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生没接话, 笑出一脸褶子。他一手拿手电筒一手拿镊子,慈祥地对秦盏说:“张嘴我看看。”
秦盏微微启唇,然后顿住,说了句“麻烦等一下”。偏头去看站在一旁的钟拓,“你出去。”
他眼眸低垂,眼色深不见底,“怎么,怕你嘴张得太大我跳进去?”
秦盏撩起眼皮,“是啊。我还怕你跟孙悟空一样隔着肚皮跟我喊‘嫂嫂张嘴,俺老孙要出来了’。”
钟拓:“……”
“这看着可不像嗓子疼的样。”这两人大半夜愣是给老医生逗精神了。他扶了下眼镜,笑着对钟拓说,“卡鱼刺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能看见我就能取出来。你出去等着吧,女孩儿家都注意形象。”
钟拓面无表情瞥着秦盏,又立了几秒,硬邦邦扔下一句“有事叫我”抬步出去了。
晚上十一点多,医院里人烟稀少。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长长的走廊昏暗寂静,一道身影被拉得变了形。
钟拓靠在墙边,面色紧绷。露出的小臂上青筋清晰突出,银色腕表泛着冷冷的色泽。抬臂看一眼时间,视线不由又落在门上。
没过多久,门里响起交谈声,然后门从里面打开。
他低下头掏出手机,随意翻出一个邮件查看。眉眼低垂,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秦盏走出来,看见钟拓长身而立,低着头正认真看着手机,听见开门声连眼皮都没掀。
她捏着手里的单子,轻步走到他身边,“刺拿出来了,走吗?”
话落两秒,钟拓才收起电话,一副她问废话的表情,“不走在这住?”
这火气……
看来早上那礼物送错了,根本就应该送个灭火器过去。
秦盏现在多少有点相信了赵凡白的话。她站在钟拓身边,扬起脸,那双清亮的眼眸映着他的面容,“不走可以回去找大夫给你开点降火气的药。”
钟拓冷冷兜着秦盏,半晌,弯下脊背,俊脸凑到她耳边,“你嗓子哑的像个破锣。”
秦盏:“……”
☆
从医院出来已经将近十二点。
月色朦胧,天空黑的像泼了墨。医院楼外亮着昏暗的灯光,四周一片寂静,树影摇晃,显得有点阴森。
秦盏和钟拓并肩走向停车场,被这气氛感染的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她搓了搓手臂,想起来佟萱给她讲过一件事。有意找话说:“以前听说火葬场烧人的时候尸体忽然坐起来了。”
钟拓视线落在前方,不冷不热接过去:“然后唱了一首High歌?”
“……”
秦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啊!不仅唱歌,他连扭带跳最后还不忘感谢各种TV。”说完独自加快脚步。
钟拓瞧着她气冲冲的背影,眼底笑意横生。
没多久到了车边,将车解锁,钟拓拉开车门。秦盏想了想,凑到他身边轻声说:“今晚谢谢,真心实意的。”
钟拓看一眼手腕上的白皙手指,唇微勾了下。这人就是有这种能耐,前一秒把人气的够呛,下一秒就能让你烟消云散。
这几年,他似乎都是这么磨过来的。钟拓抽回手臂,下巴一抬,声音软了几分:“坐你的副驾驶。”
马路上车流稀少,道路绵延前伸,一眼望不到头。车里放着轻音乐,舒缓的钢琴曲仿佛将人的情绪都沉淀下来。
车速平稳,秦盏望着前方,模糊的光影中侧脸沉静,长长的睫毛成了一条细线。
伸手将音乐调小,她开口问:“赵凡白说的是真的?”
钟拓瞥她一眼,“什么?”
“白羽是他表弟。”
“是真的。”他说,“之前一起吃过饭。”
秦盏抬了抬嘴角,语气颇凉,“带人去的?”
“没注意。你朋友跟那人有事?”
“是有点。”
无巧不成书,世界果然小。话点到即止,两人都没继续往下说。
折腾大半夜,秦盏有点疲惫。调整了一下姿势,转眼瞥见钟拓端正地坐在皮椅里,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又好看。
她好像从没见过他累的样子。年少时运动,学习,打架,永远精力旺盛。成年后男人的体能优势更是显露无疑。
钟拓似感觉到秦盏的打量,目光转过来,与她对视几秒又淡淡移回去。
“我今天下午收到一个快递。”
秦盏弯了弯唇畔,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钟拓打着转向灯,懒懒道:“是一个喷壶。纸条上还有一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是我送的。谢谢你那一箱子小猪佩奇和娄尔县帮的忙。”
“涌泉相报……”他慢条斯理咬着字,“泉呢?”
