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叶家的家神……庇护儿孙福祉……不许你胡来!”祖奶奶用支离破碎的声音大喊道。
与此同时,叶家大宅的房子,回廊,花园……眼前的一切都迅速老化,旧化,原本干净整洁的院落瞬间成了废墟般的空屋。
“你们叶家真是很自信,居然让一个小女孩做家神,”说完,白先生又是一道绿火彻底打散祖奶奶的身形。同一时间,房子开始坍圮,花木迅速枯萎,屋檐上的瓦片“扑簌簌”地接连落地。
许艾看到祖奶奶最喜欢的那丛绣球花,眨眼间只剩下了枯枝和败叶。
她走神的这一瞬间,白先生转眼欺近身侧,抬手又是一道火焰打来。
非常近,非常快,几乎没有任何躲避的余地。许艾只看到一点绿光朝自己飞,下一秒——
下一秒,身边的人低声喝道:“滚开。”
他一步挡在自己身前,挥手一格,把那道绿火原原本本地反击回去。白先生措不及防地被自己的火焰命中,还没回过神来,叶负雪又从怀中抽出白纸,狠狠一揉,朝着白先生奋力丢出。
纸团触到绿火,“呼”的一声着了起来,让火焰更旺了。白先生一时惊慌,连连后退,不巧又撞上旁边腐朽的回廊。
整块屋檐在他头顶塌落下来,飞尘和灰土蓦地腾起,像一片厚厚的云层。
“快走。”叶负雪拉着许艾就转身离去。
整栋大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崩塌。也许是因为家神不在了,这栋宅院从静止的时间中脱离,几百年的岁月真实地堆落下来,立刻压塌了往日靠魂体维持的虚幻外表。
两人从废墟和残骸间飞快地跑过,此情此景让许艾想起自己半梦半醒间曾经见过的景象——也许那不仅仅是一个幻境。
“你会开车吗?”叶负雪突然问她。
许艾愣了一下,马上点点头:“会。”
叶负雪立刻扔给她一串钥匙,许艾会意地接过,和他一起朝大门跑去。
许艾,21岁,驾龄不足1年。
但现在不是细究她能不能开车上高速这问题的时候。
大奔迅速驶离崩塌中的叶宅,然后上了山路,上了高速,她的情绪渐渐和车速一样稳定下来——还有余力能问问旁边的人,有没有受伤。
“……对不起。”叶负雪说。
许艾不知道他在道什么歉,但这个人每次说“对不起”的时候,总是让她有些不耐。
“不要跟我说废话,我技术很水,会分心的,”许艾握着方向盘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
副驾驶上的人便抿抿嘴,说了声“我没事”。
两人不再说话,一直到下了高速,进入城区;许艾想了一路,该去哪里,能去哪里,最后给许荀打了个电话。对方听完她几句简单的话之后,便立刻表示——“那你们就来吧”。
“不过自己开车……你能行吗?”许荀说,“路上少说得有两三个小时吧——加上现在过年,可能要四五个小时。”
许艾看了看时间,中午都过了,两人又都灰头土脸的。于是她便做主,先找地方过夜,明天一早再去投奔哥哥。
春节期间的旅馆酒店,能有个房间就不错了,没什么好挑的。
何况……何况本来就是未婚夫妻。
许艾从前台小姐手中接过房卡,便推着叶负雪进电梯,进房间;对方一言不发,但也没有脸红。
“现在倒是要委屈你了,”许艾说,“将就一下对付一下……明天我们就上路去找我哥。”
叶负雪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站在房间中央。他在镜片后闭着眼,许艾看不穿他的情绪。
她想了想:“……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你就……随便休息休息,洗个澡……”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叶负雪说。
许艾稍微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你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
他一路上都没有露过笑脸,即使现在也紧紧抿着唇角。期初,许艾以为他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师父的转变,但现在看来,也许还有另一种原因。
——对他来说,一直以来刻意隐瞒的东西终于被揭露,他的身份也不再是婚约的另一方。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许艾的视线一沉,顾自在床上坐下了。
“我还有个‘有问必答’没用呢。”她说。
“……你问吧。”叶负雪说,眉头依然没有松开半分。
“你到底是在哪儿遇到我妈妈的?”许艾说。
叶负雪有些意外地一愣。
“满月宴的照片上没有我妈,抱着我的是保姆,当天她有事不在,你不可能遇到她,”许艾说,“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小名的?”
叶负雪皱了下眉头,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本来是怕你知道……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说了也无妨。”他说。
他是在自家花园里遇到了许艾的母亲——就在她去世的不久之后。
她像一片淡淡的影子落在他的视野中。他从没见过她,但他很快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她说,你就是负雪?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们碗碗。
“……对不起,”叶负雪说,“我一直不敢对你解释……”
又一个道歉。
“我可不会把女儿的小名,告诉我仇人的孩子。”许艾说。
叶负雪听懂她的意思了,他皱着眉头笑了笑:“但确实是我父母——”
“他们可能是为了救助我妈妈,”许艾说,“用这种方式,保留她的魂体。”
叶负雪不再说话,但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
“你的父母是很好的人,”许艾说,“反倒是你,为什么会首先怀疑自己的双亲?”
叶负雪一愣:“因为我去问师父,他说……”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住嘴了。
“你师父讨厌叶家,他的姐姐讨厌我们许家,大概就是这么回事。”许艾说。
叶负雪没有说话,还是站着,似乎在思考许艾刚刚说的事。
“我也讨厌他们,”许艾说,“为了嫉妒和私心……杀害了我妈妈。”
刚才那一路上,她突然有种想法——如果叶负雪的父母没有在一年后出车祸,是不是妈妈还有希望?还能回来?
是不是正因为存在这种可能……他们才会离奇地车祸去世?
