不是我偷听。小娘子与王小郎君,又不曾避着人讲话,我无意听着,总不能装作不知啊!”
  七娘撇了撇嘴,只道:
  “听着便听着,何苦说出来!这般看我笑话,看我不打你。”
  正说着,七娘便起身要去打阿珠。阿珠只往环月身后一躲,来回地闪避。环月夹在当中,很是无奈。
  “姐姐救我!”只见阿珠嚎道。
  环月笑着摇摇头,忙拦着七娘,道:
  “小娘子歇上一歇罢,仔细手疼!”
  “不行!”七娘不依不挠,笑道,“今日非抓着她,不打上一回,立立规矩,我再不活了!”
  阿珠围着环月躲,七娘围着环月追。三人闹作一团,倒将烦心之事都暂且丢了。
  直至琳琅进来,一番劝说,总算平息下来。
  阿珠心道:这个七娘子,前一刻还在大老爷书房哭得那般难过,这会子盘算着要去见陈先生,又兴奋成这样。当真痴得很!
  三日的时光,不长亦不短。
  七娘数着日子,兀自消磨,只觉颇是难捱。
  这几日,她日日皆去瞧许道萍。许姐姐总算醒了过来,可她那身子,依旧羸弱得紧。
  如此看来,进宫之事,只怕又该再推一推了。
  七娘替她瞒下自尽一事,免不得又是一番劝说。
  许道萍微蹙着眉,只道:
  “七妹妹有心了,替我瞒下。”
  七娘看着她直摇头:
  “许姐姐,你何至于这等想不开呢?”
  许道萍叹了口气,遂道:
  “谢府于我,有收留之恩;而……”
  她忽顿住了,只看了看七娘,又低下头去。
  “姐姐怎不说了?”七娘拉着她的手,只浅笑道,“咱们不是说好,莫有嫌隙么?”
  许道萍点了点头:
  “是我心窄了。”
  只听她接着道:
  “收留之恩固然大,可陈郎于我,亦有灵犀之情。唯有我自了结,方能各不辜负。”
  七娘低头叹了口气。
  灵犀之情,听上去,真是好美啊!偏偏那人是酿哥哥,当真讽刺得很。
  七娘似未听过,只宽慰道:
  “姐姐糊涂。且不说你还未曾进宫,便是进了宫,只要这条命在,便有个盼头。来日方长,你又何必如此呢?”
  “你说得很是。”许道萍道,“生死关口走这一遭,我亦看开许多。一切随缘吧!”
  七娘这般来来往往,时日倒也如此过了。
  待到第三日,秋风更是萧瑟。
  这个时候,原不是登高的好时节,太学的“秋社”也多不在此时。只是,今年太学的课业尤其繁重,再三推迟,也只得今日了。
  七娘的车马早已备好,一应仆从丫头,亦只有多的。
  今日绍玉不在,为行事方便,七娘只换了身小郎君的装扮。她穿着太学时候的旧衣,眼下看来,又成了娘里娘气的小祁莨。
  七娘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只觉陌生又熟悉。她低头笑了笑,便上车出门去。
  谁知,马车才行至正门,忽而缓缓停下。
  七娘心下奇怪,掀起帘子看过去,倒是猛地一惊。
  只见绍玉一身绛色锦衣,骑在一匹红棕大马上。他身后披着深秋的雀羽斗篷,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拽着马缰。
  七娘直看着他,满脸地不解。
  他不是说,再不陪着她了么?怎的如今,又在此处见着?该不会,是故意拦她来的吧?
  七娘的脖子朝后缩了缩,直直看着绍玉。
  绍玉亦看着她,只驱马过来,冷着脸道:
  “就知道你不听劝!”
  七娘有些抱歉地低下头。绍玉本是为她忧心,她又如何不知?
  “三郎,我还是想要去问个明白!”七娘道。
  绍玉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只道:
  “我知道!”
  “那你……”七娘试探着抬眼看他。
  “走吧!”只听绍玉道。
  “你不拦我?”七娘有些惊愕。
  只见绍玉立直了身子,轻笑一声:
  “就知道拦不住!罢了,还是陪你同去吧!”
  否则,他总是放心不下的。
  七娘转而一笑,轻轻放下帘子,一行人遂朝着近郊去。
  绍玉深深凝视着她的车窗,忽自嘲地一笑。
  到底,对于她,绍玉是狠不下那份心的。明知她是见陈酿去,他却依旧这般寸步不离地护着,当真可笑至极!
  上山的路,颇有景致。夹道银杏很是壮观,遍山的野茱萸,亦更得可爱之处。
  七娘掀帘望去,太学的秋社,应是不远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秋蕊香2
 
  秋社,也算太学之中一大盛事。
  古有秋来登高的习俗,多少传世好文章,便是在秋高气爽,举目旷达中得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太学本为治学之所,自然要袭古人遗风,论今之世事。
  许多太学生,是头一回参加秋社。从前不过有所耳闻,今日身临其境,才知秋社的得趣之处。
  众人皆是青年小郎君,广袖宽袍,意气风发。引得四周登高之人,不由得侧目,总想多看上几眼。
  他们有的已是弱冠之年,发髻高束,玉冠华美,行动间颇是体面。有的则年纪轻些,头戴襦巾,很是和气,遇着行人便微笑拱手,亦得文雅之风。
  望着眼前这群小郎君,孙夫子只得意地笑笑。他虽不至桃李满天下,可学生之中,个个皆是气度不凡的栋梁之才。
  为人师者,所求所想,不正是如此么?
