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叶适望着山景,不由一声轻叹。
就在叶适胡思乱想的空档,姜灼华已经换好衣服,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谁知叶适坐在门口,姜灼华一个不留神,膝盖就撞上了叶适后背,上身失去重心,险些朝前摔倒下去,幸好反应及时,一把扣住了门框。
叶适后背被姜灼华膝盖顶得生疼,一时惊觉,忙起身给她让路。
怎知,姜灼华刚扶着门框站稳,尚未来得及直起身子,叶适猛然起身,转身的瞬间,肩头好巧不巧地撞到了姜灼华侧脸的颧骨上。
“嘶……”姜灼华疼地捂脸,眉心蹙成一团,看着叶适急道:“你!”
叶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愣愣地看着姜灼华:“我……”
姜灼华居然被他伤到了脸,颧骨疼到炸裂,又不好意思呲牙咧嘴地去揉,一时只觉万分窘迫,顾不得乱七八糟的尊卑,一把推开叶适,没好气道:“走开!”
说罢,姜灼华看了桂荣一眼,桂荣忙上前扶她下马车,姜灼华扶着桂荣的手下车,面上满是愤懑之色,边时不时地揉一下颧骨,边以比往常闲庭信步快很多的步伐走上了山道。
叶适被姜灼华推得后退了一小步,他尚站在马车上,看着姜灼华越走越远的背影,真是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想好好讨她喜欢,怎么会越描越黑,从前他也没这么手忙脚乱过?怎么一到她跟前,就总显得这么笨拙?
不行,他得想法子挽救!
念及此,叶适坚定地抿抿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跳下马车朝姜灼华追了上去。
姜灼华听得身后追来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叶适,脚下不由又加快了几步,饶是她走得再快,也快不过个儿高腿长的叶适,不一会儿就被他追了上来。
叶适侧着身子走在她身边,忙可怜兮兮地解释道:“刚才、刚才我给你守门来着。”
“用不着你守。”姜灼华没好气的回道。
叶适忙又笑笑,岔开话题,温柔得关怀道:“那你来了月信,难不难受?”
“不难受!”
叶适被呛了一句,眨巴眨巴眼睛,又紧着找别的话:“你之前不是说前后都会很难受吗?”
“假的!”
叶适又道:“要是走不动跟我说,我背你。”
“不用!”
叶适仍是不死心,强行关怀:“你千万不要忍着,难受就说。”毕竟流血啊。
啊啊啊啊……姜灼华实在受不来了,一字一顿地撂下三个字:“不!难!受!”
然而,接下来,叶适就难受不难受的问题上,缠着姜灼华问了好几个来回,桂荣在一旁听着,都忍不住抿唇憋笑,肩膀一颤一颤地,哈哈哈哈哈,柳乐师这是巴不得希望小姐说声难受,好让他有用武之地吗?哈哈哈哈哈。
就这般游了一趟山,姜灼华全程被叶适纠缠不休,烦得姜灼华起了进相国寺一剪子落发得清静的念头。
傍晚回到府里,姜灼华以不想吃饭为由,想早早打发叶适滚蛋,谁知换来叶适三句话:
“不吃饭怎么行?”
“我怕我走了你任性不吃饭。”
“我看着你吃完再走。”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努力按下了想去跳两回井的冲动,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了看那个,沉浸在想要拯救她的圣人角色中无法自拔的叶适,万分疲累地揉了揉眼睛,好半晌,方才去了半条命般有气无力的吐出三个字:“传饭吧。”
这样可怕的日子,统共过了三天,就在姜灼华认真地开始思考,一刀捅了叶适究竟能有几成把握的时候,叶适那边,忽然出了一些事情。
这日晌午,叶适如往常一般来耀华堂找她吃饭,依旧“自甘堕落”的顶替桂荣接替了给她布菜的任务。
谁知,饭才吃了一半,元嘉忽然神色郑重的来了耀华堂,他见姜灼华在旁边,跟姜灼华行个礼:“得罪了。”
然后便腹热肠荒地俯身到叶适耳边,低语了几句。
叶适听罢,眸中一亮,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转而看向元嘉:“当真?”
元嘉坚定地点头:“当真!”
