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卉本是在窗外歪了嘴角冷笑的,听道这咯咯的傻笑声倒也差点笑出声来。
本是给她准备的好戏,却让曹氏替她演了,这是何等的趣味啊!
接下来,窸窸窣窣、吱吱呀呀、吟吟-哦哦、呼呼哈哈、气喘吁吁……
薛云卉听得心满意足,兼之赵衙内虽快,休息间隔却短,花样翻了不少。不过她听了几回便烦了,脑袋一摇,就寻到了不远处柳树下,下棋的几人处。
胡舍瞧见她气定神闲地走过来,吓得差点从杌扎上掉下来。
“你……你……你……”他指着薛云卉,手抖舌头也抖。
刚才他把赵衙内送到门口的时候,屋里已经没声音了,怎地现在,她蹦了出来?!
赵衙内呢?曹氏呢?!
“胡道长这是怎么了?几刻钟不见,不认识了不成?”薛云卉笑着问他。
老关不知个中事体,还喊了她,“小薛快来帮我力挽狂澜,我这儿兵败如山倒了!”
薛云卉道好,径直走了过去,见着胡舍还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到,转脸问道:“胡道长要同我手谈一局吗?”
胡舍连连摆手道不用,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你嫂子呢?”
“哦,嫂子说她头晕,睡下了。”
薛云卉说的轻描淡写,胡舍却忽的脸色大变,一张脸白得跟白无常别无二致了。薛云卉看着,身心大悦。
……
后来人人都知道,胡舍的婆娘爬上了赵衙内的床,给胡舍带了一顶大大的绿油油的帽子,还就在胡舍家里,城里人个个笑破肚皮。
胡舍有口难言,他精心布置的局,却把自己的婆娘亲手送到了赵衙内的床上。
偏那曹氏自觉攀了高枝,反正同胡舍之间又没孩子牵绊,赵衙内虽不满换了人,可薛云卉已经暂离了涿州,找不到了,而曹氏床上教给他的,正是在胡舍那里学来的“采阴补阳”之术,这令他十分的满意,他便直接把曹氏收回了房里,抬了正经姨娘。
胡舍不敢得罪赵衙内,听着旁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只恨得牙根痒痒,骨头乱响,可他并不晓得真相,还以为曹氏故意支走了薛云卉,自己爬了赵衙内的床,只一心将曹氏恨到了心眼里。
没过半个月,胡舍便私下里同赵衙内被晾在一旁的小妾搭上了话,暗暗谋划了一桩极阴私的事,栽到了赵衙内和曹氏头上,然后推到了赵知州脸前。
谁知正好有京里来的御史路过此处,正好亲眼目睹了此事。
赵知州正值三年考评之际,上下打点关系差点跑断了腿,这样一来,他这官声差点就兜不住了,还被上峰好一番斥责。
赵知州简直怒火冲天,直接令人将沉醉于采阴补阳之中的胡舍和曹氏捉了来,一顿板子,差点将二人打死。
曹氏受不住,病倒了,又没人好生照料,没过几天就没了。
胡舍听说的时候,狂笑出声,那是彻底出了气。他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了,却没想到,同他密谋的那个小妾一不小心露了马脚,被知州大人一把揪了出来。
那妾吓得胆都破了,一口就把同她密谋的人咬了出来。可她根本没见过胡舍本人,只晓得似平水桥上的道士。
胡舍甫一听说这个消息,差点跪倒在地上。难不成,他胡舍也得跟着曹氏下地狱?
胡舍发了狠,为了保命,只好无所不用其极了。
他连夜放出消息,说曾看见平水桥上的邓道士私下鬼鬼祟祟地和人暗中接头。
知州正是暴怒的当口,想献计献策的人多了去了,没两天,邓老道就被扯下了水。衙门亲自来拿的人,说邓老道行骗,谋财害命,直接下了牢。
素日,邓老道脾气最好,往前胡舍不招人待见的时候,他没少拉扯胡舍。现在胡舍为了保命,竟一把将老邓推到火坑里。
丧心病狂!
老邓在牢里挨了毒打,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多亏老刘素来谨慎,而薛云卉又从薛世历那里,听到了些许的疑点。两人联手将胡舍的所作所为晾了出来,这才将老邓从牢里带回了家。
知州自知被胡舍耍的团团转,恨得要命,本要抓了胡舍问罪,可胡舍得了风声跑得快,连夜便销声匿迹了,而知州一家正要启程去别处上任,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回想起当年的事,薛云卉这颗心都冷了下来。若不是邓老道底子厚命大,养了半年终于把命养了回来,胡舍这身上,可就不只曹氏一条人命了。
曹氏背信弃义该死,可老邓何其无辜,凭什么要给胡舍挡枪做了炮灰?!
