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越之闻言却是心中一紧,目光沉沉望了眼身后的院子。
两位大夫走后,全程站在一旁,业已知晓崔瑾珠伤情的沈俾文已是忍不住郁愤,嘲他冷冷一笑道:“怎么?还不赶紧进去瞧瞧你的心上人?”
杨越之却是看了他一眼,并不动作。
而这时,祝远却进来回禀已查到些线索,杨越之最后回头看了眼身后,便与他一起去了前院。沈俾文踌躇了下,之后也跟了上去。
“有丫鬟交代,曾看到那个上吊的丫鬟与宋家小姐说过话。”在路上,祝远先将查到的事情与杨越之禀报道,几条线索竟是指向了沈俾文的表妹宋茜兰。
一进院子,杨越之便见院中空地上跪着一干的丫鬟仆妇,另有健仆举棍立于一旁。他却是视而不见,直接越过他们进了二进院子。而那里正有几位当事的官家小姐,和各自的父母兄弟。
“不是我!”一见他们进来,宋茜兰便一脸焦急的喊道,“我根本不认识那丫鬟,怎么可能交代她做这种事!”
屋中还有另几个丫鬟正跪着,其中一人急忙说道:“我见你给了她一个玉钗的!”
杨越之闻言看向祝远,祝远便让人捧了个托盘上来,上面正是放着一个碧玉钗。
坐在宋茜兰身边的沈母宋氏这时站起身来,拉着宋茜兰的手说道:“茜兰,不着急,好好说,姑姑相信你!”
“姑姑,那个钗子是我丢的!她们都知道!”说着便一指身边的程嘉媛、蒋淑惠及当时在场的另几位姑娘。
杨越之转头看向她们几个,那几个姑娘却是都低着头并不言语。
宋茜兰有些着急了,拉着蒋淑惠便问道:“淑惠,你记得的吧?我那会儿发钗不见了,还是你与我说的!”
蒋淑惠却是皱眉一把甩开了她的手,不屑道:“那也有可能是你找机会取了下来,拿去买通了那丫鬟。宋茜兰,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我好心好意与你说了那么多事,最后却竟是害了褚姐姐!”
这时程嘉媛也有些忍不住了,她沉着脸对杨越之说道:“到底是不是宋小姐,我们未亲眼所见,并不知晓。但是宋小姐之前与我们聊过几句,却是听得出来对崔六小姐有些不满的。”
“程嘉媛!你污蔑我!我没有!”宋茜兰闻言却是快急哭了,转而对阴沉着脸的沈俾文求救道,“表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对!我是讨厌崔六小姐,我讨厌她水性杨花、朝三暮——”
“够了!”杨越之怒喝道,却实是没想到这宋茜兰不仅人傻,嘴巴还贱,竟然敢这样说崔瑾珠。
宋茜兰一吓,顿了顿,又低声辩解道:“但是我根本不可能去买通这府里的丫鬟啊,我哪儿有那么傻,要是丫鬟不愿意,我不就暴露了吗?”
沈俾文对他这表妹是有些了解的,她也许是脾气坏,也确实没那么大胆子做这种事。但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崔瑾珠身上,他既没那么大的把握,也就没有开口去为表妹争辩。
宋茜兰看着表哥对她的求助视而不见,却是伤了心,委屈得哭了出来。
而这时侯府外院总管章平却是进得门来,在杨越之耳边轻声说道:“是五小姐——”
随后杨越之皱眉对众人点头说道:“指使之人已经找到。抱歉耽误了各位时间,我为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向你们赔礼了!”说着便躬身朝众人一揖,众人忙纷纷避了开去。
杨越之又说道:“这件事我先处理好了,到时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众人闻言,便都只能率先离开了,却并不询问真凶为何。只宋茜兰吃了一顿冤枉,很是不平。
而沈俾文在离开前,则皱眉看了他一眼,经过他身边时低声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是敢包庇,我就带人打上门来!”
杨越之闻言眉眼都不动一下,待人走之后却是对章平吩咐道:“杖毙吧。她爹娘要是舍不得,便让他们跟她一起走。”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是等他真到了后院,在门外踌躇良久,却仍是不敢进门。
而崔瑾珠在了解了褚曼霜的伤情之后,沉思良久,对一旁正抹眼泪的小赵氏说道:“娘,你别哭了,大夫们不是说再多躺几日便能好了吗?”
小赵氏却是带着哭腔回道:“你腰才刚刚好一些,便又出了这种事!我倒要去问问到底谁想害你,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呢!”
“这事儿我会让人盯着的。诶,娘,我之前甚也没吃,现在好想喝您亲手做的鸡汤啊!”崔瑾珠继续扮可怜。
“你想吃啊?那我这就回去做。我去喊人进来,这就带你回家。”小赵氏听闻女儿喊饿,立马什么都不顾了,起身便想出门喊人。
“娘,您先回去给我做吧,我再躺一会儿,等恢复些力气了便回府去。”崔瑾珠抬头说道。
小赵氏闻言眼泪又有些止不住了,却是不想再让女儿担心,拿起帕子擦了擦,反而扯出一个笑容来,柔声说道:“好,娘这就回去给你炖汤。等鸡汤快好了娘就派人来接你,好不好?”
