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知府听闻有人揭榜,喜出望外,可见了这位高人竟是个弱冠上下的年轻人,心里又打鼓了。
这人能行吗?
不过,这告示贴了半日都没人敢揭榜,这人敢揭,便是个小娃娃,那也得认为是天神下凡,一泡童子尿,就把那鬼了怪了的镇住了。所以他见了薛云卉,还是十分客气的。
只他一听说,这位高人并非是本地人士,心里又不踏实起来,长长“哦”了一声道:“那可得等工期结束,才能给道长赏银哦。”
言下之意,你拿了钱一抬腿跑了,不管后边的了,可没这样的好事!
薛云卉自然明白,点头道是,“若能成事,贫道自然将后续一并处理妥当的。”
见她淡然,范知府这才有些放心,又问了些话,得知薛云卉卜了三日之后去探访书院,颇为满意,让幕僚送她出门去了。
薛云卉刚从衙门出来,街上的百姓见她出来了,全围了上去,有人发生问他,“高人,何时清理书院?!”
薛云卉答:“三日后!”
她中气十足,气出丹田,街上人人皆能听见。
一条街瞬间呼喊了起来,似一条火龙盘旋其间,气势直冲云霄。
“高人!高人!高人……”呼喊声此起彼伏,直把整个保定的人,都聚到了这一条街上。
薛云卉也被他们呼喊的心潮澎湃,哈哈大笑着,一时忘了自己起初,本是有些拿不定的了……
另一边,幕僚送完人回来,范知府便问他,“你觉得此人行吗?毛头小子一个,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幕僚也拿不定主意,“学生也着人打听了,说是在南桥上施展过本领的,外头百姓们呼声很高,想来没本事,也不敢揭榜吧。”
范知府点了点头,“没本事的恐怕不敢,那里头我都觉得冷飕飕的,进去指不定会要命呢!”
幕僚听了,眼睛眨了几下,“大人,您说要不要让他签了生死状?万一出了事,那也和咱们无关呀!”
知府一拍大腿,“说的对!榜是他自己揭的,出了事咱们万不能背锅!那么年纪轻轻的,我是真不信他!让他签了状子,咱们就省心了……”
……
同样对薛云卉并不信服的,还有夹在人群里,原本等着看薛云卉被撵出官府的三个南桥道士,可耳边被震天的呼声轰炸着,三人禁不住白了脸。
“难不成真是个高人?”年轻道士不由疑问。
“放屁!就他?恐怕还没你入行久呢!也就是嘴皮利索,哄了知府大人罢了!”胖道士是万不能认可薛云卉半分的,当即喝了年轻道士。
瘦削老道一时没说什么,定定看着薛云卉被百姓簇拥着远去的身影,眼睛眯了半晌才松开。
“且让他去吧,回不回的来,还另说呢……”
第060章 奖励之资
刘家小院里,刘俏吓了一跳。
“我的神,你竟揭了榜?!那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怎能去得?!”
孙氏也在一旁脸色发白,攥紧了手。
刘洪康拧眉摇头,“我说妹子,这样凶险的事,怎能沾身啊?”
刘家三人个顶个地不赞同,薛云卉一时也是无语,别说他们了,便是她自己也知道这一次,她是被保定的百姓们吆喝着壮了一把胆,脑门子一热,才把那告示揭了。可揭了就是揭了,硬着头皮也得上啊。
其实吧,她是真的觉得,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她更怪呢?所以她怕什么呢?
屈身在这么个肉体凡胎里,已经够委屈了,有时候,她也想痛快一把……
她说无妨,“俏姐、康哥、嫂子,你们都放心吧,我也就是进去看看,不行了我便退出来!我到时候跑到衙门自认才疏学浅,又不是欺骗官府,不要他们的银子,顶多伤点颜面,况我本就是假名,没事的!只咱们别把我身份泄露出去就行了。”
她这话说的不假,行就上,不行就退,官府还能强逼着她不成?
那三人听了,面色倒都松了些,薛云卉见状连忙又劝了几句,见刘俏还是皱着眉头瞧她,她便赶紧将话头扯开,“不知燕子妹子今日如何了?”
