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段煊才放下了手,露出了跟眼前少年如出一辙的泫然欲泣表情,也是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这个当口回来……她该不会是听说了洛荔师妹的事了吧……?”他犹豫不定的问道。
“……恐怕不仅是知道了,”少年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她已经要冲上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段煊对此的反应是立即躲到案几后面,而阿恬的第一反应则是直接掠出了大殿,她觉得自己的好奇心都快要溢满了。
少年说的没错,外面确实闹的很大,阿恬还没跑到半山腰就听到了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借着地势往下望,就看到了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的弟子们和最中间对峙的二人。
正巧,对峙得一方是她的老熟人——白心离。
北海剑宗竟然还有没被拜大师兄教吸纳的弟子?
阿恬越来越好奇了,她迅速的向人群靠拢,在奔跑的过程中终于想起了心底那点对“陈芷”这个名字挥之不去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陈芷师姐。
北海剑宗仅有的五名女剑修之一,挂在李恪师叔名下的亲传弟子,她曾经听无数人提起这位师姐,最后往往都会加一句“可惜她在外云游”,搞得神秘万分,可从今天她回宗的架势来看,所谓的“在外云游”恐怕是要打上个问号。
脑子里想七想八,阿恬已经跑进了人堆里,只不过人头攒动,让她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就在她想要“知书达理”的对前面的师兄们伸出魔爪的时候,站在她前面的倒霉蛋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反而跟旁边的友人聊了起来。
“真怀念啊,这个画面,全门派也就陈芷师姐会跟大师兄这么杠了。”
他的友人点点头,“毕竟差一点咱们有的就不是大师兄而是大师姐了,陈芷师姐其他都还好,就是脾气太爆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遗憾啊。”
“怎么会?你可以质疑我的人格但不能质疑我对大师兄的忠诚!”
不知怎的,这两名弟子明明站得笔直,可在阿恬眼里已经弯成了面条。
于是,她伸出手点了点这两根不矜持的面条的背部,二人接连回头,与笑眯眯的师妹对了个正着。几息之后,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的两位师兄自发绕到了阿恬的身后,把自己的宝贵位置让了出来。
没有了碍事的人头阻挡视线,阿恬终于看清了“陈芷师姐”的真面目:
那是一名算不上顶美却也能赞一句秀气的女子,她看上去有二十多岁,穿着橘色的袄裙,颜色跃动的像冬日里的太阳。
女子身形十分娇小,尤其是在被男弟子团团围住的时候。北海剑宗位于北方,招收的弟子也大多生长于北方,虽然称不上各个人高马大,可拉出去站成一排也很有气势。毕竟身高摆在这里,只要不是瘦到一根杆,就总能捞到一个“人高腿长”,再配上白心离那样的脸,就足以被赞“惹眼的要命”了。
在这种情况下,陈芷的娇小玲珑就格外突出了。
阿恬自认颇为高挑,可还是比白心离矮了一个头,而当后者跟陈芷站在一起时,陈芷看上去将将到他的胸膛,若不看脸,还以为会是个瓷娃娃。
“心离师弟你让开,多年未见,我可不想第一次叙旧就是兵戈相向。”
女子并没有称呼白心离为大师兄,而是用了以前的旧称,仅仅是一句话就在自己和围观弟子之间划出了距离。
阿恬闻言挑了挑眉,陈芷并不承认白心离大师兄的地位,结合方才两位师兄谈话里透露出的信息,这似乎也在意料之内。
“你不能把骆师弟扔出去,陈师姐。”白心离也沿用旧称配合女子,声音里破天荒的有些无奈。
陈芷对此不以为然,“若是你继续挡路,被扔出去的就不只是那个小鬼头了,师弟。”
这是威胁,明目张胆的威胁。
拨拉开前排人的脑袋,阿恬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要是论性格中的攻击性,陈芷可以算是她所见过的修士中的第一人,确实是个爆竹脾气。
这个女人恃才傲物,并且桀骜不驯。
可若能让段煊都感到头疼,仅仅是这一点还不够。
或许是阿恬的视线太过炽热,原本侧对着她的女子突然扭头看了过来,在她露出全脸的那一刻,阿恬整个人如遭雷劈。
明明是全然陌生的脸,却让她莫名觉得熟悉,周围的嘈杂声陡然放大了许多倍,像是一道道雷鸣,有一个声音穿越过远古的岁月在她的耳畔炸裂:
“要让我对着那种人奴颜婢膝,不如直接杀了我好了!”
