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也这般计划过旁人,这样计划时,是怀着对对方怎样的感情,姜灼华心中一清二楚。
过去,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长得不差,又从未有不当的行为,为何却总是得不到一个如叶适这般真心对她的人。
那时跟宋照和和离后,她一心只想赶快忘了他,所以在穆连成出现的时候,将对他的感情都转用在了穆连成身上。
有了穆连成后,她确实很快忘了宋照和。以至于她那时以为,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便是有新人的出现。
所以后来她嫁的那两个人,其中都不乏为了忘记上一个带来的痛苦的心态。
然而却是次次不如意,仿佛陷进了一个死循环里,为了忘记上一个草草喜欢另一个,为了结束痛苦而进入另一个痛苦里。
这些时日,叶适的出现,看着他的这份心,她方才慢慢意识到一件事。
一个人,只有在自己最好的时候,才能遇到最好的人。
为了忘记一个而去爱另一个,这本身就是对自己和对方都不负责任的做法。
假如当初,她便意识到这点,在与宋照和和离后。她应当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和心情,就如现在一样,活出自己的风采,做最好的自己,就不会给穆连成趁虚而入的机会,说不定还能遇到真正欣赏和懂得自己的人,就如现在的叶适。
人先得爱自己,才会为人所爱。自己轻贱自己,又如何能得到旁人的爱与尊重?
忽地,姜灼华想到一桩事,假如她还是当初那个,为了旁人一些成见,就想着做些什么拼命证明自己的人,遇到叶适,他还会不会喜欢她?
兴许不会吧,他爱得是现在这个有血有肉、自在洒脱的姜灼华,而不是从前那个她。叶适的出现,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遇到的,是最好的她,所以才让他这般的喜欢。
思绪流转到此,姜灼华已换好了衣服,不由转头看了一眼放在梳妆台上的两个木雕,目光落在叶适雕得那个上,他是不是自己那个最好的人呢?
这得看以后他的行为,但是就目前来看,叶适的所有表现,都是她当初最想要的那类人。
姜灼华不由抿唇轻笑,去了净室沐浴。
第二日,叶适从宿醉中醒来,他坐起身,揉揉眼睛,只觉头疼的炸裂。
他不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边揉边回忆昨晚的事,回忆了半晌,断断续续的想起,自己拉着姜灼华似乎说了很多胡话。
叶适不由蹙眉,十指伸进头发里,一阵乱揉,神色间满是恼怒,都说酒后误事,从前还不晓得,现在算是明白了,昨晚到底说了些什么?会不会惹她不高兴?一旦她不高兴了,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正抓心挠肝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正见是姜灼华梳妆妥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叶适忙下了榻,拉过衣服,边穿边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姜灼华失笑:“是你今天睡晚了。”
叶适愣了愣,这才去注意天色,但见阳光已洒进屋内,叶适不好意思的笑笑:“昨晚喝多了。”
姜灼华道:“你先去沐浴吧,去去宿醉的酒气。我等你吃饭。”
说着,姜灼华走了出去,叶适看着她的背影,将她叫住:“华华。”
姜灼华回过头:“怎么了?”
叶适微微垂眸,舔舔唇,而后看向她问道:“我昨晚……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不恰当的胡话?”
姜灼华闻言,不由一笑,看了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但是忘了自己具体到底干了些什么,念及此,姜灼华话故意捉弄道:“说了啊,你说了很多话,问我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缠着问了好久。”
叶适:“……”
叶适登时脸黑如包公,忍下打自己嘴巴的冲动,而后问道:“我还说了什么吗?”
姜灼华摇摇头,而后蹙眉委屈道:“旁的倒是没说什么,就是你借酒劲儿亲了我的脸。”
叶适:“……”
天呢,他到底干了什么?
叶适怕她讨厌自己,忙上前一步,急急解释道:“我、我昨晚喝多了,你别生气,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
姜灼华笑着道:“我知道,你看我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没怪你。”
叶适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不快,方才松了口气,她没不高兴就好。
叶适看着她这样的笑容,又知她没生气,一时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得寸进尺,委屈巴巴的说道:“喝醉了真不好,亲了你都不知道,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感觉?”
姜灼华听闻此言,踮起脚尖,在他的俊脸上轻啄一下,而后问道:“这次能记住是什么感觉了吗?”
