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向死而生——南楼北望
时间:2018-06-23 08:51:01

  ……也好。唯有痛苦,才显得如此真实。
  笛音仍在继续。但他不想再听下去了。没有那个人,什么都是徒劳。
  “算了。”
  他突然感到如此疲惫。
  他就那样离开了平安京。所有他遇到的人类,看上去都长了一张凶手的面孔,但仔细看的时候,那种颤抖的神情又是如此无辜。
  “明月啊……你到底喜欢他们什么呢?”
  他背向那座城市,慢慢越走越远。
  “你不会想看到我想要的局面……对不对?”
  黑夜深沉,天地广阔。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头一次感到世界广阔得让他如此茫然。失去了右臂,他便走得踉踉跄跄;暗红的血不断滴下,被他身后无边的黑暗吞噬。
  他只是在朝前走。月亮就在前面的天上,他就一直仰着脸,跌跌撞撞走向明月所在的地方。
  那真是……非常遥远的距离,像是永远都无法到达。
  前方传来了波浪拍打河岸的声音,空气中也漂浮着江水的腥气。他眼里只看着天上那一点光辉,却也鬼使神差地低下目光。
  水面被江风吹拂出一阵又一阵的波浪,很像她衣衫当风时起伏的纹路。而那皱纹般的波浪里,那些粼粼的波光,是来自……
  千江有水……千江月……
  “明月……”
  他突然朝江水的方向跑过去。他跳下河岸,涉水前行,朝着江心月的方向跑过去。冬天里的江水冰冷刺骨,伤口也痛得钻心。他竭尽全力往江心而去,绝望地伸出仅剩的左手,一遍又一遍捞着那绝对不可能被捞上来的月亮。
  “明月!明月!明月啊啊啊啊啊!!!”
  她曾经给他讲过故事。那是名叫《竹取物语》的故事,讲凡世的夫妻在竹子里发现了来自天上的公主,给她取名叫“辉夜姬”,意为她的美貌能够照亮最黑暗的夜晚。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最终,公主却在长大之后被带回了月国。故事的最后,辉夜姬潸然泪下,一面抽泣,一面给凡人们写下别离的书信:……人世难久留,身着羽衣去。忆君情义重,哀书表寸心。
  辉夜姬含泪披上羽衣,立时便忘却一切,回到月国。不属于人间的美丽,最终也无法留在人间。被留在凡尘的人们哀伤不已,郁郁而终。
  仅仅是再也看不到那个人,就已经哀伤至此。那么,如果是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在眼前消失呢?
  ——“茨木,你要记得我啊。”
  ——“或者,忘了我也可以。”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不会忘记她的,他绝对不会忘记她!哪怕就这样痛苦而死,哪怕现在就在这条映照着月光的江里窒息而死,他也绝对不会忘记。
  这条江……就是贺茂川吧?是和她同名的河流啊。她曾想保护这两岸的人类吗?她也喜欢这里吗?
  他在江水中沉浮,透过冰冷的水面,看见了弯曲的月光。他朝那片缥缈的月光伸出手。
  ——“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不会消失。”
  他看着看着,慢慢地,他麻木的表情松动,从空隙里露出一点虚无的笑意。
  不会……让你消失……
  “我会记得的……”
  “明月……我会记得的……”
  他会一直记得她,直到他自己的生命也走到尽头。
  ******
  朝阳升起的时候,青雀也悄悄离开了贺茂川。
  青行灯问:“你不是打算把忘记主人的药给茨木童子吗?”
  青雀沉默了很久,摇摇头:“还是不了。主人她原本就说,把选择权交给茨木童子大人自己。而那位大人会有什么答案,看来已经很明确了。”
  “阿灯……”
  天际晨光熹微,空气凛冽又清新。青雀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那既是贺茂川所在的方向,同样也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又是新的一天啊。”青雀说,“妖怪的生命……还真是漫长得可怕。”
  漫长的余生,漫长的道别。
 
 
第87章 番外二 风雪似归人
  (1)
  “那件事你听说了吗?”
  茶烟袅袅, 飘散在冷清的空气里。一只手执起茶壶, 缓缓往茶杯里住了半杯热水, 而后又漫不经心地拂开杯沿一点雪沫。
  “对了,以及另一件事……那件事你也听说了吗?”
