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笑了下,露出浅浅的两个梨涡:“哪里值得道谢,不过是顺便看见了。”
谢婉宁就打量起这位姑娘,她穿了水蓝色绣缠枝纹的襟子,藤青曳罗糜子长裙,头上插了镂空兰花珠钗,一张脸清丽无双,很是动人。
谢婉宁有些好奇,这女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基本都是京城里的小娘子,大家都混了个眼熟,可凭着这位姑娘的相貌,想来在女学不该是籍籍无名的,她怎么从来都不认识呢。
她扬起笑意:“这书落了好多,我们去告诉婆子来收拾下吧。”
那姑娘点了点头,两个人同婆子说完后就一道回了授课的屋子,自然就交换了信息。
谢婉宁这才恍然,原来这位姑娘名唤韩蕴仪,和杜明珠一个年纪,早年前一直在外公处养着,今年才回京城来,这才对了,若不然这样的姑娘怎么在女学里一点儿名头都没有。
韩蕴仪心绪简单,这一路就把自己的家世信息都给透露了出来,谢婉宁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韩蕴仪此刻也搭了话儿:“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谢婉宁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说,马上就回了:“我是谢府二房的姑娘,”接着又说了一些话。
韩蕴仪的脸却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原来你是谢府的姑娘,”她没想到偶然遇见的姑娘竟然是他的妹妹,她想起他总是说他妹妹生的好看,人又和善,此番见了面,果然非虚,她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谢婉宁自然发现了韩蕴仪脸上的红晕,她有些好奇,怎么说着脸就红了起来,想来是这位姑娘太害羞了些,倒也没想到别的:“韩姑娘,等过几日下了学咱们一同去喝茶可好,”她自然想结交这样的女子。
韩蕴仪也点了点头,这算是提前同他的家人打交道了吗,她很喜欢他的妹子,脸就越发红了。
……
谢府也算是添了新人,新妇方氏端庄大方,处事也很好,很得顾氏的喜欢。
谢府人都在大昭寺供了长明灯,自然也要给方氏供一盏,正巧又碰上了佛节,于是一家人就都乘了马车往大昭寺去。
陈氏再过两天就要搬出谢府了,杜氏又邀着陈氏领杜明珠和杜慎一块来供灯,说是大昭寺灵验,自有神佛保佑,陈氏满口就应下了,她私下里合计了一番,如今杜府两个儿子都是不省心的,还是要多来礼佛。
谢婉宁和杜明珠乘了一辆马车,谢婉容和谢婉柔一辆,杜慎自然就骑着马来了。
四月份的天很是清凉,山上的女香客们都穿了薄薄的春衫,顾氏一早就含了笑,方氏这个儿媳妇很得她的意,供长明灯虽然费时候,但她一早就放下了话:“咱们谢府在大昭寺每年捐那么多香油钱,师傅自然是给咱们留了雅间的,今儿一天肯定忙不完,正好在山上歇下,也好享用大昭寺的素斋。”
大昭寺的素斋的确很好吃,众人心想反正也没什么事,正好在寺庙住上一天好礼佛,因此都满口答应了。
正逢佛节,大昭寺很是热闹,好在山上的师傅一早就备好了禅房,又给预备了好大一桌素斋,谢府人趁机好好休息了下。
大昭寺建在山上,景色很美,用完了素斋谢婉宁就同杜明珠一起到山上赏景,四周除了树便是花,有很多世家夫人和小姐在此处,杜明珠也连连感慨:“果然神仙一样的去处。”
谢婉宁刚要应声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哟,谢婉宁,没想到竟然在这遇见了你。”
谢婉宁回身就看见了一个挺着肚子的妇人,身边跟着几个丫鬟婆子,很有派头的样子,她有些惊讶,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见了冯芸。
她有些恍惚的感觉,自从福康公主的寿宴过后,冯芸就再也没出现了,女学自然也没能上,没想到此刻竟然出现在了大昭寺。
福康公主的寿宴后头到底有些隐秘,虽说当时众人没察觉出什么,后来就发现了些不对劲儿的地方,说过后不久冯芸就被一顶小轿给抬进了承恩伯府,冯芸不过一个卖猪肉的女儿,就算是做妾,也是进不去承恩伯府的,众人很是惊讶。
京城里的关系盘根错节,那事儿就渐渐传了出来,若不是冯芸在寿宴上陷害了江令宜,承恩伯府怎么可能娶她进府,后来就听闻了冯芸怀孕的消息,外头的人都传是未婚先孕,冯芸虽然成功嫁进了承恩伯府,名声却彻底臭了。
谢婉宁一下子就想通了,前世是程昭,她是正经的世家贵女,自然没有人怀疑那门亲事,可换成了冯芸……那就处处透露出诡异了,如今落了这样的结果可不是正常。
谢婉宁不想搭理冯芸,冯芸却不依不饶的:“谢姑娘,咱们怎么说也同窗一场,一起去喝碗茶吧,”她不怀好意的看着谢婉宁。
杜明珠自然看出了俩人的不对劲儿:“宁宁,还是别去了,”她的眉毛蹙了起来。
谢婉宁却应了冯芸的邀约,她凑在杜明珠耳边小声说:“表姐,你先回去吧,别同我娘她们说,到底是在大昭寺上,冯芸不敢怎么样的,你放心。”
杜明珠看谢婉宁一副笃定的样子,然后点点头回了禅房。