叶适瞬间全身宛如灌了铅,眼睛直视着前方,傻愣愣地重重点了下头。
姜灼华仰头看着他,抿唇轻笑,过去,男人在她印象里,都是宋照和、穆连成那般的老油条,叶适的局促以及在感情上的空白,反而给她一种如雨后春笋般的清新之感。
姜灼华道:“我去外面等你。”
说罢,姜灼华转身离开了卧室。她走后,叶适伸手摸了摸她亲过的脸颊,面含着笑意去了净室沐浴。
叶适沐浴梳洗妥当,出来和姜灼华一起吃了早饭,便下楼去找元嘉。
元嘉看下向他走来的叶适,心下万分感慰,可算是记起来正经事了。
他上前行个礼,精神抖擞道:“殿下,您吩咐。”
叶适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递了一份名单给元嘉,吩咐道:“太尉孟宏的两位属下,骠骑将军与车骑将军,既是他的心腹,亦是他曾经浴血沙场的战友兄弟。此三人感情深厚,尤其是骠骑将军韩奇,曾经边疆牧民进犯的战役中,不惜舍命救过孟宏。孟宏此人重情重义,视将士性命胜过自己,若想将他收为己用,须得从他这两名属下下手。”
元嘉接过名单收好,问道:“殿下,要怎么做?”
叶适道:“让他恨恭帝。可还记得康定翁主的丈夫白司农丞,是怎么死的吗?”
元嘉点点头:“自然记得,白大人同情当年被贬官员,写诗悼念,招致杀身之祸。”
叶适点点头,笑道:“韩奇此人,极具正义感,又无所畏惧。这不是快过年了嘛?让沈言给他安排个鸿门宴,宾客按照我给的名单邀请,等宴会上酒过三巡,找人讲讲当年那些才华横溢、却无辜被贬的将领的故事,韩奇自会鸣不平。”
元嘉笑道:“懂了,如此恭帝就会忌讳韩奇,韩奇一倒,太尉孟宏自然记恨恭帝。”
叶适笑笑道:“总算聪明了一回。”
两月后,韩奇忽而获罪,罪名是贪污军饷,饶是韩奇鸣冤不断,恭帝依旧将其判了死罪。
太尉在沈言沈大夫的帮助下,几经周折,用死囚换了韩奇出来,送其前往雁鸣关外,太尉孟宏自然知道韩奇不会贪污军饷,这是恭帝除去韩奇的手段,自己的亲信被如此坑害,且身负污名,这对征战过沙场,一向光明磊落的孟宏而言,是根本无法忍受的事情,就此,孟宏对恭帝心有记恨。
此后,沈言又帮助孟宏,将韩奇家人妥善安置,在太尉眼里,沈言不惜冒险帮他,足可见心思纯良正直,深得孟宏欣赏,二人就此结下深厚交情,太尉素来重情重义,自认欠沈言一个人情,将其视作挚友,日后刀山火海,愿与之共赴。
待将太尉孟宏收服之时,寒冬已过,暖春的脚步,已不知不觉的踏入了京城的每个角落,耀华堂的牡丹发了新芽,排排北回的大雁,时不时在顶空长鸣而过。
这一日上午,暖阳明媚,叶适看完沈言送来的书信,唇角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
姜灼华在一旁见此,端了一盏茶放在了叶适手边,调侃道:“这一个冬天就没见你笑过,整天埋头忙碌,今儿倒是心情不错,怎么?春天到了,你也要发芽了吗?”
叶适不由失笑,端过茶盏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而后放下说道:“暂且告一段落了,春天了,你哥哥的婚期要到了。他那准岳父现在态度如何,对他什么要求?要不要我帮忙?”
第73章
听到此话, 姜灼华身子轻靠在叶适桌边,愁道:“毕竟还没成亲,目前还没说什么,但是往后就不一定了。”
叶适见她眉宇间隐有愁色, 笑笑道:“发什么愁呢?往后有我。”
姜灼华看看他道:“有你又如何?我愁的不是哥哥达不成程父的要求,而是……”
姜灼华顿一顿道:“我是怕哥哥和嫂子想法不和。哥哥自是不想再折腾朝堂之事,但是女人嘛,大部分都想要个积极上进的夫君。”
叶适闻言抿唇,这确实是个值得发愁的事情,叶适拧眉想了片刻道:“但是这个事儿, 你愁也没法子啊,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得看你哥哥了,若是你哥哥愿意为了妻子去努力,就算不得委屈。你也可以往好处想, 一旦你的未来嫂子,不求他做出一番事业, 只想和他好好过日子呢。”
姜灼华闻言陷入沉思,也对, 从前一直是他们兄妹相依为命, 所以哥哥处处为她着想,她也处处替哥哥考虑, 但是往后, 哥哥成了家, 就该是他们夫妻过日子了, 哥哥的事,自会有嫂子替他操心。
想到这儿,姜灼华不免有些失落,前世哥哥一直没成亲,陪了她这么久,现在哥哥忽然要属于别人了,欢喜中总夹着些许难过。
叶适留意到了姜灼华神色,身子朝她前倾,关怀道:“你怎么了?可是舍不得你哥哥?”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默默的点点头。