秦盏靠着椅背,往前伸了伸腿。声音里含着掩盖不住的笑意:“你自己往里面加点水不就有泉了。我还特意嘱咐卖家帮我镶的水钻,怎么,你不喜欢吗?”
“颜色太绿。”
秦盏一脸你想太多的表情:“那是环保色。”
钟拓不吃她这歪理邪说,转而问:“小猪佩奇用了吗?”
秦盏翻了个白眼,“都送人了。”
他弯唇,“看来你更喜欢脖子上那个猪头。”
“喜欢个头。”秦盏瞪他,“你敢再咬我试试。”
“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是君子?”
“也可以不是。”钟拓似想了几秒,“在床上的时候。”
秦盏:“……”快来一道雷把他劈死算了。
钟拓目光瞥过来,瞧见秦盏一脸无语的表情低低笑出来。声音低沉,醇厚,在寂静的空间里十分抓耳。
秦盏偏头去看窗外。安静片刻,她听见钟拓磁性十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朋友说我是王八蛋。”
秦盏头靠在座位上没有动。慢慢闭上眼睛。
“你觉得我是不是?”
她呼吸一窒,然后放轻。睫毛颤了颤,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说话。
车内静了下来。
几秒后,秦盏感觉到脸颊上粗粝的触感。放在腿上的手蓦地收紧。
他手背温热,血管脉络清晰,骨节坚硬。在她脸上轻轻刮蹭时却又无比温柔。
片刻,他收回手,声音低沉:“你肯定觉得我是。”
——
钟拓将秦盏送到楼下。他穿着黑色衣裤,几乎要隐在夜色中。站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秦盏被这眼神看得有几分不自在,“怎么?”
“担心你睡不着。”钟拓眉梢微扬,话里意味不明,“毕竟刚才在车里睡了那么长时间。”
秦盏抿了抿唇,四两拨千斤,“自己的床,我沾枕头就能睡着。”
“是么。”
“回吧。”
钟拓轻笑了声,抬步往出走。秦盏站在楼前,望着夜色中那个挺拔的背影。他插着口袋,肩背笔挺。走出几米脚步忽然停下,转过身来,定定看了她几秒。
昏黄的光渲染在头顶,他狭长的眼眸漆黑沉静,薄唇绷直,对着她抬了抬下巴。
秦盏看懂他意思,摆摆手,转身走进去。
☆
夜晚,黑色沃尔沃在宽敞的路上风驰电掣。车窗半开,晚风顺着缝隙呼呼涌进来,将凉意渗进车内。
暗沉的光影中,钟拓面色冷凝,锐利的目光笔直望着前方。
刚才副驾驶上还坐着那女人,跟他插科打诨,嬉皮笑脸。却在面对正事的时候闭眼装睡,充耳不闻。
光线从窗外挤进来,将他的面容映得深邃立体。
时隔多年,钟拓仍然清晰地记得秦盏打电话过来,干脆利落地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光影略过,想起当时的回答,钟拓突出的喉结一滚。
十八岁的少年站在沉寂的街边,耳旁是喜欢女孩的告白,眼前是被自己打的浑身是血的人。
他望着尽头深处,用冷到极致的声音告诉她:“我对你没意思,以后再也不要联系我。”
秦盏以为他认错人,静默一瞬,特意强调了一遍自己是谁。
车子转弯,开进地下停车场。钟拓靠着椅背,扬头闭了闭眼睛。
耳边清晰地响起自己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知道是你,要是别人我估计还能客气点。对你,没必要。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人以为盏盏回来是要亲拓哥?
她指着拓哥表示:除非这人来求我!
关于拒绝盏盏的原因,前面有小天使猜得差不多。后面的剧情……有能耐你再猜,我就不信都会中。哼!
