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两个字从她殷红的唇间慢慢吐出来,曼妙婉转像一出戏腔。
她声声慢,声声媚,声声唤。
教他被勾得想往池水里去,往她光裸的身边去。
他心心念念的主子,仿佛在给他一个理由,而这个理由,又仿佛可以成为他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即便这个理由完全站不住脚。
#
老男人被殷嬅带着,滑入池中去。
殷嬅慢慢酌了一口酒,馥郁的桃花酒香,她一边推开那浮盘,一边用胳膊环住他的颈,将酒水渡进他口中,教他无暇去顾虑:“说好的陪我喝酒。”
酒香,桃花香,她也香。
酒醉,桃花醉,她也醉。
这个时候,她不自称“本宫”。
这时候,没有萧桓,没有陈宫,没有天下苍生。
只有窗外冷雨潇潇,而明日又是一个炙热的白昼,但这一切都不关他们的事,帝姬无所谓地欢快笑着,暗卫的臂膀滴落汗水。
女子滑腻的肌肤和男人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交织,池水滑落的时候,池面一阵波光粼粼,灯光碎散,什么都凌乱。
什么八方诸侯,四处皇者……什么都不必考量,他们缩在池内一角,交换眼神的癫狂温柔。
浮盘在不远处漂着,摇摇晃晃,酒瓶欲倾倒。
水波一荡,往远处去了。
#
第25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05
#
翌日。
朗朗晴日升空,朝露晶莹,帝子殷景行所居“行止殿”,阳光折映着金红琉璃瓦,泠泠宝光潋滟。
一列彩衣侍女从内殿碎步而出,身影窈窕翩跹,各自往四方去了。
“哗啦啦”一阵喧嚣,殿前飞檐上闪过大片灰褐色雀影,惊慌失措,完全不复平日的悠哉闲适,扑棱棱上下翻飞,啾啾争鸣不绝。阳光从它们杂乱摆动的翅间缝隙漏下来,恰恰照着飞檐上的白猫,将它那雪白绒长的毛发镀上一层金芒。
“喵呜——”
那猫有着一对稀奇的蓝绿双色眼眸,在飞檐上灵巧的绕圈,显然便是害得鸟雀四散的元凶。
许是听见声响,廊下匆匆拐来两名素色衣裳的宫女,两人手中各自执了只柄上带突起的长条玉钩,见了檐上那猫,便抿唇对视一眼,一边小心翼翼将长拐搭成平行两列,恰巧够一只猫儿拾级而下,一边嘴中发出咕噜的呼唤声,显然对于此事极其熟练。
猫儿支起前足,在脖颈处悠然抓挠,奇诡眼眸中尽是傲然,对檐下的一切无动于衷。它居高俯视的时候,眼眸里俨然有不屑嘲弄之意,极其通灵。
它完全不想下去。
#
檐下的宫人已经面露焦急,额角汗渍浸透发鬓,正觉慌乱无奈,却听见身后传来带笑语声,清粼粼似水溅瓷上:“云喜,你怎么又爬高高了。”
听见这声音,宫人立即绕着玉钩转身,一边行礼一边以手稳定玉钩。心中倒是隐隐约约松了一口气,躬身齐道:“帝姬金安。”
殷嬅浑不在意的摆手免礼,她们顺从的抬首望去。
眼前的女子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正是当朝帝子的亲妹妹,帝姬殷嬅。
她眉间一枚烧蓝钩线镶金花细,着玉色的蔷薇纱罗衣,身罩缠枝披帛芙蓉水纹外裳,发髻上是掐花嵌玉如意纹装饰的吐珠步摇,纯白云母镶嵌的琉璃旒金簪,装饰以淡粉珍珠联缀起的月牙配挽起流云髻。
站在柔和的日光下,广袖飘摇,青丝如瀑,面若芙蓉娇艳,脊背端直。
真真是净瓷似的一个人。
#
“云喜,过来,让本宫抱抱。”殷嬅往上招手,那猫咪速度极快地从上面滑下来,扑着往她怀里去。
殷嬅一把将它抱起来,掂一掂,笑它:“怎么长这么胖了,就知道哥哥会把你养成这样。”
猫咪不满地眯起蓝绿眼眸,低声唤了一声。
“我可是老远就听见你说我坏话了啊。”殷景行正从外往寝殿走,一靠近就听见自个妹妹的声音,“你这么一说,云喜指不定好些天不理我。”
“哥哥的意思是怪我咯?”殷嬅抱着猫儿侧身看他,眉目张扬,无所谓的样子。
眼前的男人身着明黄色帝子朝服,长着一张和殷嬅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只是他的眉目更加凌厉一些,唇鼻深刻,并不显得女气。
他咿了一声,站到殷嬅面前揉了揉她前额,一双斜飞的剑眉挑得老高,讨饶道:“小阿嬅哪里有错,千错万错都是哥哥的错,还请小阿嬅施舍个颜面,去殿内喝杯茶罢。”
说道后来,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似要化作一声叹息,殷嬅愣了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者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做妹妹的娇娇耍性子,做哥哥的纵容宠溺,殷嬅和殷景行此时相处的时候,也不过一对平凡兄妹。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隔着三年未见的光阴,没有隔着陈宫三年的苦难……然而这一切,也仅仅是仿佛而已。
#
一入殿内,屏退下人,屋内的茶几上正煮着一壶茶,茶香袅袅,火焰噼啪,再无余声。
殷景行跟在殷嬅身后走,殷嬅正走着,突然觉得身后一直盖着自己的阴影突然下降。
她的心脏一阵紧缩,听见一声沉闷的砸击声,殷嬅猛地转身,只见身形高大的兄长直直跪在她面前,冠冕低垂,双手靠膝挽成交错的姿势——楼国告罪的大礼。
“哥哥你做什么……”殷嬅凑过去,跪坐在他面前,仰头看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们有着这样相似的脸,他们流着同出一脉的鲜血。
他是顶天立地身份贵重的帝子,是她同胞的亲生哥哥,是严谨自持却从来任她胡闹的长兄……他如何能够跪她?
