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烁听见门响，才发现崔梓旭已经走了。
她用力按着，一边感受着手指下血管的脉动。
“你快点醒醒吧，要不然……你未来老婆要被人欺负了。”
房间里四下无人，她这样自称一下也不算丢人。
忽然，她感觉到蒋正阳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非常轻微的动作，仅仅是极小幅度地弯了一下手指而已。
栗烁瞪着他，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他醒了！”
第40章
然而蒋正阳并没有真正醒过来, 但是他确确实实睁开了眼睛。
医生赞叹道：“这个人的意志力实在是太强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才几天就可以恢复意识，几乎已经是医学上的奇迹了。”
“但是他怎么看起来怪怪的？”栗烁狐疑道, “我跟他说话，他也没用反应。”
“目前还只是恢复意识而已。他的大脑受到严重损伤, 我现在也不能确定他恢复了多少, 还需要进一步观察和测试。有些植物人病人也不是完全不会动的, 会睁开眼睛，甚至能够听到你说话，但是无法做出反应。”
栗烁走到病床边, 忧心忡忡地看着蒋正阳。
床上的男人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很长时间才会轻轻眨一下眼皮，除此之外, 仍然一动不动。
一个原本生龙活虎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是一击就碎。
“没关系，我可以继续每天跟他讲话，或许会慢慢转好。”栗烁说道, 更像是自我安慰, “既然他可以睁开眼睛，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下床走动了。”
不管怎么样，能够活着就很好。
医生拍了拍栗烁的肩膀, 他本来有很多话要说, 然而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几个字：“……加油吧。”
但愿老天开眼, 放过这两个年轻人。
病房里再度安静下来，栗烁站在床边俯下身子。
“蒋正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毫无反应。
“如果你能听到，能不能眨一下眼睛。”
仍然没有反应。
栗烁有些失望，看来他现在睁开眼睛仍然是无意识的表现，也不知道他能看见什么。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只好默默地收了回来。
男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和之前几乎毫无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是睁开的。
虽然没有反应，也没有焦距，但是最起码是睁开的。
栗烁继续播放音乐。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约会吗？你突然答应我可以交往，当时我真的是欣喜若狂，那个周末就主动约你出去玩。我定的地方是游乐园，但是你不太乐意。那时候我不懂啊，现在才明白，你当时连门票都买不起，哪有钱陪我买买买？”
“但是你还是答应了任性的我，并且买了我们两个人的门票。后来我算了算，那大概是你两个月的早餐费，所以那段时间你早上都不吃饭的……好傻。”
她微笑，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说蒋正阳。
“以后我们在一起，我天天给你做早点，好不好？”
蒋正阳的眼睛眨了一下。
栗烁俯下身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我们一起加油。”
黄莹莹当天晚上才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跑到蒋正阳的病房来。
“我哥醒了？”
“还没有，只是睁开眼睛而已，医生说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可能只是一时的应激反应，所以还算是植物人状态。”
“我看看。”黄莹莹走过去，果然看见蒋正阳的眼睛睁开，看着天花板。
“他会眨眼睛吗？”
“过一会儿会眨一下。”栗烁说道，“他睡着的时候会闭上眼睛。”
如果人的眼睛睁得太久，眼球会发干，所以栗烁还要时不时给他滴眼药水，保持眼球湿润。
“所以他现在是醒着的啊。”黄莹莹拉着蒋正阳的手，发现他的指甲都被剪得整整齐齐，“烁姐，真是辛苦了，要不是你，我绝对会忙死。”
黄爸爸的病情只是暂时稳定了，三五不时还有反复，每天都要接受治疗。
而且老两口一直在念叨，为什么蒋正阳最近都不跟家里联系了，打他的电话也无法接通。
黄莹莹只能睁着眼睛说谎话：“我哥去执行任务了，这次是个跨国大案，所以需要花费的时间很长。等他回来了，说不定会升职加薪哦！”