阿恬不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是在何等情形下说的这句话,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它,彷佛曾有人对着她这么歇斯底里的喊过。
这毫无道理,她与陈芷素不相识,亦或者,这只是基于对方恶劣态度而诞生的疯狂臆想,可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抽出了万劫,撑着前人的肩膀翻入圈内,迎着陈芷拔出的幽蓝色长剑刺了过去。
“轰!”
二人就这么对了一剑,阿恬被气浪直接掀翻,于空中翻了个跟头后单膝着地,握着万劫的右手微微抖动,这只手连带着手腕都被震麻了。
而那厢陈芷也是后退了两步,抬手活动了一下手腕,露出了一个微微惊讶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不过有两下子嘛,小丫头。”
发什么疯?
阿恬其实也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从刚才开始,她就很想揍对方一顿。
显然,对方也有同样的感觉。
陈芷打量着她,随后露出厌恶的表情,“……你这家伙,微妙的不招人喜欢啊……”
阿恬舔了舔嘴角。
既然两看两相厌,那么就干脆打一场吧。
就算她没有胜算,她也会把对方自命不凡的脸皮给撕下来。
第92章
将万劫在手里转了一圈,阿恬就着半跪在地的姿势微微伏低了上半身, 对面的陈芷则是左脚向后撤了半步, 维持了一个不丁不八的站姿, 双方鲜明的战意一出, 周围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
“终于到了决定北海剑宗第一母老虎的时候了吗!”赵括激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宋之程扯着嗓子喊道, “押陈芷师姐的放左边, 押白恬师妹的放右边……就这么点钱还犹豫什么!”
“不!不!不!万一压错了我就倾家荡产了!”
北海剑宗的弟子们把头摆的像拨浪鼓,看的宋土匪无比怀念自己留在山寨里的小弟们,就在他感叹“人心乱了,赌局不好开”的时候,一把白玉剑被放到了他面前。
“大、大师兄……?“宋之程看了看白玉剑又看了看白心离, 顿时吓得不轻。
大师兄难道是要用自己的佩剑去押白师妹胜?这也太真爱了吧!宋之程自忖是万万做不到的, 哪怕平日里对自己这把粉色软剑百般嫌弃, 可真要抛弃它还真是怎么也舍不得。
然后, 他就看到白心离对着他轻笑一声。
嘴角上勾, 尾角微弯, 这确实是一个实打实的笑容。
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殊荣的宋之程顿时受宠若惊, 整个人都沉浸在“大师兄对我笑了!”的惊喜里,然后, 他就听到了白心离略显轻快的声音:
“宋师弟,绕宗门跑三十圈,现在开始。”
“啊?”他说的内容与想象中差的太大, 宋之程一时间竟然理解不了。
“宗门律令第三十六条, 同门切磋禁止设盘, 违者……”
后面的内容宋之程没认真听,大喜之后紧接着的大悲让他摇摇欲坠。
如果可以,他想立马晕过去。
“要让我对着那种人奴颜婢膝,不如直接杀了我好了!”
这一声怒吼回荡在阿恬的脑海,却让她的注意力更加集中。
无论是曾与白心离争夺第一的名头的事实还是萦绕在她周身的圆转剑意,都昭示了陈芷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强敌。
阿恬不喜欢陈芷,但她喜欢强敌。
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撑住地面,她脚下一蹬,如离弦之箭般蹿出,对着蓄势待发的女子直接挥剑,一剑落空之后扭身由挑转劈,直取陈芷的面门。
“锵!”
两剑在距离陈芷面庞四寸的地方相交,直劈的万劫与横拦的蓝剑撞在了一起,迸发出了一连串的火星,一如二人之间突然点燃的火气。
“我就是看你们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顺眼。”
脑子里回荡的话又换了一句,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对方那欠揍的语气。
阿恬眉头一皱,借着下坠的重力,一只脚稳住身形,另一只脚直接对着陈芷的腹部用力踢去,后者侧身躲过,然后回手对着少女就是一剑。
“锵!”
