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杞人忧天了。
另一边,吕宁姝看完了曹丕的书信却是心情复杂。
里面是一首诗,一首任谁看了都不禁为之感怀的诗。
想必写得很用心。
吕宁姝越看越心塞。
——都愿意费心思写诗了……为什么还是不愿意信任呢。
曹丕什么都不肯告诉她,而且他甚至也从来没想过在她这儿知道什么。
吕宁姝不禁怔怔地望着颈间的平安扣出神。
新帝登基之后,吕宁姝便也回了邺城。
官升是升了,可军务却也愈发繁重了。
僚属她还没这个空去选,等过几日去趟邺城学官便是。
“去给二公子。”吕宁姝把一个漆盒交给亲兵。
那爱八卦的亲兵自益州归来之后便老实了许多,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流言的可怕之处。
待亲兵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吕宁姝便立即回主屋换了一身衣袍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
府内的曹丕收到了通传,又得知吕宁姝盯嘱亲兵送完东西就走、站在门口不要进去的奇怪吩咐,便立即起身去正门。
亲兵双手把漆盒奉上,刚想走却被曹丕止住了:“吕将军可有其他的吩咐?”
亲兵摇头。
曹丕浅笑:“那便替我多谢吕将军了。”
不管送的什么,都是要好生保存起来的。
亲兵还是没改性子,一见到熟人就对他不停叨叨:“……此物乃是将军一掷万金所得,本是该在冬日完成的,却因着将军的挑剔眼光硬生生做到了夏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要送给心悦之人呢!”
哎哟,好久没说这么一长段话了,只是不知将军特意吩咐他提一句“送给心悦之人”是什么意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心悦之人!?
真的是心悦之人?是真的明了了?
曹丕一怔,随即心中狂喜,第一反应就是命人去牵马,可还没等他迈步到一半却生生止住了。
不行。
熏香还没熏,衣冠也不是特别整齐,袖口上都有褶子了。
至于娶夫人的聘书……待他回来之后再写也不迟,反正都是“心悦之人”了嘛。
而就在不远处的地方,立着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袍的人,正抱剑而立,面无表情地望向前方。
即使那人生的极好看,可她一看就是处在发怒的边缘,放出的气势令人十足的胆怯,根本不敢上前搭话。
——正是跟着亲兵后面出来的吕宁姝。
在不穿战袍、不牵骕骦的时候,也没几个人敢认她。
至于为什么要托亲兵去送……黄月英告诉她姑娘家要矜持嘛!
虽然吕宁姝觉得这并不符合自己一贯的作风。
而这个时候,从她的角度看到的便是曹丕收了漆盒之后什么表示也没有,反而立即转身回了府,看样子还很匆忙。
这还不得气炸了。
——居然敢跑……居然敢跑!
吕宁姝唰地一下扯下颈间的红绳,恶狠狠地将玉扣握在手中,犹豫了半晌却始终没舍得捏下去。
她又握了握手中某人送的佩剑,深吸了一口气。
都还给他算了。
等到亲兵离开之后,吕宁姝立即气势汹汹地闯了过去,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招惹了她还想跑,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阿翁说的没错,想要的就应该果断夺过来才是正经,管他是天王老子呢!
主屋。
“吕将军……您?”侍人显然认得她,却伸手一拦。
“我来找子桓。”吕宁姝压着心头涌上的情绪,冷静道。
侍人立即用身子挡住她想要进去的动作,坚决道:“可二公子……”
“放我去找他。”
“不行,这……”
“他都不敢拦我,你倒还替他拦起来了?”
吕宁姝越想越委屈,强忍着滔天怒意,抓住侍人就往屋外一丢,紧接着又丢出了几个拦着她的侍人,把几扇门“唰”地一关。
随即吕宁姝不管不顾地直接闯进了里屋,看样子像是要去寻仇似的。
侍人匆匆掸了掸身上的灰,被关在门外都快急死了:“可二公子……”
二公子在沐浴啊!!!