黄妈妈就说：“升职加薪那些都是小事儿，只要正阳身体健康就好，要是能赶紧找个媳妇，我就放心了……”
黄莹莹一个没忍住就直接说了：“我哥有女朋友了呀！”
然后，她现在跑来找栗烁。
“烁姐，我一个不小心，就把你卖了。”
“没关系。”栗烁并不介意，“等你哥醒了，我说不定真得去见见两位老人。”
“哇，你们要准备谈婚论嫁了吗？”
“还没有那么快，但是我决定嫁给他了。”
“可是我哥现在昏迷不醒……”
“哪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一辈子都是现在这个样子，我都要嫁给他，照顾他。”
黄莹莹热泪盈眶：“烁姐！”
床上的男人眼睛又眨了一下。
黄莹莹扑过去，摇晃着蒋正阳的手：“哥，你快醒醒，烁姐答应要嫁给你了，你不是一直想把她追回来娶回家吗？只要你醒过来，我爸妈肯定会答应你们俩的事儿。我妈肯定会说，这么好的媳妇从哪儿找啊……”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一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硬是被最近一连串的事情压得几乎起不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栗烁和黄莹莹同时看见蒋正阳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弯了一下。
“哥！”
蒋正阳的手指再次动了动。
两个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黄莹莹转身就往外跑：“医生！”
栗烁抓住蒋正阳的手，抖得说不出话来。
这次检查的结果，再次让医生惊叹。
“他可以算是我见过的意志力最顽强的人了！”饶是这句话已经说了很多遍，主治医师还是禁不住又说了一次。
这一次，蒋正阳不但能睁眼眨眼，还能慢慢地移动手臂和手指。
但是他还不能自己坐起来，更不能自己下床活动，也不能说话。
“他现在应该可以用眼神和我们交流了，”医生又检查了一遍，并且向蒋正阳提了几个问题，“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做出点头摇头的动作，但是从眼神来看，基本可以听懂我们说的话了。”
栗烁心情激动，黄莹莹直接喊出声来：“太好了！”
“接下来，你们要继续每天跟他讲话，可以摇晃床铺，让病人坐起来，也可以让他坐在轮椅里面，推着他到处走走。”
“嗯嗯。”栗烁点头，同时缓缓舒了一口气。
黄莹莹还有些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说话。”
栗烁安慰她：“我们有的是时间，让他慢慢恢复。”
自此，蒋正阳的状况一天天好转，虽然很慢，但是的确在好转。
栗烁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用眼神示意自己听到了，偶尔能用眨眼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有时候栗烁要把他脱光了擦身子，还能看见他局促而羞涩的目光。
“害什么羞啊，”栗烁欺负他不能说话还嘴，“又不是没看过。”
她连一件贴身小裤裤都没给他留，蒋正阳只好闭上眼睛装死。
“你这都躺了两三个月了，不擦身子会得褥疮的。”栗烁擦完一边，换到另一边擦另一边，“几个月瘦了一大圈，感觉摸着都没质感了。”
蒋正阳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哎哟，你还不满意啊？”栗烁笑，“我给你擦身子，你有感觉吗？”
前些天都是毫无反应的。
蒋正阳眨了一下眼睛。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他又眨了一下。
栗烁说道：“这样吧，如果答案是是，你就眨一下眼睛，如果不是，就眨两下。”
蒋正阳眨了一下。
“有感觉？”栗烁起了恶作剧的心，她用毛巾在某个部位非常恶意地擦了一下，“这样呢？”
蒋正阳干脆把眼睛闭上了。
栗烁感觉到掌下有些硬硬的，讶异道：“你的部分神经已经完全恢复了哎！”
蒋正阳继续闭着眼睛不动，但是他的皮肤有些发烫还有些微微发红。
真的是害羞了，哈哈哈哈哈！
这天之后，栗烁就知道怎么逗弄蒋正阳了。
最近天气比较热，她一天至少要给蒋正阳擦两次身子，几乎每一次都能把他臊成一只煮熟的虾子。
偏偏这只虾子除了任人摆布，什么都做不了。
蒋正阳的意识已经逐渐恢复了，但是大脑损伤不可逆，所以他每天沉睡的时间比较长，醒着的时候就听栗烁跟他说话，他用眼神给她回应。
前几个月，他重度昏迷阶段，虽然不能动，但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
现在，他意识恢复了，但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收到大脑的讯号。
想要抬手，想坐起来，想伸腿，想动一动手指，都几乎不可能。有时候他费了很多力气，累得几乎要昏过去了，也只能轻轻弯一弯手指而已。