但没有“如果”,也无从考证这假设。
“那……我现在……可以把自己当成你的未婚夫了吗?”叶负雪突然小声说,脸上也开始红了。
许艾一愣:“……你之前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许艾“哼”了一声。
“你要对我说的不是‘对不起’,应该是‘谢谢你’,”许艾说,“哪怕光为了今天的事,也应该谢谢我。”
“谢谢你。”叶负雪老老实实地说。
“不可以口头谢,”许艾说,“毫无诚意。”
叶负雪稍微有些犯难地皱了下眉:“可是刚刚来得急,身上……”
“那你就亲我一下吧。”许艾说。
对面站着的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地红起来,红上来了。
“不是未婚夫吗,有什么好害羞的。”许艾扁扁嘴。
这话说完,对面的人似乎下定了决心,也在她旁边坐下——腰杆笔直的那种坐。
“那……失礼了。”
“不失礼。”
叶负雪小心翼翼地侧过通红的脸,迟疑了一下,对着面前的姑娘低下头——
“方向歪了,”许艾说,“应该是这里。”
她伸出手,托着叶负雪的下巴,印上自己的唇。
之后是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许艾很久没有过过这样有年味的,家人们聚在一起的年——她想叶负雪肯定也没有。年三十夜里,她还给爸爸打了电话,说完一通之后,她就让哥哥听电话。许荀别别扭扭地拜了年,父子俩又拌了几句嘴,便说好了元宵之后,带着清蓉回家去看看。
“问问他年夜饭吃的什么?”许艾说。
“他说……和徐大爷家搭伙吃的,”许荀说,“徐大爷是谁?”
许艾便“哈哈哈”地笑了。
叶负雪也给明叔打了电话拜年。明叔高兴得不得了,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叶负雪也跟着笑了;只是明叔顺嘴问起白先生的事的时候,他的忍不住眉头一皱。
“年后我们来接你,到时候细说吧。”叶负雪说。
但叶家大宅并没有在这个愉快的春节恢复原样。
年后,两人去接了明叔出院。一路开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宅子里唯一立起来的东西是大门。
这情景许艾十分眼熟,她在梦里,在幻境里见过许多次——甚至地上碎砖的形状都和她见过的一样。
明叔叹了口气,在门口站住了。这路上,他已经听说了白先生的事,除了叹气,也没有多说什么。
许艾直接往里走去,走过原来的客厅,原来的厨房——原来会放着好吃的米糕的柜子,现在看上去像一堆经历了百年的烂木头。
她朝着东厢去了——她的行李还埋在里面,有些东西需要挖出来。叶负雪很快跟了上来,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在她旁边。
路过花园的时候,许艾的脚步稍微停了一停。
……大概不会再有穿着袄裙的小姑娘跑来跑去了吧。
她突然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地上闪闪发亮。许艾愣了一下,走过去,低下头仔细一看——埋在枯叶之下的,是一支闪闪发亮的金钗。
她便把它捡起来,交给叶负雪。
“……奇怪,”叶负雪摸着金钗说,“祖奶奶的钗子不应该这么新……怎么说也是几百年前的……”
草丛里传来“喵呜”一声。许艾立刻转过头,看到一只白里带橘的小猫畏畏缩缩地探出个脑袋。
——是50。
50也认出她来了,立刻撒腿蹦着跑了过来。
许艾一把把它抱起来,揉了又揉。小半月不见,它瘦了不少,毛也脏了,脸上灰扑扑的。许艾心疼地捏捏它——只捏到松垮垮的皮。
50“腾”地跳下地去,又朝她叫了一声,好像要带她走。
许艾有些奇怪,便叫了叶负雪和明叔,一起跟着它走。
它带着三人走到一块空地上。地上堆了些旧棉絮,塌下来的屋檐正好成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屏障。
那只流浪猫就躺在旧棉絮上,一动不动。
50朝三人“喵呜”地叫了一声,走到流浪猫边上,舔了舔它的脸。
流浪猫一动不动。
许艾走近一些,蹲下来,看到它的肚子在微微地起伏——还有气。
他们离家后的这小半个月,都是50在照顾它?
50又“喵呜”了一声,然后跑去蹭叶负雪的腿,尾巴绕着他,像是讨好。
“这……还有救吗?”许艾说。
“猫有九条命,”叶负雪说,“我能看到它有一些微弱的光亮,也许当时师父没有把它彻底杀死。”
“那怎么让它好起来,也要找东西修补它的魂?”许艾问。
叶负雪摇摇头:“它的光太弱了,光靠修补已经无济于事。”
“那怎么办?”
“给它一个共生的魂体,”叶负雪说,“和它一起活下去。”
他说着,举起手里的金钗。
许艾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祖奶奶会生气的吧?”
“但至少这么一来,祖奶奶可以出门玩了。”叶负雪说。
以“共生”的形式活在猫咪身上,大概就不用受到魂体的一些制约和束缚……可以去生前没去过的地方玩了?许艾想了想,就算万一祖奶奶真生气了——好像也挺有趣的。
“不过……这房子可怎么办?”明叔问。
“不要了,”叶负雪说,“再找块地。”
“……有句话我得先告诉您,”明叔有些为难地说道,“您一说了白师父的事,我马上去查了家里账户——钱都被转走了,就在我住院,他帮你打理家事的那几天转的。”
叶负雪皱了眉头。
废墟里没有发现白先生,不知他是自己走了,还是其他的原因。
“那就……从头开始啊,”叶负雪说,“慢慢赚,很快就有了。”
“道理倒是没错……”明叔也皱了眉头,然后朝许艾看了一眼,“只是……”
“钱全没了?”许艾听见他们的话了。
明叔为难地点点头。
“不是全没吧,”许艾说,“虽然可能不太多……但至少不是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