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她所知,辛耘书院第一次动工因为倒了那堵怪墙,曾换过一次地方开工,而又死了人之后,再次破土,又是另一个地方。
这个书院虽不小,可三次动工都没选在要紧的艮宫开始,着实令人费解。难道艮宫不是要紧的地方?范知府改建书院这么大的动作,指点风水的难道是个神棍?
薛云卉百思不得解,不准备在原地打转了,又往书院里头寻去。
除了几近正东方向的那堵墙之外,正北堆了沙土不知要做甚,而西边一堆泥土,俨然是新挖出来的井。
有念头一闪而过,可惜没抓到。
薛云卉附身看了看那被土填了半截的井,除了湿润的泥土和些许飘落的树叶,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可疑之处。
半边水面仍旧清澈,反应这青天白日下薛云卉清晰的面庞。
她悠悠看着。
突然,她的倒影一下子不见了,水面漆黑一片,一个黑影从上而下迅速坠来,直将薛云卉头上的日头挡住。
薛云卉一个激灵,连忙向一旁闪身,拂尘一挥,瞬间抽中了那物。
第062章 初探书院(下)
薛云卉回身抽中那物,立即转头看去。
一眼看去,大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片梧桐树叶。
她摇摇头。
……
这番探查下来,已近午时三刻,到了一日中阳气最为鼎盛的时候了。
薛云卉被这叶子一惊,额头薄薄除了一层细汗。她随手抹了抹,单看四下无人,亦无人迹可寻,便往不远处的廊下坐了,拿出水囊出来,一边喝水,一边细细思索。
她这一番走动,已是把书院基本探了一遍,除了正中的学舍院子,其他均已走访。
以目前来看,三处动工地分布在书院三面,倒是呈包围之势,将中央的学舍合抱在内。她没看到修缮书院的图纸,倒是从范知府的幕僚处,得来一张不甚详尽的书院地图。
就图而言,这间书院风水极为不错,尤其中央的学舍,乃是集周围灵气之所在,若是要有鬼祟,定不会是在学舍内,这也就是为什么薛云卉没当先查探中央学舍的缘故。
她喝了些水,起身抖了抖拂尘,又把她那桃木剑亮出来比划了两下,自觉浑身元气满满,便把行头各自收好,迈开步子,往中央的大学舍去了。
这片学舍确实不小,院子宽阔,四面皆建了通透的学堂,中间大片空地上,青石板铺了十字宽路,其余的土地上青草覆盖,四颗郁郁葱葱的玉兰分置四角,如今花期已过,玉兰葱绿大叶,闻风摇晃。
除此之外,廊下还置了水缸两排,东北侧有架厚厚密密的青藤架,藤蔓盘根错节,出土一段竟有合抱之粗,枝繁叶茂配着这百年书院的名声,确是一景。
青藤架下的绿荫里,摆有石桌石凳,看起来是汉白玉的质地,置在院中藤下,古朴怡人。
她抬脚走近了些,却目光一闪。
这石桌石凳面上,十分的干净,连尘土草叶都没有。
她脚步不做停留,眼睛扫了一眼这青藤和桌椅,快步移到了院子正中央。
再来回打量这片学舍,薛云卉脸上不禁露出了兴味。
按照那位幕僚的说法,这家书院已经小半年没有学生读书了,而且自从闹了鬼,连看门的人都吓跑了,整间书院没有一丝人气。
可这片学舍呢?
石桌石凳上空空如也,地面上的落叶也都卷成了一堆,门窗也没什么破旧的痕迹,比之前边那片学舍,简直分属两地。
薛云卉觉得,这里或许一直都有人在,也未可知。
她持着桃木剑,把几间屋子全部看了一遍——屋子虽干净,却并不像有人住过。
不知怎么,薛云卉微微松了口气。
别的都好办,只有人,才是最难办。
这会儿应该到了午正,午时三刻一过,阴气便渐渐回升了。
薛云卉看看天,又环顾了一圈院子,站到了院子中央,拿了那桃木剑挥舞了一番,手掐决,口念经,一番做下来,院子里仍是静悄悄的。
“哼,谁说这里有鬼怪?这不是好好的嘛?等我出去,明儿就让官府来动工,让他们多找些人,最好百十来人,先把地都挖一遍,地都挖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嘿,成了事,那些钱可都归我了!”她声音不大不小地说着,还得意地笑了笑。
笑罢,往那石桌石凳走去,做模做样地吹了吹灰尘,一屁股坐上,便取了包袱来。
她是不肯亏待自已地,就着水,慢吞吞吃了两个大包子。刘俏手艺不错,这荠菜包甚是咸香可口。
她又吃又喝很是认真,吃完,把东西往桌子上横七竖八这么一扔,一头闷在了桌子上,这就要呼呼大睡。
薛云卉这厢吃完喝完,是真的有点困了,可她闷头趴在这里,却异常警觉。
约莫一刻钟过去了,院子里还是寂静无声,她哼哼着换了个姿势,仍是呼哈着。
起风了。
就在此时,院子里突然平地起了一阵风,这风只绕脚底而来,片刻又消灭于无影。若非是轻轻撩动脚下细草,薛云卉亦险些错过。
她浑身都紧绷起来,一呼一吸之间,剑拔弩张。
忽然,她后背一凉,有细而利的冷风直袭她腰间!
