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情况在合适范围内简单说了几句,然后道:“徐夫人那边我觉得我去不合适,因为不是正式审讯,于是我刚才又请奏了皇上,让你去。”
“让我去?”
戚缭缭略觉意外。
“我想不出来我有能避开人家丈夫,堂而皇之去拜访她的办法。”燕棠说。
戚缭缭捏着栗子挑眉。
另两位有嫌疑的她不想多说,徐夫人那边她倒确实存有几分好奇心,只不过碍于毫无仇怨,贸然打听别人也不合适罢了。
“我没有专门刑讯过别人,只会来猛的,要我去拐弯抹角地套话,就不怕我会坏事儿?”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燕棠把几颗剥了壳的栗子推到她面前,“如果她真是奸细,这次清查上,徐坤的军务就有漏洞把柄给人抓了。”
“但他确实没有。”
“所以主要是因为她去到徐家之前那段经历太模糊让人存疑。”
“你去后,重点落在打探出她的原籍,能否查到有过她这么个人和家世就成了。剩下的交给我。”
第238章 你会针线?
戚缭缭啃了两颗栗子,又看了看天色。
下晌了,也不知道徐夫人这会儿会不会在房里,她便就把翠翘喊进来:“去御膳房里包几样点心送去给徐夫人。”
“如果她在,就说我有些针线上的事跟她请教,回头就过来。如果不在,那就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回来我再过去。”
“对了,再打听下徐将军在哪儿。”
燕棠等翠翘走了,才又看向对面:“你还会做针线?”
戚缭缭扭头看着他:“瞎做呗。”
燕棠不说什么了。
翠翘到了徐夫人院里,徐夫人正在整理才被处理过送过来的毛皮,认出是戚缭缭身边的丫鬟,便就让翠翘回来回话。
燕家历来也没有姑娘家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但是燕棠实在也是想不到她拿着针线的娴静模样。
小的时候他曾经见过叶太妃拿针线,那时候她坐在窗户下绣手帕鞋垫,他就趴在旁边练大字。
夕阳照在窗外庑廊下,树是金的,花是金的,那光阴也是镀了金的。
他不禁在想象,将来若她也这样坐在他房里的窗户下——做什么都好——光是想想那画面,竟已是让人莫名向往了。
但戚缭缭无法知晓神色淡然的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不用被萧珩和戚子煜盯着,她也觉得心情安适。
燕棠心里构画未来,一面捋起一截袖子给她剥栗子壳,被她瞄到了手臂,他看到了,很从容地保持原样没有挪动。
那手臂看上去可真有劲,让人想咬一口试试。戚缭缭托腮望过去,十分怡然。
燕棠觉得她自制力比从前好多了,这真是件可恨的事情。
若是从前,她那双爪子早就变着法儿地摸过来了。但是自从她说不会再碰他之后——除了上药那次,就真的没有再碰过他。
在自律二字上,她又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姑娘!”
正坐着,可巧翠翘就回来了。“徐夫人在屋里,说请姑娘随时过去作客呢。徐将军会友去了。”
“那敢情好!”戚缭缭拍拍指尖起身,“早去早收工。”
等她出了门,燕棠看看自己那半截手臂,半晌后放了袖子,重新套上外袍,也出了门。
跨进徐夫人的院门,院里就有茶香飘来了。
院角用石块垒了个小灶,上头搁着把水壶,炉火旺旺地。
徐夫人衣着精致,却正半蹲往灶里添火。戚缭缭唤了声“夫人”,她抬起头,温淡地扬了扬唇,起身道:“你来了?”
戚缭缭停在她面前,将她细细打量:“夫人也是四品的官眷了,还会做这些粗活?”
