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青霖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名字冷不丁的就出现在了紫微大帝的口中。
“你是说,最先发现此地异状的是一名叫做青霖的小仙?”紫微注视着一脸讨好的小仙,后者正是之前与青霖凑近乎的那一位,“那你口中的这人,又在哪里?”
完蛋了。
青霖在被人七手八脚的扯到了紫微轿撵前时浑身血液都要因绝望而冻结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隐姓埋名躲了这么久,最后竟然是以如此可笑的方式功亏一篑。
在趴伏在紫微脚下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被当众揭穿身份的准备。
然而,命运似乎就是喜欢开他的玩笑。
“哦?这可真是生面孔。”
紫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就是青霖?”
大喜大悲的起落让青霖差点就当场疯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狂喜在他听清紫微的话语时充盈在心底,可同样的,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也充斥在了他的心田。
紫微大帝没有认出他。
可是这怎么可能?
第119章
“你总是犹豫不决。”
紫薇眼眸半垂, 看着撵下颤颤巍巍的小仙,只有他知道,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明明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却还是期盼着自己可以回头, 就像是调皮捣蛋的小弟弟,就算做了坏事, 也总是想要回头去找可以遮风避雨的兄长撒娇,可偏偏, 你早就没有了可以遮风避雨的人, 在你切开勾陈身体的那一刻。”
真是太烦了, 这家伙到底要唠叨到什么时候?
他是真的记不太清眼前这个有点眼熟的小卒子是谁了,自从那晚过后,他的记忆就时断时续, 很多东西都像是隔了层纱,再也看不分明。
或许真的像外面那些无知小仙私下传的那样——自己已经疯掉了。
换了个姿势掩饰自己的不耐,紫薇用手指敲击着扶手。
“哒,哒, 哒。”
跪坐在轿撵旁的仙娥忍不住偷偷的抬头瞄了他一眼,她们这些服侍紫薇左右的人都清楚,这是帝君心情变差的征兆。
每当紫薇大帝敲东西的时候, 他都会做出惊人之举。
仙娥怕被发现,仅仅是扫了一下就赶紧低下头,生怕这个举动会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其实,以前的帝君不是这样的。
她有些悲伤的想到。
以前的紫薇大帝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虽然招摇、任性还总是心血来潮,却并不令人敬畏或者生厌,比起北斗七星君,他才更像是勾陈帝君的小弟弟,需要得到全仙界的关注和宠爱。
中天紫薇大帝,本来就是仙界最为明亮的星斗。
然而,在北斗七星君死于非命的那一夜,众人遍寻不到的紫薇大帝是在第二日的清晨带着满身的露珠出现在五庄观的,当他看到面目全非的道观时,眼底是化不开的郁色,自那时候起,他就变了。
期初紫薇的变化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毕竟一下子失去了六名弟弟,任谁都会行为失常,更何况那时候还有一个反应更加激烈的破军吸引着人们的注意,与歇斯底里的破军相比,紫薇大帝的那点忧郁显得微不足道,直到破军失踪、勾陈闭关,惊慌失措的仙人们才发现这位高高在上的帝君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变得喜怒无常,特别是大部分上位仙灵都不怎么露面之后。
“这名小仙会坏了我们的大事,”神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无论你愿不愿意,现在你跟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紫微皱起了眉头,但在外人看来他是因青霖的畏畏缩缩而不满。
而青霖本人心惊胆战的举动更是从侧面应证了这一点,“……帝君,小仙什么也不知道。”
放弃吧。
把目光重新投到眼前的弱小仙灵身上,紫微听到了心底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劝告。
反正到最后你也控制不了自己,就像是当初亲手切开兄长的身体,就算事后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对着满手的血迹哭泣又能怎么样呢?罪孽并不会因为身不由己和悔恨而消失,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也无法扭转。
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兄长。
紫微杀了勾陈。
唯有这一点,无法辩驳。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前所未有的疲惫袭上了男人的心头,他必须趁着那个唠叨的家伙还没有掌控整个身体前结束这场闹剧。
“把他带回去,”他摆出吊儿郎当的模样,“在我禀明昊天陛下之前,谁也不许擅自离开仙界,当然了……你们似乎想走也走不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还特意瞥了一眼外面的火海。
紫微想将青霖带回去,纯粹是因为后者眼熟,可以作为维持理智的线索,可没想到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引起了对方的激烈反应。
“小仙不愿!”