叶适忽就展颜一笑,放下筷子,两手扶膝笑道:“哈哈,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叶适低眉想了会儿,抬头对姜灼华温柔得说道:“你自己先吃,这几天我可能暂不能来陪你,等我解决完手里的事,就来找你。”
姜灼华巴不得呢:“赶紧去吧,大事要紧。”最好别回来了。
叶适临走前,留给她一个你等我的眼神,吓得姜灼华一个哆嗦。
等他们俩人走后,姜灼华忽就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清明,就连阳光都跟着灿烂了不少,她舒畅地吁了一口气,转头对桂荣道:“桂荣,再命厨房给我加几个菜。”
桂荣领命下去,桂荣前脚刚走,后脚宝如便走了进来,奉上一张拜帖:“小姐,章廷尉丞夫人给您递了拜帖,说是明日登门拜访。”
姜灼华闻言,满脑子搜罗了下关于章廷尉丞夫人的记忆,她拧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最后确定,前后两辈子,她都不认识这么个人。
念及此,姜灼华不解地问道:“章廷尉丞夫人?谁啊?”
宝如亦是不解,想了半晌,说道:“似乎是苏御史家的大小姐,嫁了章廷尉丞。”
苏妙菱的大姐?她来干什么?莫不是找姜重锦,拜帖递错了人?
念及此,姜灼华将那拜帖打开,只见上面,写得确确实实是拜会姜大小姐,不是姜重锦。
姜灼华就更不解了,难不成……是苏大小姐不喜自己妹妹跟姜家女子交好,特来说教的?还是姜重锦不懂事,哪里得罪了苏妙菱,她姐姐特意前来调节的?
姜灼华忙对宝如道:“你去林染院,把重锦叫过来。”
宝如领命下去,不多时,姜重锦便来了耀华堂,走过来在她身边坐定:“阿姐,你找我什么事?”
姜灼华单刀直入:“今日苏妙菱的大姐姐给我递了拜帖,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人家了?”
姜重锦一脸茫然,手指缠着鬓边垂髫:“没有啊,我们玩儿的很好啊,那天她来也很开心,我们还约了月底再见呢。”
姜灼华更是不解:“那她姐姐来干什么?”
姜重锦嘟着嘴摇摇头:“不知道。等她明日来,问问就清楚了。明天我过来陪阿姐,之前听妙菱说过,她大姐从前未嫁时,就像大家长一样,颇有做派,和她并不是很能说得来。”
姜灼华听完,漫不经心道:“这样啊……那就等明日,等章夫人来了再说吧。你午饭吃了吗?陪阿姐再吃点儿。”
姜重锦忙点头应下,抱怨道:“好啊,我陪阿姐吃。阿姐最近都和那个乐师一起吃饭,都不叫我来了……”
姜灼华无奈地伸手,越过桌子摸摸姜重锦额发:“这几日来陪我吧,柳乐师最近有事,来不了。”
之前叶适身份暴露前,他们四人都是一起吃饭的,叶适身份暴露后,姜灼华就不叫姜重锦和姜灼风过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相处多了,总容易出无法预计的岔子,到时候伤着自家人可就不好了。
叶适回到沧澜阁,足下带风地走进书房,撩起衣摆在椅子上坐下,面上神色意气奋发,忙跟元嘉问道:“细说。”
元嘉行个礼,回禀道:“回殿下,咱们埋在文宣王府的眼线,昨晚递出的消息,文宣王麾下党羽,安阳郡守,前些日子在自己辖地,挖到一个古墓,从古墓里出土九尊九龙金鼎,大小划一,一共九个。安阳郡守将这九个九龙鼎,全部悄悄献进了文宣王府。”
叶适闻言轻嗤一笑,呵,九龙鼎,这可是天子的象征,文宣王竟然私自收下,足可见野心不小。
这时,元嘉接着道:“殿下,傅叔叫我传话给您。他说,如今您已年近弱冠,他能教得都教完了,在京城各要处该安插的人,皆已安排妥当。现在,该是您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叫您从此事接手,从今往后,傅叔将不再行教导之责,唯殿下之命是从。”
叶适闻言,心头微微动容,其实,从前他也担忧过,傅叔会不会因肩负对他教导之责,而心生将他做傀儡之心,到那时,他怕是就得和傅叔撕破脸皮。
但是,现在……傅叔主动交权,他对父皇的忠心,可歌可叹。一个为了保护他,能自毁容貌、自毁嗓音的忠仆,委实难得。
叶适静默片刻,离座起身,缓缓踱步到窗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窗台上那一盆君子兰的叶子,在指尖摩擦。
片刻后,叶适唇角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他目光落在手中的君子兰上,轻描淡写道:“身处皇位之争,既然文宣王自己不谨言慎行,就别怪旁人见缝插针。”
元嘉闻言,眸中一亮,忙笑着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直接把这事儿捅到恭帝面前,他不就完蛋了吗?”