曾经那个十八岁跑去当兵的年轻小伙子不见了，那个在部队里立下大功的青年也消失了，那个在军校里奋笔疾书刻苦学习的学生、在警队里叱咤风云带队前行的队长都不见了。
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蒋正阳偶尔会醒过来，瞥一眼伏在床边入睡的栗烁，看一眼窗外夜凉如水。
他的心里面也如同这夜色一般，被黑暗笼罩着。
看不到前行的方向。
第41章
虽然很缓慢, 但是蒋正阳的身体还是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又过了半个月后，他终于可以稍微移动一下自己的脖子, 做出点头或者摇头的动作了。
但是，这已经让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栗烁仍然会每天过来照顾他。
她现在并不是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病床陪护, 由于科室人手不足，她不可能把工作全都压给别人去做。
不过栗烁主动多值夜班和晚班, 这么一来, 晚上蒋正阳入睡的时候, 她就可以安心工作，白天再赶去病房。
黄莹莹大概隔一两天就会过来陪护一次，她要小心不让爸妈发现。
但是黄家父母还是起了疑心：“正阳到底是去执行什么任务啊？都这么多天了还不回来。”
黄莹莹就不得不继续扯谎：“回来过一次, 但是来不及到医院来看望您，就又出去执行任务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急啊……”黄爸爸不太高兴。
“他工作忙, 您也知道的。”
“我还等着他回来了，把女朋友带回家来看看。这一走几个月，人家女孩子等不了可怎么办？”
黄莹莹想笑又想哭：“爸，您可真操心。”
“那是你哥, 我不操心谁操心？”
旁边的黄妈妈一直笑：“正阳可不就是咱们家亲儿子吗？”
黄莹莹跑去找栗烁：“烁姐, 我爸妈怕你跑了。”
栗烁刚值完班，正在收拾东西：“啊？”
等黄莹莹一五一十说完，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栗烁感叹：“你爸妈真的特别好。当年要不是你们收留了蒋正阳, 他可真就变成孤儿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哥也超好啊, 我未来嫂子也超好！”
栗烁点了点黄莹莹的鼻子：“你也超好。”
这天天气不错，阳光和暖，栗烁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把蒋正阳搬到轮椅上面，推着他到医院外面去散步。
这段时间，她隐隐约约也能感受到蒋正阳情绪的低落。
主治医师前些天悄悄告诉她：“你男朋友很奇怪啊。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求生欲望是很强烈的，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了，我却发现他变得消极起来，不太配合治疗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她推着他走到医院的小花园里停了下来，把轮椅固定好，自己坐在了旁边的长椅上。
“谈谈吧。”栗烁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又开始犹豫了？”
蒋正阳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当初你放弃我，跟现在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对不对？”栗烁紧紧地盯着他，不容他后退，“你怕拖累我，怕给不了我美好的生活，怕自己会变得无能，怕一切的一切，对不对？”
蒋正阳眨了一下眼睛，算是承认了。
他很想告诉栗烁，上一次还有重来的机会，这一次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他会变成一个废人，一辈子靠别人照顾生活。
为了他折断栗烁的翅膀，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别傻了，蒋正阳。”栗烁有些恼怒，“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拖累到我吗？你了解我的家世吗？养一百个你也毫无压力好吗？况且，我根本就不打算养你。”
蒋正阳的目光缓缓移向别处。
“我要的，是你能够重新恢复，能够站起来，能够跟我说话拥抱我。”栗烁一字一句地说，“所以，请你听清楚了，你这条命，是我的。如果你随随便便就放弃，先问过我再说吧！”
蒋正阳的目光重新调回到栗烁身上。
他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栗烁的认知仍然还在逐步加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