青霖猛的站起来,一下甩脱了前来拉扯自己的仙娥,他脸色一会儿胀的通红,一会儿又变得煞白。
“明明大家都看到了,刺破屏障的是人仙那边的手段!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而已!为何要带我走?”
认定自己此去凶多吉少的青霖在高喊时声线都在颤抖,可他更清楚的是,要是被紫微大帝带走,自己的身份必然再也瞒不住,到时候他身死事小,只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就真的会变成永远的秘密。
因为参与者全部殒命,没有人知道其实那日五庄观里还有一名幸存者,那是一名溜进宴会偷酒喝的小小仙童,在惨剧发生的时候被廉贞星君一把塞进了半满的酒缸里,香醇的酒液掩盖了他的气息,以至于到屠杀结束,残忍的刽子手都没有找到这条漏网之鱼。
“木隅,”廉贞星君倚靠在酒缸外壁,他的胸口破了个大洞,半块命牌露了出来,“一会儿发生什么都别出声,只要你不出声,他就看不到你,出去告诉所有人……小心……小心……啊!”
“小心什么呀?”
令人胆寒的声音插了进来,叽叽咕咕的声音传入酒缸,像是有人在掏着什么,青霖浸泡在酒液里,双手捂着用嘴巴,整个人都被恐惧包围。
“啧,真能跑,废了我老大功夫。”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木鱼?目鱼?真是个古怪的名字……算了。”
“木隅?木隅?你在哪里呀?”这个声音用甜蜜的语调呼唤道,“别躲了,快出来吧。”
发觉声音近的可怕时,青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偷偷的看向缸口,就看到一张只露出了一半的狰狞人脸出现在了那里,布满脸上的是长长的绒毛。
“木隅?木隅?你是吗?”人脸露出了可怖的笑容,嘴巴一开便是锋利的獠牙。
青霖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在他快要被吓哭的时候,廉贞星君最后的嘱咐滑过脑海:
“只要你不出声,他就看不到你。”
从来没有一刻,青霖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提前捂住了嘴巴,若是没有这样做,他一定会忍不住惊叫出声。
也不知道这么对视了多久,就在他快要崩溃的前夕,那人突然咂舌一声,一下子把酒缸踢的老远,“啧,也不在这里啊,到底躲在哪儿。”
唯有青霖知道,在那一刻,自己泪流满面,廉贞星君最后的把戏成功了,对方真的看不见他。
从那天起,他苟延残喘的唯一目的就是帮廉贞星君复仇。
而在大仇得报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我不服!”他梗着脖子冲紫微喊道,“帝君虽然贵为万星之主,可我并非星君,并不受帝君约束!”
“若想审判我!必须掌管万物的勾陈陛下亲至!”
青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急智和勇气。
“我要见勾陈陛下!我要见勾陈陛下!”
围观的众仙人一片哗然,紫微的脸顿时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身来,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双眼目露茫然之色。只不过,茫然之色在他脸上一闪即逝,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又恢复了常态。
可只有紫微自己知晓,开口说话的人,已经不再是他了。
“大哥已经闭关了。”
大哥已经死了。
“没有因小小的仙童就去惊扰他的道理。”
是我杀的。
“既然你口出狂言,不如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紫微”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强撑着的小仙伸出了一根手指。
快跑啊!
就在这根蕴含着玄妙力量的手指即将碰触到青霖的时候,一声清脆的鹤鸣响了起来,随着鸣叫越来越近,一只拥有着洁白尾羽的仙鹤自远处飞来,落地后优雅的整理了一下羽毛,扭头时竟口吐人言:“陛下且慢,昊天陛下已经得知了刚才之事,壁垒破碎绝非小事,急需商议对策,特命我来传信。”
“紫微”依然没有收回手指。
“东王公已经面见昊天陛下了,”白鹤童子说道,“您还要继续耽搁吗?”
东王公?那个自天道崩解就闭门不出的东王公?