☆、何为奸雄
吕宁姝一进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挡得并不甚严实的屏风之后, 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影。
可这会儿她想退出去却来不及了,因为她已经看到了。
——没有侍婢在边上, 还算自觉。
曹丕的身上随意的搭着一件浴袍, 该遮住的地方全都遮了住,整个身子斜斜的倚着, 似是闭目养神。
墨色的发丝从肩后铺开, 一绺随意地荡在他的颊侧,一绺不太.安分地搭在颈间, 梢上偶有晶莹滴落。
水汽氤氲,模糊了男子的眉眼。
修长如玉的手搭在沿边, 水珠顺着一片白皙缓缓滑落, 满室生辉。
而此时的曹丕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睁开双眸侧头看她,睫毛上的水珠被颤落下来,神情似笑非笑。
竟是十足的摄人。
吕宁姝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怔, 脸上登时开始发烫。
似乎任何的怒意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心中只余下撞破美好的一丝惋惜。
好看。
好香。
好喜欢。
趁着吕宁姝愣神的功夫, 她直接被某人猝不及防地一把拉住,险些栽进水里。
三分震惊,七分羞恼。
这个角度, 若是她再稍稍挪动一些就差不多成“投怀送抱”了。
吕宁姝惊道:“你!”
“我怎么了。”曹丕笑道。
“放手。”
“不放。”声音很坚定。
“我就在外面等你,把我放开呗。”吕宁姝试图打商量。
“放了你就要跑了。一躲就是半年,还把我关在门外,好不狠心。”
吕宁姝心里一虚:“我错了……”
“玉扣都被你扯下来了。”
吕宁姝都快哭出来了:“我这就带回去……”
还不是因为刚才太激动, 都看到这一幕了,她再傻也知道刚才纯粹是自己瞎误会。
曹丕把她手中的玉扣牵起来,抬手把红线往她的颈边绕了一圈,认真系好。
结果他一转眼就看到某人晕晕乎乎的眼神。
曹丕倒也不急,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依葫芦画瓢般地往她的耳垂上轻咬了一瞬。
“!!!”
吕宁姝再也没招架住,急急后退一丈,逃也似地冲出了里屋。
侍人都被她丢了出去,她便坐在外间等着。
吕宁姝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可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鼻腔缓缓流下。
吕宁姝狐疑地抽出帕子一擦——
血。
……卧槽!
还好没人看到,否则这也太丢人了。
单手搁在案上,吕宁姝百无聊赖地托腮瞧着四周的摆设,心绪渐渐飘远。
明明她记得自己一开始还跟人家相看两相厌的。
先前吕宁姝总觉得这家伙平日里一本正经,虽然看上去沉稳可靠,但难免太闷啊,到了后来才发现真相完全不是这样。
实际上曹丕的小情绪可多了,自恋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偶尔还小心眼,喜欢吃甜的不喜欢吃酸的,喜欢葡萄不喜欢橘子,这些都得跟他熟了之后才能一点一点挖掘出来。
本以为他只会死读书,谁知后来却发现曹丕并不偏科,他的剑术很好。
甚至还喜欢收集佩剑。
每被她发现一个,就愈发觉得眼前这人的性子鲜活一分。
假设吕宁姝这个榆木脑袋永远开不了窍,她虽会觉得遗憾,可若能与这么一个性格有趣的人当朋友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前提是这朋友得信她。
吕宁姝如今最要命也最纠结的就是这一点,曹丕似乎根本不相信她。
就连上回曹冲死了他去安慰曹操,结果被曹操莫名其妙怼了的事儿还是吕布给她写信吐槽才知道的。
就在吕宁姝心绪繁杂的时候,曹丕从里间走了出来。
墨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整齐束着,而是随意地垂坠了下来。发梢氤氲着一丝未散去的水汽,偶有水珠滴落在浅色的外袍上晕开。
吕宁姝很少看见曹丕穿这么淡的颜色,此时却发现淡色也很衬他。
少了一丝深沉,多了一丝温雅。
“好了?”吕宁姝问道。
曹丕点头,在她身侧坐下:“你为何不甚愉悦?”
吕宁姝转头瞧他,发现这人目光坦坦荡荡的,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她叹了口气:“没事,算了。”
曹丕试探道:“是我让你不悦了?”