“陈宫三年,是兄长对不住你。”他保持着膝跪的姿势,眸光里有哀戚和愧歉,“无能抗衡东陈,吾愧为帝子;本该为质却令亲妹代之,吾愧对母后;妹于陈宫受尽苦楚却无力挽救,吾愧于你。”
殷嬅迫视他:“哥哥,你知陈宫之事为我自愿。楼国可以少一个殷嬅,却不可一日无帝子。”
殷景行凝望着他的唯一的妹妹,他幼时总觉得她又小又娇气,好像不护着就会摔碎了一样,即便是板着脸对她,他都心疼……他怎么能让她代他承受那样多?
楼国可以少一个殷嬅,却不可一日无帝子。
可他宁愿当日去的是他。
可他不能……背负了家国,背负了西楼万千臣民,却唯独要委屈她。
#
殷嬅归来的那一日,他亲眼看见常年不苟言笑的父皇嘴唇颤抖,眼眶通红,他们殷家愧歉她,东陈宫廷严苛残酷,羌浮帝顾安竹,更是以其血腥残暴闻名。
根据贴身女仕的禀报,小阿嬅身上多处难以消抹的伤疤,便是他们能看见的,脖颈那一处的勒痕,就已经教他们心痛耐耐。
若不是东陈势大……若不是东陈……
殷景行屈起一只腿,以手指天:“皇天在上,殷景行立誓……”
“哥哥!你做什么!”殷嬅伸手过去制止他,被他反手握住。
明黄色长袍的男子看着她脖颈上露出的一点伤疤,沉声继续道:“终生庇护殷嬅,如有违誓,天诛地灭!”
话音掷地,四下静穆,殷嬅靠过去,戚然笑道:“哥哥是帝子,阿嬅担不得这誓言。”
“你是我亲妹子,便是要哥哥的命,也是担得起的。”
曾经他和父皇护不了她,局势护不了她,他欠她,西楼欠她。
如今……如何都要偿还。
#
殷嬅回去之后,抱着那只蓝绿眼眸的猫咪“云喜”。
院外有侍女步履匆匆而行,手里端着只雕工素雅的银盘,待靠近这边,规规矩矩行了礼,将银盘呈给殷嬅身侧的大宫女琇玉。
琇玉的穿戴与旁的侍女皆不相同,身着一袭暖色罗衣,她接过银盘,揭开覆盖的遮布打开仔细看过,这才呈给身侧的帝姬。殷嬅随手将银盘中的一块烟紫色罗帕拎起,她指尖蔻丹颜色极美,映得手上越发白皙。
就着罗帕,殷嬅捻起盘里金黄酥香的油炸小鱼,冲怀里猫儿一阵引诱,那炸鱼不知用了什么调料,香气极其撩人,勿论天性喜鱼的猫咪。
猫儿蜷缩在她怀里,喉间发出呼噜声,叼起炸鱼一点点细细嚼着。
琇玉端着盘笑:“这些年,云喜被帝子养的愈发嘴刁了。”
殷嬅正慢悠悠拿一块炸鱼在猫儿鼻端绕,闻言颇有些兴味的笑:“这般鲜活的才够趣味,倘若养得和玩物似的,还有甚么意思。”
“这可不是一回事儿。”琇玉同帝姬说起话来明显随意得很,“除了帝姬,哪个贵人养得起这样活泼的物什,都怕有什么……冲撞呢。”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
这只帝姬曾经养的猫儿,鲜活灵动,举止优雅又放肆。
这才一只真实的动物。
不像后院高墙里圈养的玩物,不可任性,不可叫嚷,从被养着的那一天起,放肆便会挨打挨饿,精致的调、教杆子抽打在幼兽的皮毛上。
幼兽起初还会哀嚎,到后来学会忍受,等到真正被调、教得温顺,适合成为玩物的时候,才被放置在锦缎的托盘上,由宫人颤颤巍巍供着,成为贵人的“爱宠”。
野性未训的猫儿,这如今的宫里头,除了上面那两位,也就她家主子殷嬅帝姬可以养得起了。
琇玉这样想着,唇边跟着勾起又欣慰又忧心的笑。
这样美好,这样荣光万丈的帝姬啊!