  复行了一段,孙夫子只领着太学生们,于半山腰席地而坐。
  众人齐齐行礼,待孙夫子坐定,方才一一坐下。
  只听孙夫子道:
  “古来圣贤多有登高,尔等今效仿之,断不可怠慢。近来秋气舒爽,当有文章,可论一二。”
  此话既出,那些头一回参加秋社的太学生们,便心下了然。
  原来,是换了个地方作文论道。
  不过,既要以秋为论,自然是在这样的地方好。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成日闷在太学之中,又能作出什么好文章?
  魏林是最喜出游的。他本就好动些,自打上山,便与在太学判若两人,越发恣意。
  只见他步态轻快,一路上东拉西扯,说个不停。
  陈酿坐在魏林身旁,免不得被他一顿闹腾。
  他只向陈酿道:
  “陈兄,咱们几个往山顶去吧!此处多没意思,哪里就是登高了?”
  陈酿笑了笑:
  “夫子还在呢!魏兄一心游玩,也总该顾及着夫子的脸面。”
  “你也太迂了些!”魏林指着他笑道,“这是你头一回参加秋社,难怪不知。若只是换个地方论道,同窗们何至于日日盼着?”
  “怎么,还有别的说法?”陈酿问。
  魏林抿嘴笑了笑,一脸得意,作出一副万事皆知的模样。
  只听他道:
  “过会子,孙夫子布置下文章,也就去了。到那时,咱们饮酒登高,无拘无束,才是真正的秋社之趣呢!”
  陈酿了然地点了一下头,却并不像魏林一般振奋。
  魏林有些讪讪,又接着道:
  “况且……”
  他顿了顿,陈酿只转头看着他。
  “嘿嘿!”魏林咧着嘴笑了两声,又道,“况且,咱们成群的太学生在一处,本就引人注目些。有秋来登高的小娘子,胆子大的,也曾与咱们说话。我记得有一年,倒比上元节更热闹些。”
  陈酿摇头笑了笑,兀自饮了一盏茶。
  这个魏兄,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孙夫子哪里不知他们的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也是情理之中。
  在太学之时,学堂重地,治学严谨,孙夫子自然严厉些。可眼下难得外出,既是郊游,倒不如成全了他们的少年心性。
  不多时,孙夫子出了论题,便也由仆从扶着去了。
  他所出之题倒也寻常,并非有关治国之道,亦不曾刁钻为难。
  仅仅二字——茱萸。
  太学生们皆不知其深意。“茱萸”二字,倒是颇应秋景。只是古来多有吟诵,未免太俗了些。
  孙夫子负手离去,却并未上车。他虽年迈,身子却康健。
  只听他向仆从道:
  “老夫步下山去。你们驾车跟着,我若行不动了,再乘车便是。”
  仆从们一一应下,这般安排,倒也很是妥帖。
  孙夫子低头,一面行,不时又抬头望一望满树的茱萸。
  他面含微笑,眼角凝出皱纹来,又伸手拍了拍腰间随身带着的荷包。
  那荷包瞧着有些年岁了,针脚过处,已有些泛黄。绳结倒像是新换的,许是年久,从前的已不能用了。
  荷包的内口绣了“朱虞”二字,像是位娘子的姓名。每年登高,孙夫子皆会折一枝茱萸揣在荷包里,聊寄相思之情。
  朱虞娘子曾有诗云:茱萸误使当红豆。
  孙夫子忆起她作诗时的模样,笑意更深了些。
  那时节,他亦是太学生们一般的少年心性啊!
  只可惜,他的老妻朱虞,先他一步而去。能与他相濡以沫的,唯有这一方荷包与半袋茱萸。
  自然,这些事,太学生们如何知晓?
  他们只道,孙夫子今日出题奇怪得有些不像他。却不知,这样的孙夫子,这样的多情,才是最难得的。
  陈酿抬头看了一眼,他们正坐在一颗茱萸树下。
  茱萸粒粒鲜红欲滴,直将这山染成了相思的颜色。
  魏林亦跟着抬头看去,忽而又一声轻叹: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他愣了愣,转而又道:
  “不!是少两人。也不知祁莨与冯婴,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陈酿看了看他,又望着前方,只道:
  “应是在家中享福的吧!日日有人伺候着,也没这么些功课。七……祁莨,不是最厌烦那些功课么?”
  魏林点头道:
  “那倒是,定是过得极滋润的!不过,从前总是一处论道讲学,如今兄弟们都在,偏少了他们,终究不是十全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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