“西北家里虽然有家丁奴婢,到底不像中原讲究。偶尔我随外子外出,这些事也是要亲手做才放心的。”
她就着旁边的水盆洗了洗手,又说道:“水房送来的水都不怎么热了,不好泡茶,我就现拿清水烧开了。——屋里坐吧。”
戚缭缭望见她撩帘的手,果然是不如中原官眷细腻白嫩的。
到了屋里,陈设都是行宫里的,没什么可说,只有床头几上摆着只小瓷铃铛,趣致可爱,而拴绳的线却有些陈旧。
“是小儿的玩具。我与他父亲到围场来之前他塞到我包袱里的,说是要陪着我。”
徐夫人顺着她视线看过来,然后不自觉变得温柔,也拿起那铃铛在手上摩挲。
“真是个体贴人的孩子。”
戚缭缭夸赞。
徐夫人笑了下,让着她在圆桌旁坐下来。
彼时门外就有丫鬟端着点心进来了。
戚缭缭说道:“这几日闲得没事,日前看到夫人在绣山茶花,便就也想做点针线打发时间,却技艺太差,因此过来讨教讨教。”
徐夫人便顺手将针奁盒子拿过来,拿起里面半幅帕子道:“我也不是很在行,你不嫌弃,便罢了。”
说罢,她抬起针往头皮上蹭了几下,扎起针来。
……燕棠到了于盛处,于盛正与同僚将领在屋里喝小酒。
听说镇北王来了,桌上酒杯都险些被他给碰翻。
燕棠负手进了屋,左右看看,然后和气地道:“不用紧张,我就是路过,听到你们说话,进来看看。”
但他理解的和气跟旁人理解的和气显然不一样,他这么一说完,屋里两个人更紧张了。
“……王爷请上座!”于盛被同伴掐了一把然后回神,赶紧退开两步把他让上上首高位。
燕棠扫了他一眼,也不客气地就坐下了。
面前于盛四十来岁,体格精壮,表情灵活,而且他是朝廷正三品的昭毅将军,从这些地方看,确实符合当奸细的某些条件。
只不过一个爱喝酒的奸细……想到这里,他忽然冲他身后的将领摆了摆手示意退出去。
于盛懵然地望过来。
燕棠淡淡扫视着桌上酒菜,拿起酒壶来闻了闻,然后望着他:“爱喝两口?”
于盛堂堂正三品,又护边有功,按说在燕棠这样的世袭荫封的异姓王面前不说从容自若,也至少该应答如流。
但这几日他不管见到皇帝身边哪位近臣高官,这心里都有些发虚,此刻见问起,就含含浑浑应道:“喝不多,偶尔好两口。”
燕棠斜眼睨他:“那咱们俩,来两口?”
……也不敢不遵,于盛便在炕桌这边坐下,重拿了只杯子碗筷,给他斟起酒来。
燕棠扶杯道:“那天夜里燕湳他们那帮子弟在院子里烧火烤肉,大家都在,想来你也喝了几杯?”
于盛摸着杯子略动,说道:“下官那夜里不胜酒力,小酌了几杯,让王爷见笑了。”
燕棠看了看杯里的酒,又道:“既然只是小酌,那为什么翌日最后一个到达校场?”
于盛的脸瞬间又僵化起来。
燕棠接着却又温声道:“想起来了,听说是因为着了凉,去出恭而耽误了时间是吧?”
于盛的僵脸炸开些许,他面肌微颤:“对对……就是如此!”
燕棠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你紧张什么?”
于盛强行扯了个笑容。
燕棠道:“你紧张是因为你说了谎。”
他垂眼看着捂住杯口的手背:“于将军是朝廷的老将了,于家也不是望族,更没有祖荫,从一个小兵爬到如今高度也不容易。”
“说吧,那天后半夜开始到凌晨,你干什么去了?”
第239章 你怀疑我
徐夫人的手虽稍显得粗了些,但做起针线来十分灵活,做工也算不得一等一的好,不过也绝对不是平常家女眷轻易比得上的。
戚缭缭看了会儿,就道:“听说夫人很小的时候就到了徐家,看来这手精妙的针线活想必是徐家老夫人所授的了。”
“不是。”徐夫人手下未停,顺口回答她说:“是我母亲教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由她领着做针线,她过世的时候我虽然做的不够好,但针法是学会了的。”
“后来这些年也不曾停手,逐渐地就练出来了。外子和小儿的衣裳,都是我做的。”
她冲她笑了笑,脸上有小富即安式的满足。
戚缭缭回想了一下徐坤的着装,的确是很得体讲究的。
她忍不住说:“夫人和将军感情真好。”
徐夫人扬唇:“他是我夫君,也是我的恩人,在这个世上,我除了他和我们的孩子,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他是我的天。”
先前在燕棠那儿,他已经把秋氏的出身来历都跟戚缭缭说了。
而徐家这些事儿,又是当初燕棠在他们家借住的时候,让侍卫私下去打听出来的。
可哪怕眼下亲耳听到她提及与徐坤的感情,戚缭缭一时间也还是难以体会到他们这种死心塌地的情分。
她问:“看几上的小瓷铃,令郎年岁还不大吧?夫人与将军成亲多年了,想来膝下儿女众多了。”
徐夫人二十七岁,又是幼时就到的徐家,那么这个年纪,应该是成亲多年了。
但她听燕棠说在他养伤的时候徐夫人还没有生育,而听她话里的意思,这个儿子应该是她的头胎,算起来也不过两三岁的样子。
那么,成亲多年才生下个儿子,是因为她子嗣不畅,还是别的原因呢?
