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面具先生订婚了——湖砚
时间:2018-06-20 09:31:14

  许艾离两人只有一步的距离。
  鳄鱼离她只有一颗牙的距离。
  湿粘的恶臭的腥风扑在她脸上。
  她看到叶负雪的血已经染红了前襟。
  ——“离ta远点!”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然后,巨大的光华在夜色里炸开,像一轮爆诞的太阳。
  整个世界静止了。
  许艾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光芒中,身前身后都是虚无;她试着去感知自己的存在,慢慢勾起手指,慢慢转动脖颈——没有用,没有感觉。
  她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里仿佛是一片断裂的时间,或者一个简短的梦境,自己也不过是一粒微小的意识。许艾满眼都是炫目的白光,她想试着眯起眼睛,但连这个都很难做到。
  有一片淡淡的影子从空白的视野中出现了。
  是妈妈。
  妈妈就在自己面前。
  许艾本能地要叫出声来,然而她没有声带,没有嘴,她只能看着妈妈,看着她满脸是泪,然后轻轻摇头。
  ——“不是那样的”。
  妈妈说。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个样子的。
  许艾猛地睁大眼睛,回过神。自己依然身在一个深冬的夜晚,头上是星辰寥落的夜空,眼前是灯光昏暗的叶家大宅,脚下踩着柔软细碎的枯草落叶;她转过身,看到映着绿光的碧莹莹的荷塘——
  荷塘远远的那一边,有一头巨大的鳄鱼横倒在岸上,小山似的身躯一连撞断了六七株柳树。它身上的伤口里流出幽绿的发光的液体,整头巨兽都在慢慢融化,仿佛一团沥青。
  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立刻在许艾脑中重现出来。
  她指着白先生喊出那句话,与此同时,叶负雪也用尽全身的力量,用被扼住的喉咙,对着朝她扑来的鳄鱼大喊——“离她远点”。
  许艾完全想起来了,她赶紧朝四下看去。借着星光和荷塘的水光,她看到离自己几步之外的地方,有两个人倒在那里。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了。
  许艾一步冲过去,几乎跪着在叶负雪身边跌坐下来。
  叶负雪的衣襟上全是血,脖子上敞开两个深深的伤口。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许艾一时慌得不知所措,她几乎要用手去按他的伤口,然而又觉得不对,但口袋里也没有能包扎的东西;她想北屋倒是不远,但——
  “……我没事……”地上的人轻声说,“不要……担心……”
  许艾差点要扑在他身上。
  她急忙把他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然后她稍微冷静了一些,提起他长衫下摆,用牙一咬,立刻“嗤啦”扯下一段布来。
  许艾小心地把叶负雪的伤口包上,暂时止血。
  “你能站吗,能走吗,”许艾说,“不行的话……我扶你——不,我背你——我——”
  叶负雪“噗”地笑了,用气声。
  “没事……”他说,“让我这么坐一会儿就好……回点力气……就能走了……”
  然后他把脑袋靠上许艾,他的脸贴着许艾的脸。许艾感觉到他的呼吸又浅又慢——50睡觉的时候,呼吸都比他深些。
  “真的没事?”她小声说。
  “如果我没事……你就要走了?”叶负雪说,“那……我还是……”
  “……不要闹。”许艾说着,又转头望向旁边的另一人。
  白先生仰天躺在那里,眼睛直直地望着天空。
  ……他已经醒了?
  许艾看了他一会儿,试着叫他,没有回应。
  她突然想起叶负雪刚刚才说过,她的能力只能作用于死魂。
  但她刚才确实在情急之下,对着白先生——
  一阵夜风吹来,旁边的树梢上掉了一片叶子,飘飘荡荡地落下,正好盖在白先生的右眼上。
  他没有眨眼,没有任何动作。
  “已经空了……”叶负雪说,“不知道原本在里面的是谁……但现在已经空了……”
  风又来了,吹走了白先生右眼上的落叶。
  他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睁着,就像几秒前一样。
  “空了?”许艾说,“里面的东西去哪儿了?”
  现在面前的是一具空壳……也就是尸体?