吕宁姝闷闷地应了一声。
“是……哪件事?”曹丕凑到她眼前歪头看她,接着问道。
“没事。”
难不成还能直接问?吕宁姝又不傻。
在吕宁姝上回偶然碰见曹植的时候就知道曹操在纠结继承人的事情了。
按理来说这时候曹丕在朝中应该也有人了才对,可身为好兄弟兼好知己,她却完全不知道。
这其实无可厚非,这种事儿曹丕也没有告诉她的必要,人家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吕宁姝只是有些郁闷而已。
“说。”曹丕眯眼。
吕宁姝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还是把事情跟他讲清楚了。
……要怪就怪她小心眼吧。
谁知曹丕却笑了:“这种事情你不能掺合,阿翁也不会让你掺合。”
“为什么?”吕宁姝睁大眼睛。
吕宁姝到底掺没掺和这件事,曹操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事实上别说掺和了,她压根都不知道。
至于原因……吕宁姝的位置特殊,很特殊。
一路上看来,她几乎没有参与过政治,从来都是坚定站在主公边上,秉持着主公说啥就是啥的原则,就连陈群都对她的这一点无可挑剔。
平日里吕宁姝也就跟程昱郭嘉庞统以及一干武将熟一点,而且这三个人也很聪明。
这年头不仅世家门阀之间在争,还有地域之间也在争。
比如荀彧荀攸还有郭嘉等一干人都是颍川的士人,庞统和诸葛亮等一干人都是襄阳的士人,即使他们都无意争这些。
程昱说是脾气暴躁,实际上这老头的情商很高,否则吕宁姝也不会和他关系那么铁。
所以在曹丕看来,吕宁姝之前的做法相当聪明,她根本没有必要来趟这趟浑水。
看着吕宁姝现在的官职和曹操的做法,曹丕甚至还升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托孤。
这个“孤”指的并不是还未长大的孤儿,而是尚未完全成功的政令。
曹操在培养她,直到吕宁姝有能力担起这个堪称惊世骇俗的重任。
文方面或许另有其人,可武这方面绝对是她没跑了。
有才的人很多,背景干净简单的人也很多。可背景简单到像吕宁姝这样几乎是凭空出现的人就很罕见了。
不,不是很罕见,而是几乎不可能出现。
曹操现在正扶植寒门与士族争权,这件事情很难,很危险,如果没有他的底气和魄力是很难做到的。
这个政令要经过漫长的演变才能彻底实现甚至变得无可动摇,但是现在还不行。
而在曹操百年之后,吕宁姝便可以为他的继承人保驾护航,更是为他才刚刚萌芽的政令保驾护航。
它还很脆弱,甚至只要曹操一死就有可能会被推翻。
“那你受了委屈总得让我知道。”吕宁姝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曹丕乐了,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我哪来的委屈,别多想。”
“那上次呢?”吕宁姝冷哼一声。
曹丕无奈地笑了笑:“一点委屈而已,我没那么矫情。”
吕宁姝怒了:“我不许!谁敢欺负我的人?”
曹丕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可这会儿也来不及思索哪里不对了,连忙给她顺毛:“没人敢没人敢,若你嫁了我就更没有了。”
吕宁姝似乎听到了一个很不敢置信的词:“嫁?”
曹丕点头。
吕宁姝笑道:“要不你嫁吧。”
曹丕犹豫道:“这……”
吕宁姝生怕他提出异议,立即起身去牵马:“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找主公商量!”
曹丕:“……”
等一下!他还没同意呢!
……
另一厢,被吕宁姝惦记着的曹操正在安排征凉州的事宜。
吕布的并州铁骑肯定算是主力,接着曹操又把三子曹彰丢了过来。
要说曹彰这个人吧……他不爱文,爱武。
这说明啥,说明他跟吕布绝对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呀!
曹操虽然儿子多的都能凑好几桌麻将了,可他成年的也就几个而已。
曹彰的画风跟吕宁姝简直一样一样的,吕宁姝好歹也被盯着读了不少书,而曹彰就直接把书给藏起来了。
曹操看得嘴角抽抽,当然只能把他丢到战场上去磨砺了。
这家伙肯定不适合掺合朝堂,打仗倒能培养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