说时迟,那时快,薛云卉双臂一撑,纵身跃起,同时转身,干净利索地落在了石桌上。
而她低头去看,一条来不及收回的藤蔓,卷曲着,正正停在她方才落座的石凳上方。
有这么一瞬间,两方皆是一愣,顿住了。
薛云卉眼中精光四射,“哈!果然有妖精!”
书院连连死人,外间传的纷纷扬扬,众人敞开了脑路猜测,无非三中可能——人为、鬼魂和精怪。
整间书院多次开工,若有心人故意为之,并不是不可能。
推倒墙头砸死人,将人推到井里边,用藤条把人勒死再挂到梁上。有好事之人,曾仔仔细细地推测过其中细节,本以为说得天衣无缝,不料却被仵作的话推翻了。
仵作只说了一条,就是那吊死的人,脖颈并没有多次勒紧的痕迹,是一次成型的。
若是人为,空难以用粗砺的藤蔓,一次做到如此天衣无缝的地步。
推测者这下无法解释了,之后鬼怪之风大行其道。
可若是鬼物,那白云观六位道士齐齐作法,还能镇不住它?况且有一点尤其奇怪,乃是那六个人多番查探,皆说未见鬼怪作祟。
鬼怪阴气重,厉害的鬼怪尤其,而妖精们修的是道行,集的是灵气,并没有这股浓烈的阴气。
薛云卉那会儿便是有些心动了,待菜市场被人一哄,便下了决心。
她一路查探过来,虽没见着什么真凭实据,可心里却有了回数的。似那倒下的墙,哪里会是人力推倒的呢,那分明是地动了,震塌的墙!
旁人许是想不到那处去,可薛云卉怎么会想不到呢?当年呀,她也是制造过小部分地动山摇的。
她满脸的兴奋,想笑两声,那枝青藤枝突然似利剑般刺了过来。薛云卉抽出桃木剑便斩了下去了。木剑锋利,却堪堪斩断那青藤枝。
青藤枝被截,嗖地一下缩了回去,继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凭空传来,薛云卉心头警声大作,桃木剑向后一挥,纵身从石桌上跳出一丈多远。
而她身后,千百条青藤枝像是千军万马,在一片刷刷声中,张牙舞爪地奔了过来。
“嘿,你这妖精本事不小!”
薛云卉眼中精光四射,自袖中抽出一道黄澄澄的镇凶宅怪异符,刷地一下,加持在了桃木剑上。
只这片刻,那些藤蔓已铺天盖地地到了薛云卉眼前,瞬间两方战到了一处。
第063章 青藤
加持了符禄的桃木剑,犹如火剑一般,所到之处,枝蔓皆缩,可双拳难敌四掌,饶是薛云卉舞剑如飞,此时亦难以同这百千藤条抗衡。
况她上身舞动木剑,脚下却有藤蔓纠缠,几招下去,渐渐力有不逮。
再这般不消多时,怕她便要落了下风了!
薛云卉念头一起,瞬间使出大招向藤蔓大肆划去,同时双脚一蹬,脱出战斗之地一丈远。
“哼,竟是小瞧了你!”
她这话一落,桃木剑便被甩进了藤蔓之中,尚未落地,便被一枝抽中甩到了屋顶。
既然凡人的花拳绣腿治不了你,那咱们就来点真刀真枪的!
院内忽然风沙大作。
薛云卉碎发被风卷起,道袍衣摆随风摆动。不过须臾,院内忽然卷来枝叶百千,全全呼啸着庭院内极速旋转。
这些枝叶全自院中各处卷来,尤以梧桐枝蔓最是凌厉,长枝如剑,薄叶似镖,顷刻之间飞沙走石,学舍一片混沌。
那些青藤枝蔓架不住这阵势,细小枝蔓擎不住力道,瞬间被卷入漩涡之中,而粗壮枝蔓也有渐渐被拉住的趋势。更兼有那旋风刮来的枝叶似利剑一般尖利,青藤一时间遍体鳞伤。
青藤试图抽出,可那旋风却直扑了过来,顷刻间,尽是枝蔓断落之声。
疾风呼啸中,薛云卉嘴角弯了起来。这么大的阵势,还真是超出她的预料呢!
