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官将从未将自己的行事告知过将军,将军难道真的不介意吗?”
五官中郎将是曹丕的任职,为丞相副,也简称五官将。
吕宁姝笑了:“叔达何须言此,我自然不介意,他也从没问过我这边的事情。”
她手里的兵权一直是其他人非常忌惮却又很想要的东西,曹操就是为了不让人沾染才放心交给她。
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难不成两人连这点信任都做不到吗?
其实依照她的高位已经可以自称“孤”了,只是吕宁姝一直都没有这么自称过而已。
这年头,做人还是要夹起尾巴的好。
吕宁姝是曹操的亲信,心知肚明的曹丕当然不会让她做不该做的事情,即使吕宁姝想偏心眼儿也没机会。
司马孚告罪一声,安静地退了下去。
辛宪英缓步上前,轻声道:“叔达应当没有别的意思。”
吕宁姝颔首,示意自己明白。
不熟的官员之间一般以姓加官职作为称呼,而僚属的官职之中还有一个“司马”,如果司马孚任了这个官职……岂不是得唤“司马司马”了?
……
这一年,车骑将军吕宁姝因功绩卓着被封临侯。
而此时,曹操还未立魏公世子。
这两人才刚黏糊不久,很快就又有了战事。
曹操率十万大军亲征,由南郡直击汉中,车骑将军领五万军攻南中。
大军出征之时,曹植吟了篇贼漂亮的文章夸赞曹操的功德,把曹操看得乐颠颠的,登时就道:“子建之才乃当世一绝也,孝心可嘉,深得吾心。”
身侧的人见状,也纷纷附和,毕竟曹植写的是真好嘛。
其实曹丕写的文章也很好,言语细腻,直击人心。不过曹操显然更喜欢曹植的风格,所以曹丕在这时候当然也不费这个功夫了。
曹植被父亲一夸也挺开心,朗然一笑,望向曹操的眼神亮晶晶的。
曹操笑着抚了抚他的发顶,眼神满是慈爱。
这样的喜爱在曹丕身上很少有过,虽然他不至于不开心,但要说失落自然是难免。
此时,曹操身侧的吕宁姝倒是下意识地望向了曹丕。
只见那人眼睫垂下,映了一片朦胧的阴影。
吕宁姝立即下马,刚想上前给他来一套亲亲抱抱,结果却听见吴质对着曹丕耳语道:“公当行,流涕可也。”
意思就是你哭吧,感动曹操只需要哭就行了。
吕宁姝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差点没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这什么鸟主意!让子桓哭?
见曹丕似乎把吴质的话听进去了,吕宁姝顿时就急了。
不行,这样她看着很心疼的好不好!
吕宁姝咬咬牙,心一横,猛一掐自己的胳膊——可她这才刚挤出两滴眼泪呢,结果却发现有人比她更快。
只见并没有被允许随军的曹彰急急跑来,身着齐套甲胄,黄须须飘呀飘,一把抱住曹操的大腿:“呜哇——”
呜哇求求阿翁让我去干架吧!二兄说要动之以情啊!
曹丕看到事态的发展显然已经出乎了意料,来不及思考,立即对着父亲哽咽着拜下,一副悲痛难忍的样子。
曹植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左顾右盼,一看自家兄嫂都哭了,总觉得自己不哭好像说不过去,于是猛一掐大腿:“哇啊——”
曹操:“……”
打扰一下,请问你们是在哭丧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曹操也在心累呢。
金凤台原名金虎台,名字是后赵时期改的。
☆、邺城有变
最终还是始终干嚎着、并没有掉一滴眼泪的曹彰率先打破了这个微妙的气氛:“阿翁……”
曹操木着一张脸:“说。”
曹彰眨巴眨巴眼, 试图挤出几滴眼泪来:“我舍不得阿翁,想随军与阿翁一起。”
曹操深吸一口气:“所以子文‘伤心’至此, 只是因为舍不得阿翁?”
孤看你是想随军吧!
曹彰被他犀利的眼神看得一抖, 还是心虚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曹操一拍吕宁姝的肩膀:“那子绥哭的又是甚么?”
你可领着五万人呢好嘛!