叶适含了温柔的笑意,对姜灼华道:“你哥哥总会有自己的家,以后,他还会有孩子,心思会慢慢放在妻儿身上,这是改变不了的。你哥哥虽然不能像以前那么顾你了,但是,你以后有我啊,是不是?我会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你身上。”
姜灼华虽然知道这是安慰的话,但是心里依旧温暖,就好似窗外初春的暖阳,叫人莫名觉得熨帖。
姜灼华唇角不由含了笑意,叶适见此,不免欣喜,他紧着问道:“你哥哥婚期是哪一日?这段时间应该会很忙,我的事情暂时可以先放放了,我帮你把你哥哥的婚事办完。”
姜灼华笑道:“四月初三,还有一个月。”
叶适正欲细细问她,要从何处开始准备,却见元嘉上了楼,走上前行个礼说道:“公子,傅叔叫您回一趟清音坊。”
叶适神色微沉,而后道:“知道了。”
元嘉领命下去,去外面等叶适,叶适转头对姜灼华道:“劳烦你吩咐府里的人给我备个马车,我去去就回,你哥哥的婚事,等我回来跟你一起准备。”
姜灼华点点头:“嗯,你去吧,不用着急。”
而后姜灼华对桂荣道:“去给公子备马车。”
春寒尚在,叶适取了一件薄斗篷披在肩上下了楼。
马车已在门外备好,叶适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他两指夹住车窗上的帘子,将其掀起,但见街道两边,满是来来往往的人与商铺摊贩。
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闲庭信步的老者,有行色匆匆的书生,亦有规矩严谨的巡卫。
京城依旧是一派的繁华景象,却不知这平静之下,有多少暗流涌动,有人一夜间家破人亡,有人刹那间一步登天,沉浮变幻无常,如潮汐涨落,瞬息之间。
叶适久未见市井人烟,一时心头难免感慨,望着窗外出了神。
等他回过神来时,马车已驶进了清音坊后门,周围复又安静下来,叶适松手放下了帘子,弯腰走了出去。
后门已经关闭,元嘉引着叶适进了院里一间不起眼的房间,里面守着四名暗卫,房门关上的刹那,四名暗卫齐齐落地行礼:“拜见殿下。”
“起。”
四人起身,走过去将床板掀了起来,只见床下出现一个楼梯,叶适和元嘉一同走了下去,地窖里的阴风拂面而来,不远处昏黄的烛火,宛如暗夜里的鬼眼。
走下楼梯,屋里站着一屋子人,排成两排规矩的站着,宛如石像,而傅叔戴着面具,站在正中,见叶适下来,傅叔带头抱拳单膝落地行礼,众人随之跪下,齐声道:“拜见殿下。”
众男子齐声拜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地窖里,颇有震慑人心之感。
叶适微微眯眼,今日傅叔为何叫他来,他心里隐隐有数。叶适未叫起来,径直走过去,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
扫了一眼背对着跪地的众人,方才冷声撂下一个字:“起。”
众人道:“谢殿下。”而后起身归位站好。
傅叔上前躬身抱拳,先行一礼,而后站直身子,操着他那破裂沙哑不堪的嗓音道:“扳倒太子,收服何玉替换卫尉卿,贬谪韩奇收服太尉,这三件事,殿下做的干净利落,可叹、可叹。”
叶适看看傅叔,而后道:“傅叔何时也学会了虚与委蛇这套,有话直说便是。”
傅叔露在面具外的双眸,神色炯炯,但听他道:“却也委实冒进!太子倒,诸王觊觎太子之位,蠢蠢欲动,任何一个都很有可能成为你夺位的阻碍,倘若其中有人先行夺下皇位,我等岂非前功尽弃?”
傅叔语气中隐有怒意,而后道:“太子倒后,你不善后诸王,却直取兵权,莫非是想提前夺取皇位?你可知,诸王皆有自己的势力,你若不将他们一一铲除,即便夺位,那也是后患无穷,你非急躁之人,可为何这一年来的行事如此冒进?”
果然是此事,叶适了然,他看向傅叔,道:“恭帝尚未耳聋目盲,即便太子倒,诸王也不可能先行夺位。且恭帝诸子,除了文宣王实力与野心相当,其余可还有格外出色之人?我就是要让太子之位空出来,而后看他们为此自相残杀,好坐收鱼翁之利。”
说到这儿,叶适紧盯着傅叔双眸,神色坚定不容置疑,他站起身,缓缓踱步,而后沉声道:“我确实要提前夺位。明年此时,坐在大明宫宣室殿里的人,会是我。”
说罢,叶适转身看向傅叔,道:“傅公公即唤我一声殿下,便不该有此质疑。旁人不知我,然,我是傅公公一手教导,您还不知我吗?你所有担忧,我早有考虑,亦有妥善计划,不会叫你们失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