“天生就拥有力量却不会用的是蠢材,天生拥有力量并会用的是庸才,唯有无中生有才是真正的天才。”
不光是话语,阿恬的眼前逐渐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而你,庸才而已。”
向后跃了一步,阿恬一把将万劫扔了出去,黑色长剑射入了陡峭的山壁,她扭了扭手腕,全身的骨节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对面的陈芷冷笑一声,有样学样的把剑射到了万劫的旁边,低声说道,“小心你的脸,小丫头。”
这等发展顿时让围观者都看傻了眼。
“喂喂喂,她们不会是要肉搏吧?”赵括拉着穆易的肩膀不停摇晃,晃的后者头晕眼花。
他的话音未落,阿恬上前一步,一下子抓住了陈芷的双肩,脚下一绊,直接把后者狠狠的砸了地上,“该小心脸的恐怕是你,师姐。”
陈芷躺在地上没有动,她对着阿恬轻蔑一笑,眼睛却亮的惊人,像是霜寒夜里最冰冷的剑刃,却又在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勃发的怒火,这幅画面逐渐与阿恬脑子里的模糊人影相叠,最终完全重合。
“我是绝对不会跟仙灵同流合污的。”记忆里的女子如此说道。
“哦。”阿恬应道,然后提起陈芷来了个过肩摔。
“哈哈哈……”
被摔的够呛的陈芷竟然笑出了声,她舔掉了嘴角的血迹,在嘴里品味了一下,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果然,我是真的看你不顺眼。”
说完,她猛地从地上窜起来直接对着少女扑了过去。
没有剑气,没有剑意,甚至连灵力都没用,两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扭打了起来,硬要解释的话,这大概就是身体力行版的“你根本不配我拔剑”了。
“我的祖师爷啊,”穆易喃喃说道,看的叹为观止,“她俩这是干什么啊。”
“……小和尚下山去,老和尚有交代,”赵括双眼发直的哼唱着,“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见了千万要躲开……”
“大师兄!大师兄……”有弟子猛然想起了还有这么一尊大神在,不由得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沉默不语的白心离。
被点到了名字的青年默默的移开了目光,视线破天荒的有些游移不定。
眼看这位也拿打的热火朝天的两位姑奶奶没辙,北海剑宗的单身汉们是真的有些绝望了。
“陈芷师姐已经就是跟洛荔师叔,哦不,逆徒洛荔不对付,才宁肯在外面飘着也不回宗门,”一名弟子捂住头蹲了下来,“难道现在还要在陈芷师姐和白恬师妹之间二选一吗?作为一名气血方刚的年轻人,我只想天天见到她们所有人啊!”
这句话说出了所有北海剑宗弟子的心声,周围立马小鸡啄米的点成了一片。
然而他们的心声并没有什么作用,两名珍稀的女弟子依然沉迷于让对方毁容的事业,就在弟子们越来越绝望的时候,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咳咳…你们在做什么?”
多日不见的李恪被一名少年搀扶着向这边走来,如果阿恬抬头,必然会认出少年就是被扔进大殿的骆师兄。
显而易见,李恪是段煊搬来的救兵。
“……怎么打起来了?”李恪的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一咳嗽起来更有撕心裂肺的架势。
“小芷!阿恬!”他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咳咳……你们都停下来!”
没有人理他。
等到李恪再开口,声音里就罕见的带上了严厉,“陈芷!我让你停下!”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咒语,打的正凶的陈芷突然就停下了动作,“……舅舅?”
陈芷一停,阿恬也只能停了下来,二人茫然的对视了一眼,又同时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舅……啊,李恪师叔,”发现自己嘴瓢了的陈芷连忙改换了称呼,“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是打算把师弟师妹统统打一遍?”李恪冷冷的说。
“我只是想找掌门要个说法,”陈芷一脸倔强,“既然他们现在都知道了洛荔的真面目,那我也要为你讨一个公道……”
“小芷!”李恪陡然拉高了音调,见到陈芷闭嘴以后又放缓了语气,“你今日闹的太过了,跟我走吧。”
此言一出,陈芷虽心有不服,可她到底挂在李恪名下,也只能狠狠的瞪了阿恬一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悻悻得跟在了李恪的身后。
这场闹剧终于随着当事人之一离场而落下了帷幕。
“嘶……疼!”阿恬倒抽了一口凉气,坐在竹凳上通的眼泪汪汪。
“知道疼还打,”柳嫣拿着药膏轻轻涂在少女的左膝上,那里有一大道血痕,“以后还挑不挑衅师姐?”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冲上去了,”阿恬气鼓鼓的说,“大概是因为她长得太丑了吧……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