刘俏叹气,“能如何?丧事还得办,她那么年纪轻轻懂什么?好歹我替她顶着,让她娘来帮忙操持,这才抗住吕家那些吃人的!唉,先把丧事办了再说吧……”
孙氏也道:“她到底年轻,往后怎么办,还得她自己拿主意。她还没听说你要去书院,想来若是知道了,定会跑来谢你。”
“我哪里用的她谢?”薛云卉摇了摇头。她可根本没想着为那黑了心的吕四报仇,她也就是是脑门一热,图个痛快了。
这话不能告诉刘家人,不然又要把他们吓坏,于是她赶紧又顺着燕子的事,扯了起来。
……
夜里刚下了场雨,白日里便阳光明媚了,日头晒人身上,不一会儿便要晒的人出了汗的。
薛云卉往家里报平安的信回来了,薛云沧听说她顺顺利利在刘家住下了,放下了心。他说那瑞平侯没再往薛家找事,不知道是无暇顾及还是暗中盯着,总之家里没被扰到,让她一万个放心。
薛云沧的病越发有了起色,卫慕在薛家住着,一边给薛云沧治病,一边替薛云卉照看阿荞。阿荞甚是想念姑姑,日日趴在门框上在外看,连街巷里的小娃娃找她看手相都没心思了。
一提到阿荞,薛云卉这心就揪了起来。总算是她养了好几年的孩子,夜夜都搂着睡觉的,还没离了她这么些日子过,也不知道瘦了没有……
她回了信,让薛云卉替她好生谢谢卫慕,又把在保定集市上买的几个草编的小玩意,几块刘俏送的花布,都包了起来,一并找了镖局往涿州送了,却只字未提今日她要闯一闯闹了鬼的书院一事。
午初时分,明晃晃的太阳已近头顶,辛耘书院前的衡水街头,人头攒动,可众人只敢站在牌楼前围着,却不敢越牌楼一步。
范知府并未亲临,派了自己一幕僚和府丞前来,那府丞说了一番勉力话语,薛云卉笑着应下,待到那幕僚,他却拿了张纸出来,纸上赫然三个大字:“生死状”。
一眼瞧见这三个大字,薛云卉还是晃了一下的。
在旁人看来,这确实是桩去鬼门关走一圈的差事。
她伸手接过,不用那幕僚多说话,看过状纸,便道:“印泥可在?”
“自是在的。”幕僚捧过印泥,见薛云卉脸色同方才未有什么区别,心里捏不准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艺高人胆大。
薛云卉十分爽利地往手上沾了鲜红的印泥,眼看着就要落指了,却半截里,突然卡住了。
“府丞大人、这位先生,在下突然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府丞和幕僚皆意外了一下,街上围着的百姓都静了下来。
“道长请讲。”府丞连忙道。
薛云卉咳了一下,正色道:“我此去,恐祸福难测,不过既我已揭榜,自然要尽心尽力地,若我有去无回,生死状再次,自不累及旁人;可若我有幸得返,即使留得一条命在,说不定也身受重伤。官府所奖五十两,恐不够医药之花销。府丞大人您看……”
她虽未明摆说了要钱,可府丞有什么不懂的?
他看见薛云卉手里那白纸黑字的生死状,还有她指上猩红刺目的印泥,不由自主地就点了头,“道长不易,本官晓得,回去定禀告知府大人,为道长多设些奖励之资。”
他这么说了,那幕僚也在一旁点头,这样一看,那便跟答应下来,没什么两样了。
薛云卉自然期盼着越多越好,就算没有很多,再加个十两,也行的,也不枉费她闯这一遭。
她很高兴,爽快地按在了手印,接过前来送行的刘俏递给她的吃食和水囊,整了整腰上的佩剑,抖了抖臂弯里的拂尘,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从横水街的牌楼正中穿过,迎着明晃晃的太阳,昂首挺胸地一路去了。
若问薛云卉此刻有没有把握,回答自是没有,可若问她怕还是不怕,那却是不怕。
她此刻又在去往书院的路上,便不再是那债台高筑的落魄京官小女了,而是背负满城期许的高人,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这种能大展拳脚,恐十年难得一遇啊!
她微微弯了嘴角,明艳地笑了。
历经两朝的百年书院,大门厚重而又腐朽,使劲儿推了,才吱嘎一声长长的细响,开了一条缝。
大门甫一打开,一股燥热中夹着凉气的风,便从细缝中扑面而来。风中带着的灰尘让薛云卉觉得有些呛。
辛耘书院虽几次动工修建,可如今已搁置了几十日。昨日将将下过雨,近日亦无沙尘来袭,怎地这大门一开,尘土味这般浓呢?
这门可不是前几日才开过的么?
