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杀证道——海派蜡烛
时间:2018-06-20 09:36:12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突然又兴奋了起来。
  “对啊!你们是北海剑宗啊!瞧我这脑子,竟然一直没反应过来!你们最不缺的就是光棍啊!”
  “你这么朽木不可雕不要紧,白师妹还拥有整个山头的树啊!”说着说着,他还真就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了,“姓穆的不行,不靠谱,姓李的不行,太老了,姓方的也不行,跟大爷我同款的桃花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就这么把北海剑宗的适龄男弟子轮了一遍,越数越摇头的赵括突然兴奋的大喊了一声,“有了!”
  无视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他一下子凑近白心离,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的问道,“这位道友,你看赵括赵师弟如何?”
  “亲传弟子,长得也俊俏,性格也好,一看就是听话的那种,就是年纪小了点,可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
  徐世暄越说越觉得自己英明神武,然而在最激动的时候却戛然而止了,因为白心离……又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大佬,原谅我年幼无知,”他往后猛退了一步,“我还想多活几年,你千万要克制砍死我的冲动。”
  离大佬欣然点头。
  发觉自己逃离了生命危险的徐世暄长舒了一口气,盘腿坐到了地上,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胆大包天的又去戳离大佬。
  “说正经的,”他把音量控制在了仅能让对方听到的范围,“看她反应那么大,白师妹她以前……不会是山神吧?”
  没等白心离反应,他就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明人不说暗话,咱俩都是过来人,人们都说杀鸡儆猴,但其实杀鸡是儆不了猴的,真正能儆猴,当然还是杀猴。”
  “我第一次看到有仙灵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怎么也想不清楚,明明看到死人也不会多眨一下眼,为什么会被这点事吓得浑身发抖?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这是因为我从骨子里就没把自己当人看。”
  “那种发自于本能的恐惧,我一个大男人都扛不太住,更何况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亲眼看着一名山灵被活活榨干本源,于我们而言,不亚于目睹一场残忍的凌迟,她竟然只是哭一场,我都要自愧不如了。”
  “别说是我,”徐世暄伸出手指着擦剑的青年,“你白心离难道就没害怕过?”
  “怕,怎么不怕,”白心离将无我收回了鞘里,扭头与徐世暄对视,“恐惧正是我还存在的证据。”
  “我们变得越来越像人了……”徐世暄喃喃念叨着,然后陡然一拍大腿,“所以你更要抓紧啊!凡人都讲究早婚早育,你知道吗!”
  三句离不开催婚……白心离这回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自讨了没趣的徐世暄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他决定转移目标,再战江湖。
  “………狡猾……太狡猾了……”
  赵括双手死死扣住棺材沿,盯着徐世暄和白心离的方向愤愤不平,以至于阿恬不得不担忧他会把素楹师姐的棺材给弄坏,哪怕这口棺材也只是权宜之计。
  毕竟他们是打算扶灵回去的。
  不光是素楹师姐,他们为所有死去的同门都制作了棺材。身体不完整的就拼起来,拼不起来的就带走剑,阿恬自己记不清这些日子在深坑里翻找过多少次才凑齐了所有人。
  “可恶,”赵括絮叨个不停,“那个姓徐的不会是个断袖吧,一有机会就霸占着大师兄,他只怕是想死。”
  围绕在他身侧的六块命牌纷纷撞击表示同意。
  “呵。”
  阿恬低头温婉一笑,手指发出了“咔吧”一声。
  赵括打了个寒颤,哭丧着脸说道,“白师妹你别这样,我现在一看到你就害怕……总觉得你揍过我。”
  别说,赵括还真的被阿恬揍过,毕竟同门弟子总是避免不了切磋切磋,可这次不一样,那种感觉毫无道理又逼真的要命,硬要形容的话,那就是:
  他觉得自己被往死里揍过。
  赵括本能的觉得这样不行,于是他打算从罪魁祸首下手,“温柔点,师妹你对我温柔点,你可是大家闺秀啊!”
