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恬眨了眨眼,偷偷在心底猜测宗主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为什么我一个剑修要在这里做这种事,说真的,就不能把魏舍人打一顿威胁他干吗?”段煊这句话简直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阿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如果不是对大陆地形图了解颇深,光看前者的大作,她会以为他想吃煎鸡蛋。
“我这里收到了这个,”发泄过不满以后,段煊从案几下面掏出了一封信递给阿恬,“我觉得还是由我亲自交给你比较好。”
阿恬接过信笺,“方仙道戚涵”五个字让她的手指在划过时不由得顿了顿。
“方仙道的戚涵……师侄很关心你,”段煊在说到“师侄”时有了一次不易察觉的停顿,显然并不习惯这么去称呼前者,“当然了,他们来信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这个……”
“心离已经把庐临州的事全部告诉了我,让他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可真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他抿了抿嘴,“我不得不承认,情况很糟糕,远超出我之前的预计。”
阿恬低头拆开信笺,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戚涵的字一如其人,纤瘦的让人觉得一折就断,像他本人一样的优柔寡断也在充满了诸多废话的行文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在犹豫。
少女得出了结论。
他在犹豫是否要说出后面的内容。
果不其然,她在直接翻到末尾后就看到了整篇信笺的关键。
“……天地异变越演越烈,我宗决定不再束手待毙,师父已经联络了太玄门的天玄道人,想要合我二宗之力重演数百年前的联合做法……”
联合做法?
方仙道和太玄门这对老冤家什么时候联合做过法?
唯有推演出天道崩解的那一次。
阿恬下意识的抬眼去看段煊,就见后者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这修仙界……恐怕是要变天啰。”
第90章
戚涵放下了笔,他看着面前写好的信笺, 最后还是拿起撕了个粉碎。
“不是吧, 还来?”一旁为他研墨的张泽衍露出了蛋疼的表情, 他活动了一下又酸又痛的手腕, 夺走了戚涵重新铺好的信纸, “听我说, 师兄你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半天时间了,之前不是送出去一封了吗?你还在纠结什么呀?”
“唉,”被夺走纸张的戚涵也不恼,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笔,整个人向后倒在了长榻上, “你不懂, 儿女都是债啊。”
“我是不懂, ”张泽衍盘腿坐在他对面, “可师兄你也没有孩子, 就别装深沉啦。”
我不光有孩子, 我闺女还十八了。
戚涵当然不会跟张泽衍说实话, 可他也不是吃亏的性子,当即就把这个危险话题给四两拨千斤了过去, “多亏师弟你从小在眼皮子底下长大,为兄对慈父心肠也颇有心得啊。”
“……等等,师兄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张泽衍后知后觉的说道, 理所当然的, 他没有得到戚涵的正面回应。
被他质疑的师兄翻了个身, “你有空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提前筹谋一下过几日跟太玄门那群小兔崽子如何相处。”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张泽衍那张端正的脸就皱成了苦瓜。
“师父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嘟嘟囔囔,“咱们和太玄门扯到一块还能有好吗?”
戚涵没有回话,其实他理解魏舍人的想法,只是有些话注定不能跟张泽衍说。
若单纯论个人好恶,恐怕修仙界再也没有两个宗门会像方仙道和太玄门一样关系恶劣了,可要是从练手的效果出发,又再也没有比方仙道和太玄门更合适的盟友了。
毕竟他们两家根本发源于同一个道统,比起其他门派,二者之间的差异只不过是左手和右手的差别。
话虽如此,在两派漫长的历史里,方仙道也仅仅和太玄门联手过一次,然后就铸成了弥天大错。
可以说,如果没有方仙道联手太玄门推演了那一次天机,天道崩解的秘密就不会被泄露,三百年前的道种屠杀也不会发生,这凡间态势也不会发展到如今难以挽回的地步。
屠杀道种的元凶固然是心有不甘的仙灵,可在这件事上,被人鼓动之下做出了晕头决定的太玄门和方仙道也难辞其咎。
没错,被人鼓动。
事情的关键点就在这里。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魏舍人坐在炼丹炉前的身影又浮现在了戚涵的眼前,鉴于掌门能够独享三座炼丹炉,这道身影也因为缭绕的蒸汽而变得模糊。
“有人鼓动——两大门派联手推演——秘密现世——天道崩解——屠杀道种……”他顺着时间线把发生的所有事都捋了一遍,“你不觉得,这实在是太顺理成章了吗?”