感觉到身体的控制权慢慢回到自己手上,紫微抬手盖住了自己复杂难辨的表情。
如果没有白鹤童子打岔,自己已经杀了这名唤作“青霖”的仙童了。
为什么?
他明明没有任何理由去杀他。
从记忆迷糊到听见幻音,从沉浸幻觉到失去控制……
紫微放下了手臂,此刻的他面色如常,脸颊上甚至有几分红润。
他在安静的、理智的、无人察觉的渐渐发疯。
“我知道了,既然是昊天陛下的意思,我这就去。”
紫微笑着说道,只是声音里带着一丝淡到极致的绝望。
他发疯也好,痛苦也好,挣扎也好……无人听到。
因为,就像那个讨人厌的声音所说的那样,会为他遮风避雨的人,已经死了。
是他亲手杀的。
第120章
赵括望着满天的火海, 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液体从下巴上滑落,觉得自己大概是还没睡醒。
回首过去的一年,过的比他之前十多年都要刺激, 每天睁开眼不是在搞事就是在去阻止别人搞事的路上, 或许剑修天生就不太安分,明明一直疲于奔命, 他竟然还过的挺惬意。
也是,按部就班的修炼—飞升, 终究算不上跌宕起伏, 也没法满足扎根在他骨子里的冒险欲和破坏欲。
毕竟, 他上辈子可是破军星君呢。
“我的祖师爷呀。”
跟他一起趴在土坑里的穆易抖了抖身上的冰凌。
“一门双飞升,就算是画本都不敢这么写。”
方才另一边渡劫的声势太过浩大,直接把演武场的动静给盖了过去, 大概全门派只有他们三个才知道石室里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改变,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天地变色的异象,有的, 仅仅是脱胎换骨的改变而已。
无声,无息,却瑰丽绝伦。
“不知道为什么, 我现在激动的想嚎几嗓子,”宋之程压低了声音,“咱们这算是化险为夷了吗?”
“难说,你看着天上这架势, 祖师爷的剑都回去了,天晓得后面会发生什么,你说对吧,赵师弟?”穆易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赵括,然而后者并没有给他反应,他就又补了一句,“赵师弟?”
赵括还是没有回应。
觉得奇怪的穆易支起上半身,就发现赵括躺在坑里,正望着被火焰烧红了的半边天哭泣。
“你……”
穆易愣在当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赵括哭的很平静,他没有啜泣,脸上甚至没有悲伤,泪水从眼眶脱落,划过没有波澜的脸颊,最终没入衣领,如果不是红彤彤的眼眶,他看起来更像是被风沙迷了眼。
可穆易就是莫名觉得,赵括其实很伤心。
“我没事的,穆师兄。”
赵括开了口,但眼睛依然直直看着天空,仿佛能够熊熊燃烧的烈焰看到万里之外的仙界。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他的声音很稳,稳到根本不像是在哭泣。
“只是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
“赵师弟……”
“不,”他轻轻摇了摇头,“伤心哭泣的并不是赵括。”
仅此一句,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很清楚,有些事情,永远只有他自己能体味。
对于赵括而言,他以前对破军星君的印象就是单薄的“神仙”,若是加上话本的演义,或者还能还能变为“不吉利的神仙”,是以,当所有人都告诉他,你以前是这位“不吉利的神仙”时,哪怕他自己也清楚胸口跳动的不光是心脏,也没有任何实感。
他没有破军的记忆,也没有破军的感情,不知道破军以前做过什么又经历过什么,恨过谁又爱过谁,可以说,他对于破军星君一无所知,他又怎么可能是破军呢?
赵括就是赵括,哪怕拥有了破军的知识,他也无法变成破军。
可现在,破军在借用他的身体哭泣。
这股悲伤来的毫无缘由,却让他招架不住。
赵括能够感觉到,就在大师兄渡劫的时候,破军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人,重要到哪怕他毫无记忆也止不住泪流。
这让他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想,又在快要切入的时候及时抽身而出。
赵括不是破军,他也不打算变成破军,为此,他必将割舍掉曾经的自己。
话虽如此,在这万般悲伤的时刻,他却做了一个与初衷背道而驰的决定。
他决定,当半柱香的破军星君。
起码,在眼泪停止之前,他作为破军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