  被劝诫的阿恬深觉有理的点了点头,“赵师兄,你知道吗?我以前觉得自己必须要遵照闺秀的准则来才行,后来我觉得我要遵从本性,不要勉强……”
  赵括想起了在半山腰飞自己做棺材的白恬,那时候的她确实变了一些,平白让人生出了距离感来,可眼前的白师妹好像又回到了刚入宗门的时候,甚至比那时更有真切感。
  简单,又很纯粹。
  他这么想着,也跟着点了点头,然后就猝不及防的听到了下句。
  “可那日哭完之后我突然想明白了,”阿恬温温柔柔的说道,“修仙之路,巍峨险途,何必要刻意勉强自己呢?想当大家闺秀没什么不对,想要遵照本心也没什么不对,二者兼顾也很简单,只要把所有人都揍到承认我是大家闺秀就行了。”
  “不,我觉得不是这个道理……”
  大吃一惊的赵括还想挣扎一下,然后他就被人从身后按着脑袋推到了一边。
  “小小年纪就会霸占姑娘,去去去,找你大师兄玩去!”徐世暄的语调无比嫌弃。
  被偷袭了一把的赵括很想打包这恶贼的狗头,可这点报复心最终还是输给了跟大师兄独处的诱惑,带着同样雀跃的六块命牌屁颠屁颠的跑走了。
  没了碍事的人搅局,徐世暄认认真真的打量了阿恬几眼,郑重其事的说道,“我不太懂你啊,白师妹。”
  阿恬愣住了,然后就听到了他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你明明那么近水楼台,干嘛不对月亮下手啊!师兄我为你着急啊!”
  他一边说一边把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棺木上。
  “你和白心离那么合适,发展发展嘛!”
  阿恬想要开口,又被他伸出手给制止了。
  “你别说,听我说,”徐世暄清了清嗓子,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你瞧瞧,我给你数数看啊。”
  “父母之命。”
  “你们有了。”
  “媒妁之言。”
  他指了指自己。
  “所以你们到底在折腾什么?”他皱着眉头,“能用一对大雁解决的问题都不要迟疑啊!”
  话没说完,徐世暄突然哎呦一声捂住了后脑勺,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石子在地上弹了弹。
  阿恬看着他的惨样,噗嗤一声笑了,不是方才故意吓唬赵括的假笑,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笑容。
  曾经有一个人也提到过大雁,后来她背叛了她。
  曾经有一个人也提到过婚约,现在她躺在了手边棺材里。
  她发誓会取前者性命,她决心为后者讨回公道。
  除此之外,不必烦忧。
  “你说的对,我认真考虑了一下,”她歪了歪头,手轻轻搭在棺材盖上,像是在抚摸,“既然我与大师兄的婚约已成事实,那就不要浪费了。”
  这下换徐世暄愣住了。
  阿恬抬起头,看向了站在远处的白心离,后者被赵括缠的忍不住弹了颗石子在少年的脑门上,于是她又笑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打过他才行。”
 
 
第89章 
  阿恬一行人回到北海剑宗的当口, 庐临州发生的惨剧已经传遍了天下。
  于是当扶灵的队伍走到升仙镇门口的时候, 看到就是屋檐下挂满的白绫和在码头满身酒气的段煊。
  比起好像是逃难灾民一样的众人,他还是穿着往常的月白色长衫, 只是上面被洒上了大片大片的酒渍,不用说都知道是来自于身侧东倒西歪的酒坛。
  阿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段煊。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掌教师伯比起世外高人更像是一头老谋深算的狐狸,与其他同门的恣意妄为不同, 他在玩世不恭的表象下隐藏的则是量尺和缰绳,总是能在这群熊孩子快要脱缰的时候把他们抽回来。
  然而比起往日可靠又尽责的宗主,她突然觉得这个会在洛荔背叛师门时哭到晕厥, 会在躲在被子里逃避公务,会这样毫无形象的在升仙镇码头上举着酒坛子喝的满身都是的段煊,或许才是躲在层层责任和束缚后面的真正的他。
  他内心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然而他亲手把这个孩子锁进了名为宗主的箱子,只身扛起了北海剑宗。
  扶着棺木的队伍在段煊面前停了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后者瞥了狼狈不堪的弟子们一眼, 醉醺醺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拎起一个开封的酒坛,右手抓在坛口, 就这么直接按在了领头的郭槐胸前。
  “主人酒尽君未醉, 薄暮遥途归不归?”
  郭槐没有回答, 抬手接过了酒坛, 他没有喝, 而是转过身面对着身后的数口棺材,一扬手全部浇在了地上。
  “来吧,咱们到家了。”
  随着郭槐这一声“到家了”,段煊洒然一笑,他又拎起了一坛酒,对着身后的北海一洒,酒液倾泻而出,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着缤纷的光芒,于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度,然后拉长凝聚,竟变为了一道玲珑剔透的拱桥,正好连接着浮空岛与码头。
  “入我仙门,登仙桥。”
  段煊一下子砸碎了空酒坛。
  “登我仙桥,世无忧。”
  登上这道酒香四溢的仙桥就真能一世无忧吗?