  “没有了,”叶负雪说,“被你打散了。”
  许艾一愣,忍不住转头望了他一眼:“不要闹。”
  “真的,”叶负雪说,“你自己也没发现吗?你的能力是随情绪波动的,愤怒的时候,安静的时候,能力强弱完全不同。”
  ……所以刚才她喊的那一声“离他远点”……
  许艾听到旁边的人又笑了,可能是在笑她这会儿的脸红吧。毕竟他就贴着她的脸,她的脸上热了,他一下子就能感觉到。
  “……不要闹。”
  叶负雪又笑了笑。两人挨在一起坐在草地上,夜风很凉,他抬手为许艾戴上外套的帽子。
  “刚才你说的事都是真的吗?”许艾小声说道,“是你父母把我妈妈……”
  叶负雪不笑了。
  “我还能再见到我妈妈吗?”许艾又问。
  她没有忘记刚刚脑中出现的情景,但她不明白妈妈说的“不是”是什么意思。
  叶负雪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搭上她的肩膀:“我能走了,扶我起来吧。”
  ……也对,等他身体恢复了再说。
  许艾便搀着他回到北屋。在灯光下一照之后,她发现他颈上的伤口虽然深,但并没有伤及要害,于是在叶负雪的指点下,她为他洗了伤口,又擦干消毒,然后包上了干净的纱布。
  “白先生怎么办?”许艾问。
  “交给‘小朋友’了,”叶负雪说,“他们能处理好。”
  许艾一愣,她一时没明白他说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今晚你好好休息吧,”叶负雪继续说道,“明天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许艾朝他一望。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们要先去找到师父的魂体。”叶负雪说。
  许艾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10点。她本想留在北屋,但叶负雪说,她今天一天到处跑,就没停过,想必也很累了,何况明天还有事,必须好好休息,保证体力。于是许艾只好回来,洗了个澡,上床睡觉。
  上床,但没能顺利睡觉。她脑子里乱糟糟地塞了一堆事,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也没酝酿出半分睡意。
  许艾不太清楚白先生是在什么时候被换了芯的;但显然她在便利遇到的是一个人,而在叶家,在自己家出现的,似乎又是另一个人。
  在叶负雪暂时“失明”之后,那具身体已经换了人了——但在那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那期间,白先生是白先生吗?
  国庆时候来见叶负雪,和他一起下棋的,是白先生吗?
  ……最重要的是,以“那个人”的立场活动的,和作为师父教导叶负雪的,是同一个白先生吗?
  白先生知不知道自己被换了芯?
  另一个“白先生”又是谁?
  许艾想了很久,想不明白。
  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她翻了个身,视线在旁边落下。
  她把妈妈为她做的娃娃挂在家里钥匙上了,现在它就坐在她床头,两粒纽扣眼安静地看着她。
  许艾又想起刚才妈妈的眼神了。
  就照叶负雪说的,明天先把白先生的魂体找到……剩下的事,慢慢再说,她想。
  然后夜幕结束,新一天的阳光落下,隔了一个混沌的夜梦之后,昨天发生的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遥远。
  许艾起床,走出院子,叶家宅子里的景象似乎又回到了一天前,过去的那一天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变化——
  除了荷塘边那六株折断的柳树。
  许艾站在岸边,垂眼望向水里;水质清澈,只是荷叶稀疏了一些,不如前日所见的那么茂密繁盛。
  白先生的身体也不见了。叶负雪说过,“小朋友”会处理的……那就相信他吧。
  许艾皱了下眉头。叶负雪说,今天要找到白先生的魂体……那么应该怎么找?
  ——“猫有九条命。”叶负雪说。
  魂体是寄宿在躯壳中的,一般情况下,人类也好,动物也好,一个肉身只有一次生命;所以一旦身死,魂体就会出窍——一命,一魂。
  但猫有九条命。
  “这也是它们对魂体敏感的原因之一。”叶负雪说。
  许艾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说,我们要去找猫?”许艾问,“去找那只流浪猫?”