吕宁姝总不能说她是想替曹丕哭吧, 急中生智道:“自是舍不得我家子桓了。”
曹操的手落下, 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秉持一个一个来的原则,曹操又转头问了曹丕。
曹丕的段数显然比这两人要高些:“离别之景, 颇感伤怀,还望阿翁恕罪。儿子在此处静候阿翁凯旋。”
曹操点头, 总算心情稍霁。
接着他便叹了口气, 顺手把曹彰往吕宁姝的军中一丢。
去去去, 祸害子绥去吧。
问完这三人,曹操摇了摇头,又问曹植:“子建呢?”
子建应该跟前三个差不多吧, 因离别而感怀?
可曹操打死都没想到,他从曹植那里得到的答案却是——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诶, 就算不明觉厉,但跟着做总没错嘛。
简直不要太耿直。
曹操:“……那你真是好棒哦。”
曹丞相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他养了一帮假儿子。
儿子画风有毒就算了,他家武力值担当的画风也有毒!
简直不要太心累。
这边的曹操在叹气, 另一边的两人又开始黏黏糊糊了。
“益州道路险峻难行,南中瘴气极甚,毒物也有不少……你要当心,切莫冒进, 性命要紧。”曹丕叮嘱道。
吕宁姝笑着点头,凑上前与他相拥了一瞬,身子相离之时却飞快地在他手中塞了张字条。
曹丕会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朝着吕宁姝温柔一笑,目送她远去。
不管这些人如何各怀心思,攻打益州的大军还是顺利出征了。
待人走后,曹丕回府打开了吕宁姝塞给他的字条。
“屏风后二尺,假节。”
屏风后?
屏风有很多,可曹丕知道她指的定然是主屋的那个。
假节就是类似于天子符信一类的东西,样子像长杆,有了假节便可以先斩后奏。
……这是担心他呢。
屏退侍人,曹丕行到屏风后,果然看见了吕宁姝所说的“假节”。
……
曹操的目标是益州的汉中,可以直接从荆州南郡开大军过去跟张卫正面刚。
吕宁姝也领着军队沿着荆州南下,而她的目的却是交州。
荆州虽与益州的南中有着交壤之处,不过那里的路极其难行,几乎可称之为崇山峻岭,从交州倒是有一条道可以过去,吕宁姝的打算是分兵抄路而行。
此时,骑在骕骦之上的吕宁姝心情也十分复杂。
曹彰跟吕布的关系显然很铁,铁倒没事,谁还没几个忘年交呢。
但关键就在于这个称呼。
曹子文你这一口一个“奉先兄弟”的让人很想打你知道吗!
曹彰好奇地看着吕宁姝的表情:“将军?你的表情……”
吕宁姝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打人似的,有点怕呢。
传闻确实没夸大,这里的真实情况甚至比传闻要来的更严酷些,才刚行军到一半,军医便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
营帐内。
曹彰蹙眉:“这样下去不行,还没打起来好多人就病了,那还怎么打啊。”
吕宁姝点头道:“即使有西川图也无用,南中这一块地方还是不甚详细,如今之计是要找到带路的人。”
曹彰叹了口气:“当地夷人部族虽并不安分受益州的管制,可却也不喜欢我们。”
也不知是不是乌鸦嘴灵验了,几日后曹军就遇到了当地的夷人。
两边对峙,曹彰并不怕他们,本来想直接捋袖子上去干架,却被吕宁姝制止了。
“稍安勿躁。”吕宁姝按住他。
曹彰看着对面一群人挑衅的样子急了:“他们不怀好意呀!”