“就好像有一个人早就知道天道会崩解,只不过他需要一群傻瓜帮他算出具体何时会崩解而已。”
“师父你的意思是……这三百年来发生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有人谋划好的?”戚涵倚靠在门框上,不由得顺着魏舍人的思路思考了起来。
联合推演发生的年份,正好是法修对于天机追求最狂热的时候,为了追求卜算之道,他们做出的疯狂举动数不胜数,就算硬扣一个“过分痴迷引起灾祸”的帽子在当时也没人会怀疑,然而时过境迁之后,再回头去品一品当年发生的事情,就怎么都觉得不对味。
太巧了,真的是太巧了,巧到一环扣一环,让人不得不多心。
“这件事自推演之后,所有的发展都有清晰的脉络和缘由,唯有一点是全然模糊的,”魏舍人为自己的宝贝炼丹炉加了一把火,“那就是在‘被鼓动’这个环节上。”
“被谁鼓动的,又鼓动了些什么,到底是多大的诱惑才能让咱们和太玄门放下恩怨去联手……这些全部被迷雾笼罩,没有任何解答。”
“无论他们最初的目标是什么,肯定都没有预料到此举惨痛的后果,”戚涵就事论事,“那一场做法几乎埋葬了两大仙宗所有有生力量,倘若不是剑修和佛修一个比一个没有进取心,恐怕四大仙门早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涵儿啊,为师……打算促成本门与太玄门的第二次联手,”魏舍人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让我们一起重新推演一遍天机。”
戚涵几乎是立即就跳了起来,他惊诧万分的喊道:“师父?”
“如果说那场做法就是一次阴谋,那么背后之人肯定一开始就清楚了天道的情况,”魏舍人慢吞吞的说道,“此人能够察觉到天道的异变,还能将咱们和太玄门玩弄于鼓掌之中,让法修替他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绝非吾等修士可以匹敌……这样的人物会来自于哪里,就算不说你也清楚。”
仙界。
答案瞬间闪过脑海,戚涵垂下了眼帘。
“我不知道当初的前辈们面临着怎样的难题,可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难题也只多不少,”魏舍人继续说道,“幕后之人的身份、天地灵气的走向、世间还能存续多久,乃至如此死局是否还会有转机,这些我都想知道,也必须要知道。”
“修士在这场博弈之中并不占优,想要起死回生,哪怕舍了我这条老命,咱们也绝不能做没头的苍蝇。”
话说到这里,魏舍人的决意已不容撼动。
从回忆里出来,戚涵无视了张泽衍絮絮叨叨的抱怨,他唯一的师弟还不知道自家师父要做出怎样的疯狂之举,尚自沉浸在年轻人简单的烦恼中。
这样不好吗?
不,这样很好,什么年龄做什么事,顺其自然当然好。
可惜,戚涵早已过了可以拥有简单烦恼的年纪了。
第一次的联合做法直接导致了方仙道陷入了嫡支没落、旁支猖狂的窘境,现在这个外强内干的宗门真的还能经得起又一次折腾吗?
戚涵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在太玄门的天玄道长点头的那一刻……此事已成定局。
“……说不定掌门的三座炼丹炉最后都要便宜这个傻小子。”他又翻了个身,背着张泽衍叹了口气。
这厢方仙道在烦恼不已,那厢有着“方仙道夫人宗”戏称的天星门自然也没有闲着。
撇除了跟方仙道众所皆知的裙带关系,天星门真正借以在修真界立足的是他们神出鬼没的身姿,或许在正面迎敌时并不占优,可谁也不敢说自己能在被一名天星门弟子盯上的时候还能高枕无忧。
哦,北海剑宗不算在内。
北海剑宗几乎就没有被算在内过,剑修总是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在高超身法的加持下,刺探、传递各类情报就成为了天星门的拿手好戏,自打北海冒出个鲲鹏后,大陆各地也陆陆续续有了不少异兽苏醒的消息和征兆,这也让天星门弟子不得不化为勤劳的小信鸽来往于大陆各地。
当然,他们也会抽空去挣点无伤大雅的外快。
“哼,就这么点……”
一名天星门的女弟子掂了掂手里的钱袋,轻飘飘的重量昭示了她的囊中羞涩,她此刻正待在宗门位于海昭州的一处小堂口,等待着有没有肥羊自动送上门。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就在话音未落之时,已经许久没有人推开的店门发出了“吱嘎”一声,一名戴着斗笠的男子走了进来。
来人全身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说他是男子是因为还没有哪个姑娘能拥有如此粗壮的骨架。
“我听说这里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来人的声音嘶哑至极。
女弟子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那要看您能出多大的价钱了。”
男子闻言将手伸进衣襟,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它可能还没有女弟子的钱袋大,可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的澎拜灵气说明了它身价不菲。
“呼……哈……”
女弟子深吸了一口,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好东西,绝对是好东西。
“贵客想知道点什么呢?”她立即堆满了笑容。
“我要找一个人,庚辰年生人,姓戚名婧,很大可能是一名女孩,今年刚满十八,或许会天赋异禀……”斗笠人将小布袋往女子那里推了推,“找到她,并告诉我她在哪儿,这个就是你的了。”
“……道友,”女子脸上露出了迟疑,“我能问一下你找这个人是为了什么吗?你应当清楚,我们天星门绝不介入修士的恩怨……”
“不该问就不要问,”斗笠人打断了她,伸手将布袋敞开了一个小口,浓郁的灵气瞬间将女子包围,“万事都有特例,你说……是吗?”