看看趴在地上狗吃屎的胡舍,那满脸的灰尘,扭曲的嘴脸,薛云卉在心里冷笑了几声。当年没出顺溜的那口气,现在可舒坦了。
若不是他旧习难改,污蔑燕子,挑唆吕四,她也不至于再寻到他头上来。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胡舍注定别想抛弃过去的罪孽,重新来过!
薛云卉长长出了口气,心道今日揭了他的短,他自己又发狂要伤人被打倒在地,在保定恐也混不下去了。
所谓穷寇莫追,薛云卉决定抬手放他一条生路。
她淡淡地说了几句场面话,暗暗提醒众人小心此人,然后低头看了胡舍一眼。
“一日有三善,三年天必降之福;一日有三恶,三年天必降之祸。你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便一挥衣袖让人放了胡舍。胡舍伤了颜面,哪有脸再待下去?恨恨看了她一眼,当即收拾东西跑了。
围观的商贩路人皆拍手称庆,方才那打到胡舍的义士还道:“咱们保定也来了高人了!高人,请在保定多住些时候!”
人们连声附和。
薛云卉大为受用,脸上笑成了花,差点忘了自己虽戳破了胡舍,却到底是骗人的把戏,委实当不得高人二字。
好在她没忘,尤其转眼瞧见另外几个道士,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敌意,便准备拍拍屁股,潇洒离去了。
留个充满传说的背影,岂不是更好?
谁知她喜滋滋地刚转了身,就见个十岁上下的毛头小子气喘吁吁地跑上了桥,小脸跑的通红,边跑边喊:
“死人了!书院又死人了!”
第056章 阴云密布
昨日,官府又为辛耘书院修缮招工,这次开的工钱十分的高,当天便有几个不怕死的,领了差事。
保定知府范大人见着此事如此顺遂,连忙请了城外白云观的道长算个开工的黄道吉日,可巧,就是今日。
一大清早,范知府便同几位白云观的道长一道,带着工匠往辛耘书院斋醮科仪。有道士镇着,大家也都不怎么怕了。
书院门前围了不少人,都等着白云观的道长法力深厚,能清了里边的作祟之物,让大家安安心。
可谁知,几位道长的经文还没念完,里边便哄闹了起来,说又死了人了,就在刚才!
书院门口围了这么多人,死了人的消息根本捂不住,这才几刻钟的工夫,半个保定都知道了。
有过路的拦住那孩子,“又是辛耘书院?死了几个?谁死了?!怎么死的?!”
这座百年书院连连出现死人之事,消息传来一下子冲散了早间人来人往的热闹气氛,仿佛一大块乌云笼罩在了保定的上空,阴云之下,人人自危。
“就是辛耘书院,刚刚死的!白云观的道长们还在里头做法事,就死了人了!还不知道是谁!就一个!我是从那边听人说的,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孩子这么一说,气氛越发压抑了,道士在里头做法事都能死人,那书院里,难不成真闹鬼?!还是压不住的那种?!
有怀抱里的小娃娃,听得半懂,吓得哇哇哭了起来;路边摆摊卖草鞋的,着急忙慌地收了摊子,说他表哥昨日贪那工钱,好似也领了差事,他得赶紧回去问问;以瘦削老道为首的几个道士,面上也有些青白,嘴上却道:“白云观也不过如此……”
那孩子又跑去别处嚷嚷了,桥上的人纷纷散去,行走之间不再欢声笑语,变得沉默而匆忙。
薛云卉抬脚要走,走之前倒是听见那几个道士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
有个年纪轻的,当先沉不住气了,“白云观的去了,北桥那边也去过了,这回又出事了,不会找到咱们头上吧。我那一招半式地,打死我也不敢去啊!”
旁边一个胖道士啐了他一口,“你倒看得上自个儿,也不知道知州大人看不看的上你?!”
“看不上才好!我资历浅,反正你们都比我强,我可不敢去的!”那年轻道士只一味害怕,嘴上推个不停。
瘦削老道没说什么,倒是瞧见薛云卉还没离开,冷冷哼了一声。
薛云卉觉得无趣,抬脚下了桥,走在路上,听见来往行人说的话,全是书院死人的事。
她寻了她的一捆莴苣,将胡子收了,又去了集市买鸡子,却见买鸡子的老大娘身边围了一群人,正说得手舞足蹈的。
“……顿顿打秋风,被人指着鼻子骂都嘻嘻哈哈地笑,他能吊死自个儿?那书院几百年了,还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呢!这回不晓得死的谁,又是怎么死的。”
老大娘说得吐沫星子乱飞,薛云卉听着,她说的应该是上次死的那个无赖,无端吊死那个。
众人被老大娘说的胆寒,唏嘘了一阵,便有人道:“也是,他那样的人,咒他死他都不死,怎么舍得勒死自己?”