徐夫人静默了一会儿,说道:“没有,我们还只有一个孩子。”
戚缭缭挑眉:“那真是可惜了,您和将军感情这么好,很应该多生几个孩子,这样家里也热闹些。”
徐夫人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
戚缭缭觉得自己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跟人家妇人讨论生孩子的问题也实在有些怪怪的。
而且看徐夫人的脸色,想必是有什么内幕。
揭人伤疤这种事总是可恨又可恶的,她眯眼打量了窗外一会儿,于是换了个话题:“夫人还记得原籍地么?”
“不记得了。”徐夫人一面落针一面摇头,“我只记得父母亲都死在劫匪手下,别的我都忘了。”
戚缭缭盯着她手下栩栩如生的山茶花:“那不知夫人怎么还会记得令堂教过的女红?”
话到这里,刺着山茶花的针尖便蓦地一弹,扎到了抵着帕子的指尖,雪白缎布上立时染开一小点的殷红。
徐夫人没有动,戚缭缭也没有动。
良久,帕子针线才被放下,徐夫人自旁边拿出另一块手帕,捂起指尖来。
“你是在怀疑我什么么?”她低低地望着膝盖,声音也变得低沉。
戚缭缭未置可否。
如果这不是燕棠交给她的差事,到此时她定然已经打消再追究的念头。
在这之前她的确是对他有一点点的疑惑,但还不至于让她想刨根问底。
面前这妇人年轻的脸上,有她曾经在楚王府里的镜子里看到的熟悉的哀色。
她绝不会想要去为难一个同样被命运折腾过的人,尤其是女人。
“你们在怀疑我是通敌的奸细。”徐夫人又在道。她垂眼望着下方,语气也低沉。
戚缭缭道:“夫人只记得从小学过的女红和医术,别的都忘了。这里确实是有些许疑惑,倘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徐夫人顿片刻,抬起头来,缓缓道:“你是侯府的小姐,我却是朝廷诰封的命妇,你原没有权力来打探我。但你如今却来了,想必是上头有所受命了。”
“然而奸细不是我。”
“就算你怀疑我的出身来历,可你也该知道,如果我是奸细,而且是从来到徐家时起就为乌剌卖命,你觉得西北辽东还能这样太平吗?贺楚对大殷还会如此忌惮吗?”
“我到徐家的时候是十八年前,那会儿乌剌还是贺楚的父亲执政。”
“我就算是乌剌派出的奸细,也会是被老乌剌王的人。何至于我到如今还在为才继位的贺楚卖命?”
“又或者你会说,有可能我是贺楚在十八年前就布下的棋子,可是十八年前的贺楚,他自己还是个贱妾所生的庶子,还在为生存在挣扎。”
“他哪里来的实力培养棋子并且还算到了自己十几年后有实力于大殷强国虎口夺食?”
“再者,家公当年救下我时,我已差点死了,我并不知道救我的人,他的儿子将来会是个将军,我如何能控制得了谁来救我?会落在怎样的人的身边?”
“我有这十八年的时间,能高明到当着细作还丝毫未被人所发觉,为什么不潜入京师寻找更高目标?”
“按你们的说法,我应该具备这个时间和条件不是吗?戚姑娘听说过哪个当细作的,是死蹲在一个地方不挪窝的么?”
戚缭缭听出她话里些许的冷哂,也知道自己这趟来的多么不讨喜,但该知道的,她还是得知道。
她说道:“夫人所说的确有理有据。”
“但我还是想请夫人回答我刚才的疑问,夫人的祖籍在哪里?何以独独记得幼年所学的女红医术,却连自己的出生地都不记得?”
“还有,”她顿了顿,“夫人与将军感情甚好,为何又到目前为止才有了一个独子?”
她所说的句句经得起推敲,目前看起来除非徐坤与她同谋通敌,否则是不可能有嫌疑的了。
但她没嫌疑归没嫌疑,燕棠交给她的任务她却不能被她这番话给绕过去。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过往,只要我能自证不是奸细,你又何必非要追问我私事?”
徐夫人凝眉望着她:“如果仅凭着我当日去过兵器库就认定我有嫌疑,那么,姑娘当日也在场,你身为侯府小姐,而且身在京师,拥有比我更多接触机密的便利,不是更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