第24章
秦盏又在家休息两天, 轻轻松松过了个周末,周一一早去了公司。
近半个月没来,气氛一如往常的热闹。同事见了她都热情地打招呼,有人扬着声音调笑:“盏姐你再不来, 我们王总酒席都要办完了。”
秦盏转头看了眼总经办, 心想不愧是王思婷啊,办事真是干脆利落。
她过去打了声招呼, 果然收到一枚红色炸·弹。秦盏打开仔细瞧了瞧, 夹在指间轻晃,“一定到场。”
王思婷看她也是红光满面, 说了句:“这趟差看来没有白出。”
秦盏佯装默认, 没有接话。
又闲聊几句,谈话进入正题。王思婷将企划书拿给秦盏:“门店已经装修好了, 等选个黄道吉日就开张。网页的广告也已经做完,我想等开业之前大家一起吃个饭。”话顿了顿,似在询问她的意见, “钟拓之前帮忙拍了照片,要不要把他也叫来?”
秦盏低头看着文件夹,听王思婷说完,抬头应到:“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你啊。”王思婷没辙,磨了磨牙,“真是滴水不漏。”
秦盏扬着笑起身,“我本来就没水可漏。”
半个月没上班, 工作自然也就积攒下来。秦盏对着电脑忙了一上午,吃完中饭回来被前台小姑娘拦了下来。
台面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箱,用快递袋包得严严实实。小姑娘指了指,笑容甜美:“盏姐,你的包裹。”
秦盏看了一眼空白的信息栏,秀眉扬了扬,拿着包裹回到办公室。
随手拿起桌面上放着的壁纸刀将纸箱划开,里面还装着一个精致的黑色礼盒。
手一顿,她莫名想起埋在沙子里的那条项链。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这是谁送过来的。
秦盏抿着唇将礼盒打开,等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各种品牌各式色号的口红整齐安静地码在里面,琳琅满目,色彩斑斓。鼻端似乎都能闻到香气和人民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秦盏随手拿起一支,认出是纪梵希小羊皮。她唇一挑,目光在上面流连几秒后轻轻放回去。发自肺腑觉得这些东西简直比放一沓子人民币在眼前还让她心动。
她端杯喝了一口水让自己冷静,想了半晌,拿起手机给那人发了一条信息。
——什么意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边回过来一条:赔你的,不要就送出去。
秦盏靠着椅背端详这条信息。心想这赔的也太多了,诱惑力真不是一般大。转念一想,身为一个直男竟然如此了解女人的内心。
不得了了。
她双腿交叠,阔腿裤下露出一截脚踝,细高跟鞋尖慢悠悠晃了几下。阳光打在她的侧脸,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有种凛冽又柔和的矛盾。
唇边漾起一抹笑,秦盏手指点在屏幕上打下几个字:不送了,舍不得。
☆
马上步入九月,秋天将至,天气渐渐转凉。
下班后秦盏一个人去了海底捞,将一盒口红放到对面的椅子上,点了许多自己爱吃的东西。
心情舒畅,自己吃饭也吃了近两个小时。驱车回家刚进门便接到了李晓亦的电话。
年过五十,她依然十分有活力。一如往常地跟秦盏抱怨了一下秦海安的顽固不化和秦晟的不着调,在秦盏还没听过来的时候话一转:“后天给我回家来吃饭,必须回!”
李晓亦只要一说“必须怎么怎么样”,那一定是有什么事。秦盏脱掉高跟鞋,走进客厅整个人往沙发上一仰,“是跟顾家全家吃饭还是就他一个?”
那端静了一瞬:“就立暘自己回来,你说几个。”想了想又觉着秦盏问的不对劲,“怎么着一个你就不回来了。”
秦盏剥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让她眯了眯眼睛,“回。很久没见他了,我一定回去。”
这话说的李晓亦舒心不少。扔下一句:“就这么定了。”便挂了电话。
秦盏轻叹。
她舅妈这颗热忱的心啊,恐怕过几日就要拔凉拔凉了。
在沙发上静静坐了一会,秦盏找到遥控器打开音响,悠扬的小提琴曲缓缓飘出来。
拿着手上的东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东西。
秦盏蹲在电视柜旁,白色小遥控器杵着下巴,想了半天,捞到手机点开购物软件,打下几个关键字后开始搜索。
她躺在贵妃椅上,手机举在眼前。一长排的商品映在瞳仁上,看得人眼花缭乱。手指上下滑动着屏幕,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看上眼的。
秦盏红唇一勾,去敲客服。
小酒盅:请问这件最大码就是XXXXL的吗?
客服小戎:是哒。请问亲身高体重?我可以帮你推荐合适的码数哦。
秦盏翻着眼皮想了想,唇一扬,将一串数字打下去:身高一八八,体重八十公斤左右。应该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