只是又有谁看见帝姬一路走来的艰涩苦难,琇玉眼里映着那只扑腾猫儿的蓝绿眼眸,映着帝姬芙蓉一样的面容,映着宫人谦卑的神色弓起的身躯……
她恍恍惚惚想到过去三年帝姬经历的一切,突然觉得有些酸涩。
过几日便是三军盛宴。
以萧少将军的军功,此次应当会被大肆封赏。
这封赏的内容里,说不准,便多了个“驸马”的名头……
只盼他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只盼他对帝姬的心思,依旧如初。
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的,呆在帝姬身后啊。
第26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06
#
收复边疆,为西楼之喜。
天下英雄逐鹿,而楼国,如今仿佛处于盛世。
楼景帝在书房同礼部侍郎商议宴会事宜,大太监醴酒手下的小徒弟凑过来向师傅汇报,说是殷嬅帝姬来找景帝。
今天是将士的接风宴席,来找帝皇的人有些多,前头刚刚拒了的贵妃所出的殷悦帝姬的通禀,这会儿殷嬅帝姬又来了。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换上这位主,多此一举通报一声也是给自己的颜面。
入内禀了,便见帝皇难得的温和:“直接让她进来。”
华服墨发的帝姬施施然走来,朝皇帝施施然行了个礼,礼部侍郎端端正正朝帝姬作了个揖,帝姬颔首回了,楼景帝觉得事情说得也已经说的差不多,便挥手让那小侍郎退去。
“阿嬅来御书房找父皇,可是有什么事?”楼景帝问道。
“父皇。”殷嬅落落大方道,“把萧桓给阿嬅吧。”
#
楼国统共八位帝姬,一位将来接任大统的帝子,三位无继承权的皇子。
八位帝姬中,较为受宠者有三:殷嬅帝姬、殷悦帝姬、殷媛帝姬。
其中最尊荣得帝心者,为楼景帝长女殷嬅。
母系家族势力最盛者,为皇贵妃之女殷悦。
性子最跋扈不羁,容貌最美最妖的,却是弃妃之女殷媛。
此时堵在御书房外头,正是贵妃所出的帝次女殷悦。
“皇姐进去了?”女子姣好的脸上闪过不快,“父皇对皇姐真是纵容。”
身后几名侍女慌忙低下头,谁也不想惹不痛快,殷悦见此,心头火气更加旺盛了几分。
还不待她发作,御书房的门从内打开,环佩铮铮,淡淡匀妆,正是她正在提及的皇长姐。
殷悦收了火气,迎上去:“嬅姐姐!”
面上一派长姐气度,心下却燃着一团火,那是原主“殷嬅”残余的观感,她透过“殷嬅”的记忆,看着二妹妹这张脸,就想到皇贵妃那张柔媚的面容,真想……毁了。
“殷嬅”对左相和皇贵妃有诸多憎恨,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几乎打成死结,只是这个妹妹,倒是一如既往的无脑天真,无知胆大。
殷悦脸红了红:“我都不小了,哪里还会闹着姐姐。”复又想起自己在这儿的缘由,又忍不住酸道:“父皇总是纵着姐姐的,先前我想去找父皇,醴公公都不让我进去。”
殷嬅三言两语笑意盈盈安慰她,心里愈发寒凉,面上愈发和煦。
#
皇贵妃到底更加看重儿子,对这女儿虽然宠着,却没真的教出什么东西。
呵,这般天真不加掩饰的心性……和“殷嬅”已然阴暗腐烂的过往一比,当真是……讽刺。
多讽刺。
“殷嬅”在程宫那数载岁月,其间的颠簸诡谲,生死挣扎、恩义相负,给她的磨折和历练,非寻常人家可以想象,这一切的一切,有大部分都拜这个妹妹的母妃、母族所赐。
这甚至可能牵扯到文德皇后的死。
幼时的那些锦绣荣华,诗酒唱和,衣袂飘飘,君子芳兰……都在后来看见的那些谄媚的笑容,飘零的鲜血,诡异的手段,凄厉的面容里磨灭了。
“殷嬅”看得,太多,而她曾经经历的位面,也太多。
当年的“殷嬅”,早就不在了。
#
晚间,便是宫宴。
用于宴会的升平殿,层檐历历,高峙十丈。
此时,此地,丝竹飘飘,琼楼玉宇,歌舞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