这头冯芸身边的小丫鬟引了路,路途有些远,然后就进了一间禅房。
这头小丫鬟马上泡了茶,冯芸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就机灵地出去,还带上了门。
禅房里就剩下冯芸和谢婉宁两个人了,谢婉宁看了那桌上的茶碗,她有些好奇:“冯芸,你同我有什么话儿可说的。”
冯芸摸了摸肚子,像是有些累的样子,然后又慢慢端起茶碗品茶,一句话都没说。
谢婉宁就看着冯芸,她今日穿了水绿色的襟子,上面绣着竹叶的花纹,下身配着雪白的挑线裙,就算是如此大的肚子,依旧下巴颌尖尖,我见犹怜,谢婉宁感慨,怪不得她能勾上江令宜,就凭这幅柔柔弱弱的模样,怕是没有男人不动心的。
冯芸放下茶碗,脸上满是笑意:“谢婉宁,我有今日都是你害的,你不怕报应吗,”明明脸上带着笑,说话却咬牙切齿的,看着有些可怖。
冯芸接着摸了摸她的肚子,如今她就只能靠着孩子才能在承恩伯府待下去,就是这样罗氏也每天恨不得杀了她,如今只等着孩子生下来,宜郎,她想到这里有些飘忽,自从寿宴后宜郎待她再不如往前了,就是她的屋子也不踏进去,整日里同那些妖妖娆娆的小妾厮混。
如今她就只有孩子,若是这胎是个女儿,她几乎不敢想象:“谢婉宁,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承恩伯府连面上情都不给她,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承恩伯府的人看不上她,她恨。
若是那会儿成功了,她就不会以现在这么尴尬的身份进承恩伯府,她会赢得罗氏和江令宜的认可,一切都不一样了。
谢婉宁直接被气笑了,她不能理解冯芸的逻辑:“冯芸,是你和江令宜要设计陷害程昭,就是把你们关在一处,那香也是你们自己买的,”她后来自是知道了那香的问题。
谢婉宁懒怠同冯芸废话,怕是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错,她做什么都是对的,谢婉宁想起就觉得恶心,不管怎么说,现在一切的恶果都是冯芸自己作出来的。
冯芸自然瞧见了谢婉宁眼里的不屑,她嫉妒的发狂:“凭什么,你们一生下来就是贵女,我却是个卖猪肉的女儿,你们不要的东西我拼了命都得不到。”
冯芸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看着很是渗人:“我只不过是想得到我要的而已,这不公平。”
如今就连一向疼爱她的江令宜都不像以前了,明明那时候他夺她身子的时候说的好好儿的,说一定会好好待她,怎么如今就去通房那里了,凭什么。
谢婉宁不想理她,想直接起身走出去,她不想再同这样的人说话。
冯芸忽然笑了起来,眼泪却还掉着,声音有些尖锐:“谢婉宁,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你,”她说到这里停了会儿,“还不是跟我一样,有什么好自作清高的。”
谢婉宁没有起身:“冯芸,我同你不一样。”
冯芸没有管脸上的泪,她笑了起来:“谢婉宁,我瞧着你,却也觉得恶心,你在我面前有什么好装的。”
“你不也是同夫子苟且,怎么有脸来指责我。”
“冯芸,你胡说些什么,”谢婉宁气的发晕,她怎么能污蔑陆起淮。
“呵,装什么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陆起淮之间的勾当,你说,若是京城里的人知道了会怎样,女学生和夫子,”冯芸的语气很是刻薄轻佻。
谢婉宁瞪着冯芸:“冯芸,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她怎么能说陆起淮呢。
“那日福康公主的寿宴上,陆起淮抱着你,还吻你的额角,你以为没人看到吗,”她边说边想起了小莲的一席话。
冯芸咄咄逼人:“谢婉宁,比起我,你更下作,勾引女学里的夫子……这事儿若是叫别人知道了,一定会很精彩,”她几乎可以想象满京城的不屑。
谢婉宁觉得身子有些冷,她不相信:“你以为你信口胡说我就信了。”
冯芸“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装,再同我装,小莲可都瞧的清清楚楚的,‘那个男人一面把程姑娘抱在怀里,一面轻轻亲着她的鬓角’,这是她的原话,谢婉宁,你怎么有脸,那可是你的先生。”
谢婉宁觉得身子有些冷,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第63章
冯芸向前倾了下身子,谢婉宁的脸就在她眼前,她微微失了神,这张脸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美,别说是男人了,就是女子见了也会惊叹,她有时会想如果她有这张脸会怎样。
谢婉宁的眼眶不自觉就含了泪,冯芸笑的近乎狰狞:“谢婉宁,别人把你当贵女,觉得你清高,你说若是叫别人知道了会怎样,她们会不会像说我一样说你,你们谢府的姑娘也别想嫁出去了。”