理智告诉女子应该立即拒绝这个神秘人,可她的脑子似乎都要被舒服的感觉给融化了,她咬了咬唇,伸出颤巍巍的手想要关上袋口,却又在最后忍不住整个抓住了布袋。
“明智的决定。”
斗笠人似乎是笑了。
“来吧,我们立契为证。”
第91章
阿恬觉得, 方仙道和太玄门可能是真的脑子有病。
一般来说, 正常人已经吃过一次大亏后还会再去自找一次亏吃吗?
正常人不会,可他们会。
由此可见, 这两家很难不被划分到不正常的分类里。
她低头沉思“方仙道和太玄门到底病的多重”这个纪元难题,一抬头就看到了段煊无限放大的那张脸,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你也觉得法修很不可理喻,是吧?”段煊幽幽的说,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在某些方面,他们固执己见的惊人, 还很认死理。”
曾经差点就被亲爹掐死的阿恬不由得点了点头。
“算了,”段煊右手捏了捏鼻梁,左手冲她摆了摆手,“这件事我还要跟你师叔们商讨一下,既然信我也转交到了, 你就先去做自己的事……哇哦!”
随着段煊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叫,一团黑影突然从外面砸了进来, 阿恬向旁边顺势一侧, 黑影擦着她的袖子直冲段煊而去,被后者伸出一根手指牢牢的顶在了案几的外面。
“我折腾了好半天呢, 要是弄坏就宰了你。”笑眯眯的宗主如是说。
黑影打了个冷颤。
阿恬这才发现, 这团所谓的黑影原身是一名看上去跟赵括差不多大的男弟子, 依稀曾在晨练时有过数面之缘, 而这位被段煊定住的少年正朝向她, 一脸的泫然欲泣,双脚离地,身体悬空,真是可怜、弱小又无助。
在少年横插一脚之前,段煊和阿恬是面对面的,此刻他面朝着阿恬,也就是意味着背对着段煊,加上他奇怪的姿势,很显然,这家伙是被人丢进来的。
果不其然,在被段煊放下以后,少年就一转身冲到了案几前,他动作看着大实际上却很小心,连墨汁都没有惊起涟漪,看样子是把宗主的威胁记到了心里。
“不、不好了!”少年惊慌失措的喊道。
“怎么了?”段煊抬了抬眼皮,“火烧你屁股了?”
“宗主!”先不满的抗议了一声,少年一脸的委屈巴巴,“陈、陈芷师姐回来了!”
阿恬可以对天发誓,他在说到“陈芷”这个名字的时候打了个激灵。
“陈芷?”段煊狐疑的瞅他,“你确定是陈芷吗?不是陈志或者陈智?”
这句话在阿恬听起来活像是一句顺口溜,然而少年愣是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面对现实吧宗主,”他一脸悲凉的说道,“不是陈志师兄,也不是陈智师弟,就是陈芷师姐,北海剑宗唯一的陈芷师姐。”
段煊不说话了,他先是静默了几息,然后猛地一下子把沾满墨的毛笔摔到了桌子上,也不管四溅的墨点,直接用手捂住了脸,含含糊糊的声音从他的指缝里漏了出来,阿恬怀疑那是一句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