  “不用找。”叶负雪说。
  早饭后,叶负雪领着她去了西厢,这是白先生之前住的地方。西厢院子里原本种了一棵桃树,如今,叶子已经落光了,树枝光秃秃地指向天空。
  屋子大门紧紧关着,门上甚至绕了几圈铁链;不知道是不是“小朋友”们做的。
  叶负雪带着许艾在院子里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朝边上站一站。
  虽然不知道他的意图,但许艾还是听话地照做了。从这个角度,她稍微转一转头,就能看到院子门口。
  然后,叶负雪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折了一个纸气球,交给许艾:“把它吹起来。”
  许艾“呼”地吹胖了那个气球。
  她突然觉得浑身一轻,仿佛身体的一部分重量被她吹到纸气球里了。她捧着那个气球不知所措,叶负雪从她手中轻轻地接过来,然后把纸气球丢到围墙外。
  “你的声音在里面,”叶负雪压着嗓子说,“从现在起的一小时,你做什么都不会有声音了。”
  ……看来他是不放心自己,许艾扁扁嘴,然后试着小小地拍了一下手:手掌安静地相合,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两人就站在院子角落的阴影下,一起望着大门的方向。
  时间渐渐过去,桃树树枝的影子也慢慢走了半圈。
  ——“沙拉”,围墙外有什么东西轻轻响了。许艾立刻打起精神,瞪大眼睛。她看到那只流浪猫跳上墙头,观察了一番院子里的动静,然后纵身跳下。
  它走得很慢,尾巴微微下垂,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
  非常警觉,非常小心,耳朵朝后竖起,胡须也紧张地挂下。
  流浪猫走到正门前了,它蹲坐在檐下,抬头望着门上的铁锁。
  望了一会儿之后,它试着跳起来去够那条链子;够是够到了,然而猫爪子又能做什么?它又不甘心地落下,然后坐回原处。
  许艾转头去看叶负雪,他非常冷静地望着那只猫,并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流浪猫又走了起来,它绕到了屋子旁边,似乎在寻找能进去的入口。
  围墙外突然又跳进来一个影子,50箭一样冲到屋前,伏下/身弓起背,“呜——”地警告一声之后,猛地扑了上去。
  许艾本能地要喊“小心”,然而她说不出话,嘴巴张开了,声音却被吃掉了。她又急忙转头去看叶负雪,对方还是不动声色地站着。
  两只猫已经扭打成一团,爪子乱抓乱拍,掉了满地的毛。50一个不敌,就被流浪猫咬住后颈,只能“呜呜”叫唤。
  它脖子上被咬出血了,一点两点的殷红从雪白的毛皮上渗落下来。
  许艾使劲瞪了叶负雪一眼,还没说话,对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另一只手上握了一支笔,飞快写下一个“退”字。然后叶负雪把纸草草揉成一团,朝两只猫猛地一丢,正好打在流浪猫头上。
  那猫被吓了一跳,嘴里下意识地松开,50赶紧从它身下跳出来,纵身跃上屋子的窗台,惊魂未定地耸起了背。
  与此同时,叶负雪大步从阴影里冲出,手里的毛笔朝流浪猫一甩,一行墨水稳稳地泼在猫脸上。那猫一声怪叫,站不稳地跌出几步,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许艾看到有隐隐黑烟从它身上冒起,她也赶紧跑了过去。
  叶负雪掏出一个锡罐,指尖一挑,盖子“啪”地打开;他握着笔的那只手在空中一扬,笔尖夹裹起一缕黑烟,缠绕着晃了几晃,引着那烟注入罐子里。
  地上的猫开始抽搐,四肢一下一下地颤动起来。片刻之后,锡罐快要满口,猫的身体也渐渐平复下来。叶负雪便稍微退开一步,再次扬起笔,把最后残留的一丝黑烟引入锡罐。
  地上的猫突然睁开眼睛,猛一个打挺跳起来,亮出爪子朝叶负雪飞快地一挠。叶负雪措不及防,手里一滑,那罐子飞脱了手,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
  许艾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接,稳稳地托住了它。
  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已经被收入罐中的黑烟,在这一番颠簸之后,尽数涌了出来,又重新钻入流浪猫体内。
  那猫落回地上,又是一跳扑上窗台,一巴掌拍在50脸上。两只猫扭打着撞开了花格窗上的窗纸,齐齐滚进房里。
  “糟了!”叶负雪喊了一声,立刻跑到门口,手掌一挥,铁索“当啷”落地,他二话不说跨进门里。
  许艾也跟着跑过去,才刚到门口,只见50飞快地跑了出来,慌张又害怕。她想叫它,但叶负雪的法术还在生效,她只能看着它跑出院子,不知藏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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