实在是爽快!
她满脸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而另一边,青藤抗拒着旋风的力道,极力往后撤退,节节败退中,断枝残叶漫天飞舞。
风声极力呼啸,一个听不真切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
“你到底是谁?!”
肯出来了吗?薛云卉遥遥看了一眼青藤架,只见那青藤仓惶地收缩着散布的枝蔓。
旋风渐止,又在某一时刻突然消弥于无形,卷动的枝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毫无寥落的气息,优雅从容。而青藤的藤蔓则全软趴趴地扑在地上,似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薛云卉哼哼笑了一声,“莫要管我是谁,我只问你,可是你杀人?”
言罢,青藤枝蔓忽的立了起来,带着警戒与防备。
“杀人又如何?你若今日是来给他们讨个公道,我便与你不死不休!”
声音近乎呼喊而出,像是人在水下中说话,朦朦胧胧地听不真切。
薛云卉摇了摇头,在青藤的张牙舞爪中,走到了临近的廊下,坐了下来,面上一派闲适。
“杀了人,你倒有理了?他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杀他们,胜之不武吧?”她嘲讽一笑。
“有什么胜之不武,这些人也都该死!留在世上尽是祸害!”
青藤枝突然扬起,又重重落下,惊起一片尘土。
薛云卉冷眼看着,不由开口,“戾气这么重?我看你杀人不过为了自己爽快!”
“胡说!他们不该死吗?!我修行了百年尚未获得人身,他们投胎便是人,居然还不好好做人,恶行昭昭!”
薛云卉闻言皱了眉头,“难道你想杀了他们,是想夺舍?那你又为何杀这么多人?”
那青藤听了,忽的发出哼笑的声音,“夺舍?你以为我会看得上他们的肉身吗?都是些烂人,皮囊也是脏的!给我我也不要!”
薛云卉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为祸人间,不为夺舍,为得什么,难道没反噬?”
青藤哼了一声,“反噬与我又如何?该杀还是得杀!”
薛云卉不解,青藤却冷声说了来。
“他们都该死!第一个,那个泥瓦匠,他最该死!为了自己赌钱无所不用其极!买了女儿,害了儿子不说,还把他媳妇买进了窑子!”
话音未落,一条粗枝便扬了起来,往东边墙外指去。
“就在那,我亲眼看到他妻子苦苦哀求他,他却正反手抽了女人两巴掌,让人将她绑了,拿了钱临走之前,还朝那女人出声辱骂,说若不是女人要和离,说不定会把她卖到好人家去!”
青藤显然气得极了,收回那条粗枝,便一下子抽进了泥土里。
薛云卉沉默了。没想到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的这个泥瓦匠的妻子,竟然被卖进了那样的地方。
一个给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一个陪他惨淡半生的女人,一个不过是想和离的女人……
“第二个,我让他死在井里可一点都不多。他手里可是有人命的,他邻家那五岁的小男孩,便是被他一把推进了井里,还狠心搬来大石,砸死那孩子!”
薛云卉闻言,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日头在头顶明晃晃的,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暖。
“为什么?”她愣愣地问。
“为什么?就因为那孩子撞破了他和有夫之妇苟且!”
风从廊下穿过,薛云卉忍不住问他,“你又如何得知?”
青藤冷冷哼了一声,“是他自己说的,是他挖到井底,自以为没人听见时,得意洋洋地说的。他既然得意,我便让他永远的在井底得意下去吧……”
接下来的,薛云卉都知道了。
一个一个的,确实都是该死之人。
沉默良久,她突然仰起了头,目光直射那青藤,“他们该死,那也是人间的事。人间该死之人千千万,难道你都来一一评判?你杀他们,还有旁的原因吧?”
此言一出,院中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片刻后,那恍恍惚惚的声音,又沉沉传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到底想怎么样?”
薛云卉撇撇嘴,看看那枝繁叶茂的青藤架,慢慢道:“我呢,可不是那些凡人。来这呢,也不是惩恶扬善。不过呢,官府的银子我是肯定要的。所以呢,我是来让你以后都不要杀人的。”
青藤突然发出一阵哄哄之声,薛云卉挑起眉头听了半天,才辨出他是在笑。
笑什么?很好笑吗?
她不问,却道:“你修行还是太浅,说话发笑,声音都传不真切,这般杀人,反噬不小吧?小心走火入魔!”
青藤的笑嘎然而止,嘴里掖了个馒头似的。
“你……也是精灵?!”
“嘿,算你不傻!”薛云卉扬了头,阴凉下,她脸上明媚无云。
院子里静了一下,随即一声冷哼传来。
“你既也是精灵!为何难为于我?!我不晓得你为何成了人,可为了那些黄白之物,就来铲除于我,我便是拼了这上百年的修为,也拉你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