叶适微微蹙眉,伸出食指凌空点了元嘉一下,骂道:“蠢。怎么都是亲生的,你怎知恭帝就一定会办他?我可不做这么没把握的事,抓到把柄不容易,得让它发挥最关键的用途。姜灼风今晚应该要轮值军营,等他明天回来,你把他给我叫过来。”
元嘉不解地挠挠头,点头应下:“哦……”
这时,元嘉忽地想起什么来,从怀里掏出个用青布包好的包裹,递给叶适:“对了殿下,傅叔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第47章
叶适伸手接过, 看手感好似是本书,他将布包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本书册,没有名字,想来是傅叔手写。
他将书册打开,凝眸看了半晌,心头不由感慰。
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都是傅叔这些年, 埋在各个官员贵族府中或者身边的眼线名册。
有男有女, 有些为官, 有些为奴, 有些则是妾室,把这些给他, 估计是希望他善加利用。
叶适大致翻了一遍,拿着书册走到书架边,取下一个带锁的匣子, 打开锁子, 正欲放进去,却听元嘉道:“哎哎哎, 殿下,里头还有东西呢,你没看着吗?”
说着, 元嘉走过来, 从叶适手中接过书, 捏着书脊甩了几下,从里面飘出一张叠好的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元嘉从地上捡起纸张,将书册和纸张摞一起递还给叶适。
叶适伸手接过,将书册放在桌上,打开了纸张,细细一看,居然是张方子,叶适蹙眉不解道:“这是干什么的?”
元嘉低声道:“补身子的。傅叔说,现在姜小姐就您一个男宠,他怕天长日久,您身子虚了,就……”
本来还有张落胎的方子,以防不备,但是傅叔想了想,觉得姜小姐既然养男宠,大概也不会让自己怀上孩子,所以便没有一起让他带过来。
叶适“啪”的一声将纸张扣在桌子上,他也想这张药房有用武之地的时候,若是能和她……到身子虚弱,求之不得啊,可是……哎,实情真是一言难尽。
元嘉看看自家殿下万分懊恼的神色,不由撇撇嘴,他是没敢跟傅叔讲,自家殿下早就失宠了,失宠后还动心了,现下这张药方,怕是用不着的。
叶适的神色尚不好看,元嘉在一旁看了会儿,委实有些心疼,由衷的说道:“殿下,前几天你们去游山,我不是一直悄悄跟着呢嘛。不是我说,您讨好姜小姐的那些行为举止,我看着都替姜小姐烦。”
叶适:“……”
其实他也觉出来似乎没什么效果,但又不好意思在下属面前承认自己不行,顺手将书册放进匣子里,上好锁,重新放回书架上,没好气道:“说得好像换你就行一样。”
元嘉得意的笑笑,做出一副你不懂的神情,说道:“哎,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知道您想用一颗细心感化她,但是所谓细心,不是面面俱到的烦人,而是应该能看到对方的需要,然后对症下药。您想啊,人家吃饱了你送饭过去,和人家正饿着您送饭过去,那效果能一样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说着,元嘉拧眉细想起来。
叶适顺口接过:“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深。”
元嘉两手一拍,忙道:“哎哎哎,对,就是这句。”
叶适闻言,缓缓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神色间若有所思,元嘉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那她需要什么啊?
元嘉看着叶适,见他居然认真思考了起来,这模样,简直了,正经大事上,都没见自家殿下想这么久过,男女之间感情的事,真有那么糟心吗?
元嘉看了半晌,拱手行个礼,说道:“殿下,容我多句嘴。我觉得您对姜小姐太上心了。她是什么人啊?养男宠的,除了样貌好,肚子里没货,只知道吃喝玩乐,难不成,您日后要立这么个人做皇后吗?您可以喜欢她,等您日后登基,大可封个贵妃,但是皇后,姜小姐怕是不够格。我劝您,还是别太上心了。”
叶适闻言沉默,元嘉见他没反驳,以为有效果,接着显摆自己的独到见解,跟着道:“饶是我一介武夫,跟在您和傅叔身边久了,连我都知道,能做皇后的人,智慧、胸襟、慈心缺一不可,那可不是普通人家的主母,是要母仪天下的,姜小姐您觉得她有什么?她行吗?”
叶适听罢元嘉一席话,神色愈发难看,不由认真去考量。
慈心,他觉得姜灼华是有的,从她对待那几个前夫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她并没有一回来就赶尽杀绝,而是不得不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时候才出手的,还有那个和宋照和有染的婢女,这要换成京城任何一个人家,都会发卖到更低贱的地方去,但是她没有,只是任由自生自灭了。
至于胸襟,姜灼华求一心人,当然,这点上,如果她同意嫁他,他会想尽一切法子满足她,不需要她包容三宫六院,不需要有。
而且,他觉得,真正喜欢一个人,不可能做到有胸襟,思己及人,他就无法接受姜灼华身边有旁人,如果日后姜灼华不介意他有别人,那就证明根本不喜欢他,这可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