  庭院里一片银装素裹。昨晚下了半夜雪,清晨的世界就格外亮一些。坐在廊下往外看, 透过自己呼出的白气看到覆雪的原野。这里当然不是原野,只不过是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力量令原野在此处呈现罢了。他注视着白雪下的青松和枯藤。枯藤旁边伫立着一块岩石;岩石不高,看上去似可刚好作为一名妙龄少女的坐席——假如那位少女不介意坐在上面的话。
  他唇边流露出一缕淡淡的微笑。
  因此也昭显了他心不在焉的事实。
  “喂——晴明!你到底有在听我说话吗?真是的,你这样一来, 不就显得我刚才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吗?像个语无伦次的老头子似的。你一定在心里暗暗嘲笑我吧,晴明?你这人还是一样可恶。”
  晴明的微笑顿时变成了苦笑。“哎, 博雅, 你不也还是跟以前一样直率吗?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他无奈地摇头,稍后又露出一点戏谑之意,“不过, 与其说是‘像个语无伦次的老头子’,不如说确实是一个‘语无伦次的老头子’, 描述要更加准确吧?”
  “这样说的话……”博雅挠挠头,嘟哝着, “晴明不也是个老头子了吗?”
  他们望着彼此, 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是,是这样没错。是啊……来到这个世上, 已接近七十载了。”晴明轻声感慨着。他略略抬起头, 从屋檐下仰望凝结着阴云的天空, 举起手里小小的茶杯,就像是要遥敬苍天一般。
  他们确实都老了。高高的乌帽下掩不住银霜的踪迹,皱纹也像枯萎的藤蔓一般攀爬在面颊上;声音不再像年轻时一样中气十足,精神也大不如前。短短几十年,弹指一挥间。这样回首一看,确实会觉得,人类的衰老来得多么容易啊。
  “就是说嘛。以前赏雪的时候,明明是该有一壶温热的清酒吧?现在可只有以茶当酒了。”博雅注视着晴明,“但尽管如此,晴明也还是晴明。”
  不再年轻的大阴阳师收回手,转头对上挚友的目光。片刻后他轻轻“噢”一声,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淡淡的、神秘的、独属于安倍晴明的笑容。“博雅也还是博雅。”晴明温和地说。
  “那是当然的嘛。”博雅理所当然地点头。
  “博雅。”
  “什么事,晴明?”
  “和你说话还是一样叫人心情愉快。”
  “是吗?”博雅不解地抓抓头,动作里还是透出一派年轻时的直率爽朗,“别管我了。晴明,我刚才问你的事情,你听见了吗?我是说这几天的传闻,说左京的城外山里,也就是以前上贺茂神社所在的地方附近……”
  今年风雪来得早。平安京的飞檐染了冰色,城外更是风冷雪深,风吹雪散纷落漫天,自然之壮景美而严酷,行走其间的行人和车队步履维艰。风雪再大,也总有人要工作。京里和地方的联络不能断,供给东边山脚下的神社物资也不能断。谁都知道那座神社只是一座不足十年的新神社,但谁都知道他们必须把它当成三百多年的古建筑。上贺茂神社就是现在这一座,无论三百年前,还是一千年后。没有第二座。
  被灌输了这个理念的人们朝上贺茂神社前行。天寒地冻,呵气成霜。平安京很多年没有过这样寒冷的冬天,寒冷到几乎令人怀疑是否有传说中的雪女作祟。
  然后,人们就看见了。
  “看见了?”
  “说是风雪中行走的白衣女人的身影。”博雅说,“据说下雪以来的这段时间,不止一个人看到了,所以应该确有其事。怎么样,晴明,你觉得那真是雪女吗?”
  年老的武士伸着脖子,看过来的眼神竟有很多执拗的成分。他手里同样握着纤巧的茶杯,只是茶水好像早凉了,没有丝毫热气。
  “……你想知道什么呢,博雅?”晴明垂了垂眼帘,手指转了转手里的细瓷杯,复又抬眼安静地回视友人的目光。他唇边的笑容忽然变得更淡,也更远了。
  “因为,也有传说……”
  大阴阳师不言不语。
  “……说那是三十年前突然逝去的,贺茂神主的怨灵。”
  (2)
  “你的年纪都这么大了,乘着风雪出门,真的好吗?”
  清晨的平安京还未完全苏醒,积雪的街道洁净安详。博雅坐在晴明身旁,絮絮叨叨的样子果然是老爷爷爱犯的毛病。晴明苦笑:“哎呀,说到年纪这回事,博雅你不也是吗?”