  答案是否定的。
  只不过求仙问道之人大都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而来,当他们不得不离去时,自然也要伴随着最初的美好离去,也不枉,曾在这波澜壮阔中留下过一笔。
  阿恬扶着棺材踏上了这座“酒桥”,酒香混杂在飘渺的云雾中,于头顶形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拱顶,将北海上凶暴的灵气隔绝在外,远处传来鲲鹏撞钟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悠扬又绵长。
  北海剑宗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有仙宗气象,可若是仙宗气象的交换条件如此之高,她又宁肯宗门永永远远都停留在侍剑童子的吆五喝六里。
  扶灵的队伍走过拱桥,在尽头等待着他们的则是面色肃然的谭天命。
  没有穿黑白道服,也没有拿着罗盘,更没有夸夸其谈,首次以剑修面目出现的谭天命甚至让阿恬觉得陌生,他一言不发的走上前,继而矮下身,将素楹的棺材扛在了肩膀上。
  随着他的动作,一同等待的弟子队伍里传来了明显的抽泣声。
  阿恬的眼泪早在庐临州就已经流尽了,可对于留守宗门的人们而言,悲伤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很顺理成章,素楹最终还是躺进了她在后山早已备好的墓穴里,谭天命给她埋了足足够吃几十年的麻花,段煊带走了白心离,而包括阿恬在内的伤员都被郭槐挨个拎着丢进了洗剑池,被祖师爷的剑意好好关照了一把。
  等到阿恬久违的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再穿着月白色长裙走出房门,面对着一声声的问好和熟悉的脚步声,她又觉得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改变是切切实实发生了。
  少女得到了一张新的课表,跟她一起坐在学堂里的人也由练气期的小鬼们换成了筑基的师兄们,只不过这一次再没有一个人会一门一门的帮她选课了。
  于是她只能自己拿起笔,在谭天命的“星相、八卦与幸运指南”后面打了个勾,固执就像是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同样筑基了的赵括也光荣的成为了阿恬的学伴,可能是受到了破军星君的影响,亦或是厚积薄发,他的进度一日千里,虽然在晨练的时候还是会被小师妹打的满场逃窜,但断岳总算不会动不动就把他甩出去了。
  身为大师兄的白心离不得不补上了洛荔叛逃后留下的空缺,每五日便要为师弟师妹们授业解惑,这也导致了占位斗争的逾加白热化,就连阿恬也不得不为此跟赵括、穆易建立了攻守同盟,一同捍卫自己在第一排的固定位置。
  对,这个同盟里没有宋之程。不是考虑到他还是只弱鸡,而是因为大家闺秀与妖艳贱货的斗争永不停息。
  阿恬誓死捍卫大师兄的清白,哪怕宋之程抠脚自证也无济于事。
  就这样,生活好像重新步上了正轨,日益失衡的天地、蠢蠢欲动的仙灵、不知所踪的洛荔都被隔绝在了宗门的保护层外,若不是后山多出的墓碑,少女说不定真的会以为庐临州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绝不会因刻意遗忘而消失。
  阿恬是在被鲲鹏一尾巴拍到岸上的时候得知段煊要见自己的,彼时她正浑身湿透,躺在码头上活像是一只落汤鸡,搞得来传话的师兄看天看地看鲲鹏,就是不敢看她,恨不得直接用手把自己的眼睛给捂死。
  “宗主找我?”少女闻言从地上爬了起来,指挥万劫绕了一圈把衣服烤干,这才拯救师兄于窘困。
  终于能正眼看人的男弟子连忙点头,临走前还特意指点了师妹一点对付这头难缠异兽的小技巧。对于师兄的热情指导,阿恬听的津津有味,北海剑宗同辈之间修炼年岁跨度极大,或许在同龄人里她算得上出类拔萃,可放到了年长的师兄师姐面前,就成了刚学会走路的小童。
  于是她一边听一边跟着师兄走,等到后者对她告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宗门大殿的外面,透过常年敞开的大门,就能看到宗主大人正俯首在案几上,拿着笔似乎在冥思苦想。
  “阿恬啊,别愣在那里,快过来。”段煊头也不抬的说道。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好奇的走到他身边,发现他面前摆的竟然是一份画了一半的大陆灵气走向图。
  在段煊的这份图上,整个庐临州已经成为了大陆灵气含量的低谷,相对的,北海剑宗的位置则是被一再标红,与此同时,大陆的其他地区也有不同的低谷和危险区,方仙道所在的罗浮山就赫然在列。
  “啪!”
  段煊思索的太久,手中的毛笔滴落了一大滴墨渍在纸上,黑点迅速渲染开,将规整的线条糊成了一团。
  “啧。”咂舌一声,段煊扔掉笔杆,将废掉的图揉成了一团,扔到了身后的纸团堆里,然后把脸埋进手掌里狠狠的搓了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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