崔瑾珠目光柔和地看着小赵氏,心中很是愧疚,却只能点头应道:“好,娘我等你来接我。”
出得门去,小赵氏却是对站在门外的杨越之视而不见,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小赵氏走后,崔瑾珠又将来看她的姐妹们都打发了,最后却是扶着映儿的手起来,出了门。
杨越之见状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扶住她,焦急问道:“你怎么出来了?想要什么我可以吩咐人去取!”
崔瑾珠心中吸了吸气,面上却是一脸笑意地对他道:“又没多严重,不就是抻了腰吗?我刚躺了会儿就感觉好多了。不是说好了要去你书房玩的吗?走,带我去看看!”说着便率先迈腿走了出去。
杨越之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执着于他的书房,但是他对她心中有愧,不仅让她在他府里受了伤,之前竟还怀疑她。如今便无论如何不敢对她说个不字了。
如此这般,杨越之最后不得不喊来了个小轿,抬着她进了他书房所在的院子。
在书房门前下了轿子,崔瑾珠扶着杨越之的手进了书房的门。
映儿也紧跟在她身旁,一手抱着猫,一手扶着她。随后在杨越之将崔瑾珠扶上榻之时,映儿赶紧替崔瑾珠扶了扶腿,之后便抱着猫,站在了榻的另一头不动了。
崔瑾珠靠着软垫半躺着,抬头打量了下书房的布局,很是满意地发现与她去世前变化不大。
这书房是个大通间,中间没有任何格挡。一进门便是满满当当两个靠墙书架,右边的书架前便是书桌,靠着右侧墙面还有两个大书架,及几盆花草。
而左面过来则是一个博古架,接着便是崔瑾珠现在正躺着的、靠着左边墙壁的一个矮榻。
崔瑾珠进来时便刻意面朝北躺下的,此时微微侧身,便能清晰地看到书桌,但实际距离却不近。
她抬头对杨越之招了招手,笑着说道:“你坐下来,我这般与你说话怪累的。”
杨越之便听话地坐到了榻边上,面朝着崔瑾珠,阳光洒落在他脸上,将他脸上的细细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崔瑾珠看着他这般乖巧听话的样子,心中便是无声地一笑。
可她面上却是紧了紧,随后拉着脸沉声问道:“今日刚刚在湖边,我让你别过来,你为何还执意要来?”
杨越之闻言便是心中一紧,看着她脸上难得的坏脸色,人便不由紧张起来。
他双手放在膝上紧紧握着,有些忐忑地开始解释起来。
而他身后的映儿,却是在崔瑾珠的暗示下,偷偷放开了抱着猫的手。而那猫显然是被驯养得很好,顺着她的身子下到了地上,然后便前无声息地往那书桌而去。
“我、我只是想过来看看。”杨越之仍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着头小声说道,“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就是想过来看看。”
崔瑾珠的眼睛并未从他身上离开,眼角余光却是一直盯着那只猫的动作。一边有些严肃地道:“褚三小姐在水里,你怎么能过来?你当时要真走了过来,那她这一世清名便毁了!”
“我知道了!”杨越之闻言便抬起了头,一脸殷切地对她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遇上这种情况,我必离得远远的,绝不惹出什么麻烦来!”
杨越之想到当时的情形,心中也有些后怕。现在虽刚入秋,但姑娘们的秋衣入了水,却仍旧起不到什么遮挡作用,幸而那湖里还有些残荷能作些遮挡。
但是当时如果他真走到了岸边,很可能就会瞧见褚曼霜的身子。到那时,不论他在太后面前跪多久,都不可能像上次那般把婚事拒了。
崔瑾珠的脸色在瞥到小猫乖巧地回来爬上了映儿的身、吃起了特制小鱼干之后,总算缓和下来,却是仍旧皱眉教训道:“以后做事不许如此莽撞。”
之后她朝映儿抬手示意将猫给她,映儿走上前去,将猫放在了崔瑾珠手边的榻上。而后在崔瑾珠的示意下,转身便靠着南墙走出了门,再也没有进来过。
而这边厢,崔瑾珠说起来了她真正关心的事情来:“褚三小姐这次为了救我受了这般严重的伤,有可能还会留下伤疤,你可不能因此而嫌弃她!姑娘家,最看重的便是这一身皮相。你说她为何会甘愿冒着被烫伤的风险救我?”