  “我跟晴明你可不一样……”博雅摇头,“我是武士嘛。是虽然不太懂汉诗和歌,却能执刀迎敌、身体强健的武士。”
  “那么,我也不是身体柔弱的公卿。”
  两人坐在牛车上,一言一笑都和过去一般无二。平安京街道笔直、气势雄伟,路面被尽力平整过,却还是会让行驶其上的牛车有许多颠簸。可晴明的车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走得异常平稳。车厢的一角悬挂一盏琉璃灯,点亮一团青色的光焰。灯盏上精美的雕花都已经泛黑、模糊,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可那玻璃依旧剔透晶莹,一丝杂质都没有。
  琉璃灯光覆盖了阴阳师的车架,令其得以避过妖鬼的目光。
  博雅掀开车帘,对着那盏灯出了一会儿神。“晴明,我觉得这盏琉璃灯真是了不起。”他说,“当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还曾怀疑这样纤巧的事物会不会很快破碎;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对它真是太失礼了。因为直到我们都老了,它也还是这样完整。”
  “嗯,是啊。”晴明靠在车厢内壁上,笑容淡淡,“兴许是来自大唐的缘故吧。博雅,这样的琉璃灯,其实还有一盏。”
  博雅回过头,目光平和。
  “啊,我知道的,晴明。”
  (3)
  牛车从飞檐叠瓦间驶出,行向茫茫的雪野。初出城时还见到一两个头戴竹笠的僧侣走在路边,再往雪深处走,渐渐就只剩寂寂的野外风光。天愈加亮起来,雪光也更盛;四周一片光亮。晴明一直靠在车上闭目养神,博雅一直在透过车窗看外面的风景。
  雪地上迤逦出两道浅浅的车辙,远比一辆载了两个人的车架该有的重量要轻。
  “真是许久没见过城外的雪景了。”博雅说。
  “很久了吗?”
  “很久了吧。”
  晴明点点头。
  据说人们是在新的贺茂神社附近看到那一幕的。穿着白衣的女人,白色的身影几乎要和风雪融为一体;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飞扬。她手里提着青灯,那种特别的光芒在雪天里异常显眼。他们一开始还以为那真的是一个女人,还试图呼喊,但当他们亲眼看见她消失在山林中时,他们就知道自己撞上了怪事。那以后,每逢风雪时,总有人在附近看到那个女人。贺茂神社在四周探查过,却说没有任何污秽之气。
  但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车架却并非朝向贺茂神社的方向。相反,牛车恰好绕过了那座华丽气派的神社,向着它背后的上贺茂神山而去。牛车轧雪而行;山里积雪愈厚,道路狭窄,等到山林灌木密集到牛或车都无法通过的时候,晴明终于睁开了眼睛,从车上走了下去。
  “接下来就只能靠走的了。”
  大阴阳师说到这里时竟显出几分愉快。他毫无负担地舍弃了车架,捡起一根树枝并抖了抖上面的雪和尘土,一边拨开树枝、杂草,一边向山的更深处探寻。“不过,要是待会儿不下雪的话,我们就要多等很久了。”晴明说,“怎么样,博雅,会下雪吗?”
  “会下雪的。”博雅回答,“放心吧,晴明。”
  “听到这样的回答可真是叫人安心。”
  晴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吹一首笛曲吧,博雅。”他说,“我也有很久未曾听过叶二的声音了。”
  “走在山路上让人吹笛子,晴明可真是为难人。”话虽如此,博雅依旧驯从地取下腰间竹笛,横于唇畔,指尖略略虚按几下,旋即一首乐曲就流淌而出。
  天空雪云涌动,林间山风疏冷。积雪和枯叶同时自枝头剥落,在笛曲的间歇中砸出几声沙沙的响。倏忽风起,林涛起伏,而后又是万籁俱寂。
  竹笛的声音停歇了。
  “博雅。”
  “嗯?”
  “梅花落了。”
  “噢,曲名是叫《落梅》的。”
  “看来天神大人又从谁那里得到了新的乐谱。”晴明没有回头,唯有丝丝缕缕的笑意,似有若无地从他话音里流露、散逸风中,“他有缠着你一遍遍吹给他听吧?”
  “晴明,对天神大人也不该用‘他’这样不敬的说法。你啊,果然还是老样子。”博雅有些紧张地左右看看,生怕那个老头会从哪里跳出来对他们吹胡子瞪眼发脾气,“也不能说‘缠’……只不过,天神大人是很喜欢来自大唐的东西的。”
  晴明轻声地笑。果然,他想,这是很令人怀念的啊。
  (4)
  他们走到了一处小小的空地。巨大的岩石从山坡横生出来,就成了一块平台。对岸山脉起伏,面前山谷下落;几条细长的冰雪凝固在斜坡上,应该是被冰冻的山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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