这个人说到这顿了一下,突然问道,“唉?他那用什么吊死的?自个儿的腰带?”
这个问题许是还没人提过,众人听了都是一愣。既然是吊死的,总得有个用具吧。
卖鸡子的老大娘比他们知道的多,直接道:“所以说是怪事呀!不是腰带,是藤条!”
“藤条?”众人不解。
老大娘只好给他们解释,“他们家都没人了,只我那老邻居的闺女婿是他表了好几表的亲戚,这才替他过问了身后事。一问怎么吊死的,说是一根细长的藤条吊死在了门梁上。”
“约莫腰带子不够长吧……”大家随便猜了几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又说起了今日的事。
“……不知道是谁。那工钱越高,越不是好拿的,你们看这一回接着一回的,这回连开工都没嘞,人就先死了。往后别说修缮书院了,连进都没人敢进了!”
“就是呀,我老觉得好像惹着里边的东西了,跟发火的一样,一回比一回没耐性!一时半刻都等不得了!”
这事儿越说越离乎了,从书院有鬼怪,到里头藏了江洋大盗,再到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卖鸡子的大娘虽然还有一竹筐的鸡子没卖出去,可说得话比那鸡子的数翻上十倍不止。
薛云卉见她左一句右一句,忙个不停,也不扰她兴致了,又往集市里买了三斤五花肉,从叽叽喳喳议论此事的人中穿过,拎着莴苣和肉,回刘家去了。
到了刘家门口,薛云卉走上前去敲门,不巧门上却落了锁。
她挑眉,难道刘家人孙氏又抱孩子回娘家了?
虽她一向觉得女子嫁了人,该回娘家还是要回的,可天天回去,还不常见。
她摇摇头,想起今早没听刘俏说要出门去,约莫又去燕子家拉呱了也说不定。她这么一想,就往一旁吕家去了。
她又往燕子家门口去了,燕子家门没落锁,她想了想,敲了门。可几声下去,一点回声都没有。
“燕子妹子?没在吗?”
还是没回应。薛云卉奇怪,试着推了推门,谁知门不过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了。
“燕子?在家吗?怎地没插上门?俏姐在这儿吗?我进来了?”
她抬脚走了进去,院子里还如平时一般摆设,堂屋的门却大开着,她走到门前又问了一声,还是没人应,进屋一看,果然没个人影。
这两家人,都去哪了?难不成,今日有什么事,她不晓得?
胡思乱想着,她又回到了院子里,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远处有哭喊的声音传来,撕心裂肺地,甚是吓人。
她快步出了门去看,一转头,正见路口马车拉了人,周围又围了一群人,直奔这边就来了。
薛云卉连忙避到路边的树下,见着马车伴着哭喊声越来越近了,刚到了她眼前,突然那车夫喊了一声,“到了!”
薛云卉一怔,心里咯噔了一下。
第057章 新寡
吕四死了,死在了频频出事的辛耘书院里。
燕子哭晕过去两次,刘俏在一旁不知道该劝什么好。范知州的幕僚,放了一包沉甸甸的抚恤金在堂屋的案上。吕四上没老下没小,他三个往日街上见了都不搭腔的哥哥来了,虚情假意地说了几句,便围着那一包银钱上下打量。
“老四这身后事总得有人料理,弟妹把这事交给我的,你二哥绝对给咱老四办的风风光光的!”吕二拍着胸脯,抢先开口。
“唉,老二,这还轮不上你吧。自来长兄如父,弟妹要托人也得托我啊。”吕大不满意了。
吕二欲要回嘴,吕三却一把上去按住了那一包银子,“老哥俩也别抢,咱们三个一道办总行吧!”
吕三媳妇连忙将那银子顺势揣进了自己怀里,“就是啊,都是亲哥哥,肯定办的风光!弟妹,你说句话啊!”
燕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根本一句没听进去。燕子娘家爹娘和弟弟也来了,见着这场面虽气得瞪眼,可吕家人占着兄嫂的名头,他们却不知道怎么说。
刘俏突然起了身,三步并两步地,就走到了护着银子和她两个嫂子跳脚争吵的吕三媳妇身后,她出其不意,一把就将那一包银子呼啦一下拽了出来。
吕三媳妇哎呦了一声,连忙回身欲抢,可刘俏早有了防范,她又哪里得的了手?
“收起你们那贼心吧!兄弟没了,没说替他哭一场的,倒是见着钱走不动路!有你们这样的兄嫂吗?!”刘俏气势足,一声怒喝,便把那几个人喝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三个嫂子这会儿倒是齐心协力地,说刘俏一个外人管不得吕家的事儿了,可刘俏根本不听,谁要上来抢钱,她便是一瞪眼。
燕子哭的嘶声力竭,薛云卉看了场亲兄弟抢钱的戏码,但还没忘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俏姐,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