杨越之自然心中明白,褚曼霜的救人动机说简单也简单。珠珠曾冒着生命危险救过他,而在他人眼中,他这前前后后围着珠珠转,便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褚曼霜便是想借此机会,替他将这恩情还了。
崔瑾珠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是为了褚曼霜的伤情担心,想放他去看她,却又怕他对她今日所为有所怀疑,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你也别太担心,她既为你吃了这么多苦,你以后便要好好待她,绝不能负她,知道吗?”
杨越之看着她僵着腰躺在榻上一动不能动,却仍旧板着一张脸对他谆谆教导他,望他善待褚曼霜。
他轻轻抓起她的手,感受着手中冰凉的触感,目光深深看着她,郑重保证道:“你放心。”
崔瑾珠见状,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差遣他拿了些他平时爱看的书过来,让他读给她听。听着听着,她便脑袋一歪,在榻上沉沉睡去了。
杨越之一整个下午都坐在她边上,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沉静的睡颜。
而被留在湖边院落中的褚曼霜,却正经历着刻骨铭心之痛。
“曼霜啊,你怎么会如此想不开!”褚国公的发妻王氏看着浑身涂满了药膏、正咬牙忍受钻心烫伤的女儿,心中真是又痛又怕,“你看看,你霍出了命去救她,她对你可有一丝感激?她连上门来瞧你一眼都不愿!像她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人,抓紧了机会便会不顾一切往上爬,根本不可能因为你救了她而放过杨世子的!”
见女儿仍旧沉着脸不理她,王氏决心狠狠心让女儿彻底清醒,她示意丫鬟们都出去,而后低声对褚曼霜说道:“你可知杨世子现在在哪儿?”
褚曼霜闻言终于看向了她,王氏强忍着心痛,对她说道:“那女人的根本没伤到腰,大夫刚从她房里出来,她便装模作样地扶着人出去了。杨世子本是要进门来看你的,却是硬被她拉着去了外院,那女人根本不让他过来瞧你一眼!”
褚曼霜听完了她说的话,表情却慢慢变得木然起来。她垂头盯着地面上被阳光照射出来的一个小光斑,看着看着,便觉得眼睛有些酸疼,抬手一抹,却是一手的眼泪。
王氏看着女儿这般,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拉着女儿的手,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这日,褚曼霜最终也没等到杨越之过来看她一眼。
直到褚家派人将褚曼霜接了走,崔瑾珠才在西山落日下幽幽转醒。刚睁眼她便看到一个恍惚人影,愣是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小狮子坐在榻上,屋中并未点灯,黄昏夕照也刚刚错过了这一个小小的角落。
崔瑾珠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问道:“是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儿?”
“酉时了,”杨越之见她醒来,便扬起脸对她笑了笑,起身将屋中的灯点起,又转过身来对她说道,“睡了这么久,你饿不饿?”
一听都这么晚了,崔瑾珠心中奇怪小赵氏怎么还没派人来接她。想想之前映儿做的事,又不想在屋中待太久,于是便朝孙子招招手,边扶着他的手起了榻,边忍着腰上钻心的疼痛说道:“我不饿。之前我让小赵氏回去煮鸡汤了,现在恐怕刚好能喝,你让人送我回去吧。”
边说着边就出了书房,腰疼让她一时没顾上转变对小赵氏的称呼。
所幸杨越之此时见她皱着眉头神色凝重,脚上却是走得极为缓慢,心知她腰上必定痛楚无比,却是不肯露出一丝来给他知晓。心疼之余,哪儿能注意到崔瑾珠对小赵氏称呼上的不妥之处呢?
等到上了杨越之特地为她准备的滑杆,她舒服地半躺在上面时,才有心思问道:“褚三小姐还在不在?我想去看看她。对了,你去瞧过褚三小姐没有?”
杨越之此时在这个事情上,已经能很自然地对她撒谎了,“我去看过她了,伤得没有太严重,现已回去了。我向她致过谢了,之后也会派人送些好药过去。”
“派人去可不够,你自己也要多去看看她,”说着,崔瑾珠还转过头来,在夕阳余晖中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笑得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就是你最擅长的了,我放心。”
杨越之闻言却是敛了笑,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随后却是低头一笑,道:“我不会去那么看她的。你也说了,姑娘家闺誉要紧。我既不娶她,便不能害她。”
崔瑾珠显然没考虑到自己的闺誉问题,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娶不娶褚曼霜上头,她沉下脸来问道:“你为何不娶她?难道是真嫌弃她受的这些伤了?”
她是希望孙儿能娶上自己的心上人,不管是不是褚曼霜。但若孙儿仅仅因为这样的事情,便将对他情意深重之人弃之不顾,那也太没有良知了。
杨越之见她这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想,赶紧解释道:“不是的!”
随后他仔细看了看周围,见身边都是可靠之人,便又轻声开口说道:“褚家手握二十万大军。而我杨家当年更是足掌了大梁四十万精兵,即便陛下如今都收了回去,仍旧对我等有所忌惮。杨褚两家并不能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