吕宁姝摇头,肃了面色,命人高举帅旗。
果然,对面的夷人不再前进,而是顿在了原地没动。
显然里面有主心骨。
吕宁姝身为主帅,直接命人报出了她前面的一长串名头——
汉临侯、拜执金吾、行车骑将军、领益州牧。
反正怎么装怎么来,自称的口吻甚至还用上了“孤”。
至于这个益州牧是怎么加上去的,那就要问曹操了。
按理来说益州被刘备占据,这益州牧封了也是白封,但曹操就是为了膈应刘备才顺手这么干的。
于是吕宁姝这个攻打益州的“益州牧”就变成“赶去益州赴任”了,那叫一个名正言顺、光明正大。
刘备果然被曹操恶心到了,并写檄文表示“姓曹的汉贼着实不要脸”。
曹操乐颠颠的,倒也没忘让人写檄文怼回去。
——你一个称帝的好意思喊我曹丞相汉贼?有没有搞错啊。
于是刘备只能默默闭嘴。
“将军,那首领要您……去亲自与他谈判。”士卒报道。
吕宁姝饶有兴趣地挑眉:“行啊。”
“将军。”
司马孚上前一礼,忧心道:“此人心思不明,摆明了是陷将军于危险之地,还望将军三思。”
“你的意思是不谈了?”吕宁姝问道。
“孚愿自请前去。”司马孚立即低头道。
吕宁姝摇头:“叔达啊,你文文弱弱的还是少折腾了,说实话,该担心生命安全的是他,而不是我。”
她对自己干架可有信心啦!
……
南中的局势还算顺利,邺城这里的曹丕却没那么愉快。
“你所言可俱属实?”
“句句属实,小人不敢捏假!”来人的头死死磕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是紧张到了极致。
“没了?”曹丕挑眉。
“没了,小人绝无欺瞒,五官将可要恕——”
那人的眼睛骤然睁大,不敢置信地望着从脖颈中喷涌而出的鲜血。
“谋反之人,还敢奢求什么活路。”
收剑入鞘,曹丕缓缓立起。
顾雍、顾邵等一干江东势力谋反。
这两人实际上一开始是在孙权手底下做事,后来扬州被曹操所破,便在邺城封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由于担心扬州生变,曹操甚至把里面的势力彻底清洗了一番。
而被曹丕杀掉的这个人却是来告密的,或者说告密也不准确,他本来一同参与谋反,却在行事之前抵抗不住内心的恐惧而主动自首,并且请求放他一条生路。
……怕不是脑子坏了。
曹丕立即命人快马报给伏波将军夏侯惇,让他调兵包围其宅邸。
半柱香后。
“二兄。”曹植急急跑来找他,“可是邺城有变?”
外面怎么那么多兵马啊!
曹丕颔首:“是,你先回去,等我派人告知你无事了再出来。”
“谋反?还是……”曹植担忧地问他。
“是谋反。”曹丕抬眸答道。
他见曹植始终一副担忧的样子,忆及他并未经历过这些,便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莫怕,二兄在呢。”
曹植点点头,乖巧地在他边上坐下来:“那我就呆这了。”
……
事实上,即使没有人告密,这帮人也掀不起什么小浪花。
顾氏满门及其同伙很快就被夏侯惇全都抓了起来。
夏侯惇大步走来,抱拳道:“谋反之众皆已打入大牢。”
曹丕还礼:“多谢夏侯将军。”
夏侯惇憨憨挠头。
待人走后,吴质问道:“五官将可要将这些人斩首示众?”
曹丕缓缓地牵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眸中似有杀意闪过。
只听他道——“别急,留着还有用处。”
☆、天下大定
吴质闻言一惊, 立即抬头望向曹丕。
眼前的人神情微冷,深色的袍角被整齐压住, 玉似的指端轻轻抚过呈在案上的假节, 却并不打算使用它。
顾雍和顾邵都是江东的士族,这就说明邺城的大多数人都不清楚他们和其他人的关系!
他们的同谋到底有多少人, 除了曹丕和查这件事的人, 没人知道。
这样一来就可以顺势在其中大做文章了。
翌日,便有人来报孙权求见。
孙权还在江东的时候就喜欢围观中原发生的二三事, 而现在他到了邺城,吃瓜就吃得更加光明正大了。
可他打死都想不到自己已经如此低调、老老实实地呆在邺城从不与他曾经的下属接头, 都能出这桩事。
于是孙权刚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即对曹丕表示这事情和他无关。
谁知曹丕却笑了:“我自然知道。”
孙权也跟着笑了:“那挺好。”
曹丕玩着剑穗:“吴侯是聪明人。”
孙权点头:“多谢夸奖, 我也知道我挺聪明的。”
……一点儿都不谦虚。
曹丕玩着剑穗的手一顿, 心知孙权这是不愿多言,便也起身送客了。
本来只是一颗投入海中都掀不起浪花的小石子儿,经过酝酿与发酵之后, 牵连的人竟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