谢婉宁靠在椅子里,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气,如果真的叫别人知道了,那冯芸说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她会连累谢家所有的姑娘。
冯芸擦去眼角的泪:“陆起淮呢,你想他会怎样,我听说他现在可是陆首辅前头的红人,大人们都要敬称一句的小陆大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身为女学里的夫子,如今却同女学生厮混在一起……”
冯芸的红唇微张,吐出的话却如刀子一样:“小陆大人会被贬职,还是罢官呢,你猜京城的人会怎么说他,哈哈。”
谢婉宁想起了陆起淮,那么他会与首辅无缘,她会连累他……她想着就觉得骨头冷。
冯芸一看便知谢婉宁想通了这其中厉害的关窍,就只差一步了,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谢婉宁刚开始确实被吓住了,她现下冷静下来想了想,如果冯芸真的有这事的把柄,怎么会现在才说,这其中定然有阴谋。
她的眼眶发红,他办事自然是不需要担心的,小莲自从那件事之后就被送走了,小莲不可能把事情都告诉冯芸,只可能是被冯芸套出一些话来,冯芸在吓她。
谢婉宁抬起头:“冯芸,先不管你说的事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你敢说出去,我就敢把承恩伯府的那笔烂账说出去,印子钱,你说当今圣上知道承恩伯敢借印子钱会怎样。”
冯芸的身子颤了一下,谢婉宁冷了声音:“承恩伯府倒台,你冯芸更别想过好日子,更何况,冯芸,你以为你和江令宜合伙想要诱程昭失身的龌龊事儿没人知道吗,叫来小莲就一切都说清楚了。”
谢婉宁看见冯芸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冯芸,先前我不说是怜惜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若是敢得寸进尺,我也不怕。”
冯芸一下子就瘫坐在了椅子上,如果谢婉宁把这事儿捅出去,就算她有肚子的孩子也无济于事了,她愣愣地看着谢婉宁,怎么一下子就变的厉害起来了。
谢婉宁的手也在抖,她方才说的虽是对的,可她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险,但是冯芸,从此也得安安静静地闭上嘴。
冯芸不甘心:“谢婉宁,我倒没发现你嘴皮子挺厉害的,我原以为你只是娇娇儿的花骨朵,”她自嘲一笑。
谢婉宁理了理裙子:“冯芸,你也少拿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儿污蔑我,”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刚到门口的时候,冯芸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带着笑意:“谢婉宁,就算你先前说的都是对的,可是……”她顿了会儿说:“你怎么能骗得了你自己呢,你和陆起淮的事儿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谢婉宁伸手推开槅扇,外面的天色竟然暗了起来,她没有理冯芸,转身就往前走了。
冯芸一下子就失了所有的力气,她唤来外头的小丫鬟:“给我泡壶茶来,都凉了。”
……
山栀跟在谢婉宁身后不敢说话,虽说眼前的路很是陌生,但谢婉宁的脸色很是不好,她静静地跟在谢婉宁身后,不知道方才在里屋说了些什么。
谢婉宁有些失神,看冯芸的话不像是作假,难道他……她不敢想。
到了这儿就没有什么殿宇了,天色也越来越暗,乌云一大片地聚集在一起,北风烈烈地吹,看着很是可怖。
山栀看了有些担心,她还是出了声儿:“姑娘,看这天色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咱们还是早些回禅房吧,免得淋到了雨。”
谢婉宁这才回过神儿来,她也抬眼看了下天色,暗沉沉的,她今日只穿了薄薄的春衫,此刻觉得很冷,也不知道这是走到哪里去了:“嗯,咱们往回走吧。”
不一会儿就有雨滴渐渐落下来了,有渐渐下大的趋势,山栀很是着急,明明方才天色还那么好,不过这一会儿功夫而已,怎么就下起了雨:“姑娘,咱们还是先寻个地方避避雨吧。”
此刻山上风很肆虐,雨也渐渐下大,谢婉宁点了头,接着就往回走,隔了不远处就有一个小院子,看着很是清雅,她和山栀一面往前面走一面觉得很熟悉,她好像曾经来过这里。
不过这疑惑很快就打消了,院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他举了一把油纸伞,手里也拿着一把伞。
他快步走了过来,昏黄色的油纸伞就打在谢婉宁的头上,她抬眼就觉得雨珠从睫毛上滑落,山栀把油纸伞接过来。
“谢小姐,这雨看样子还要下一会儿,不如先进去避避雨吧,”马和道。
山栀点点头,然后打着伞往里走,谢婉宁恍惚,是马和,那他是不是在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