薛云卉哼哼笑了一声,看样这书院里头,真是不简单啊。
她左手结起紫薇印,右手执起拂尘,对准这门缝径直扫了回去。
尘气瞬间消散了,清风自门缝穿过,与随便哪条街边柳下的清风无异。
薛云卉轻轻一笑,大力推开了门。
第061章 初探书院(上)
午初时分,阳气节节攀升,在四月末的日头下,薛云卉的身影缩成小小的一团了。
正门对着的影壁上,是孔老夫子的画像,他老人家右手执简,左手持剑,文武皆通,乃后世之楷模。
薛云卉朝他恭敬地拜了一下。
来凡间两年之久了,她还是第一次到书院这等地界作法,今次既然来了,自然先要拜一拜这地界上的王,以示打扰了。
拜过,她抬脚绕过了影壁,几步便行至一院子中间。
这院子极开阔,东西北三面皆建有房屋,放眼望去,室内亦通透明亮,只可惜门窗窗纱均有些许破损褪色,想来无人打理许久了。
薛云卉从几宫位置看了看辛耘书院大致的风水,可以说不愧是百年书院,风水各处调和稳妥,既补了校舍流动之阴气,也平了学子聚集之阳气,除了艮宫上弱了些,影响了主家之财气,其他真看不出来什么。
想来前人初初建此书院之时,是为了在此读书的学子日后顺利登科的,财不财并未当做一回事。
而如今呢,书院归到了官府手里,虽说是官学,还能一点进项都没有?知府范大人非要改建,尤其在书院频频出事之季,宁肯舍下银钱请高人探看,也要誓要将书院改建完成。可以想见,这书院风水改动能给范知府带来多大的进项了。薛云卉是这么琢磨的。
她往书院东北方向走了走,果见有动工的痕迹,走了没多远,就瞧见一堵墙,齐齐倒在了那里。
难不成,这就是砸死第一个人的,重垒好了隔天又倒了的那堵墙?
薛云卉这么一想,连忙抬脚走了过去。
谁知刚迈出一步,忽略背后一阵凉风袭来!
她自进来便万分警觉,手执拂尘半点不曾松懈,当下往旁纵身一跃,拂尘往身后狠狠抽去,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
不远处的院子里,一颗枝嫩叶新的杨树,在清风浮动下,沙沙作响。枝叶摇头晃脑,和院墙下因荒废而长出的狗尾草,没有两样。
薛云卉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都朝她摇什么头,晃什么脑,装乖巧?
她念了一段《净身神咒》,目光将那身后之物挨个扫了两遍,又扭头往那段残墙去了。
据刘俏说,第一个死的人,倒是个有几分手艺的泥瓦匠。不过那人爱喝又爱赌,头两年赌钱跟迷了一样,赌输了一大笔钱,没了法子,回家就把她还没及笄的女儿给卖了。拿着卖了女儿的钱,转眼就进了赌坊。
他手艺不错,就是非喝酒就赌钱,正经活不干,去年唯一的儿子得了病,家里为了还赌债,一个子都没有了。那孩子没钱看病,没两天就没了。
城里人都道他这回该醒悟了吧,谁知儿子过了头七,他就拿了亲戚朋友救济的银子,又跑到赌坊去了。
年前身上已经备了一大笔债了。她那婆娘实在同他过不下去,说要和离,谁知第二天,她那婆娘就不见了。
人都说,也被他给卖了,卖哪儿去了,没人知道。岳家来找,他却说和离了,那婆娘自己走了。
任他岳家满城地找,也没个影。
“这样的人,死了也活该!不把女人当人待,为了自己痛快一时,婆娘闺女都能卖!活该他死了没人给收尸!”
刘俏是这么咬着牙骂的。她开的那家绣坊,常收揽一些家计艰难的妇人的活计,有些人丈夫认真肯干地,过几年苦日子也能熬过来,可丈夫或懒散或恶毒的,刘俏以为,还不如没有的好!
那堵墙塌了大半,砖块横在地上还保持这坍塌的样子,看样没人敢去收。
薛云卉上下打量了半天,觉得有些传言,也许空穴来风。
她记得有人说这地方根本不该垒上墙,是因为地不平,墙垒了也是不稳,倒了也是正常。
看这墙转横在地上的模样,未见多么四散开来,方向颇为一致,唯有边缘的砖块有些飞得远了些。
而被人刻意撞到的墙,除非墙本身一推就倒,否则在大力冲撞之下,砖块必定四散开来,不会像这般整齐。
看着样子,倒像是地震震倒了一样。
可地面确实平平如也。
薛云卉特意离远了打量,地势没有歪斜,也没有凸起或者凹陷。
她走近了看,墙下的地上,这些泥土除了动工挖掘之外,倒是有些旁的松动过的痕迹。
薛云卉说不好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总之这间书院确实非比寻常,她不多看看,多走走,恐怕随便转一圈,是看不出什么的。
离了这一段破墙,继续往东北方向走,那是艮宫的位置,范知府既然有心改建书院来敛财,那艮宫位,是头一个不能放过的。
再往东北走,便是灶房了。
可一看之下,灶房小院全没有动工的迹象,再往外,除了一排下人房,便已是出了书院。
薛云卉揉了揉太阳穴。
东北一边没有动工,看似也没准备动工。
她居然,猜错了。
又把灶房里外转了一遍,连个多余的砖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