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道:“我去看看俏姐!”
刘洪康正惴惴不安,自己一个读书人又不好半夜闯人家院子,这会儿薛云卉说了,他连忙拜谢。
薛云卉摆手道不用,三步并两步地追着刘俏去了。
燕子家关着门,刘俏抡起拳头砸了好几下,嘴里喊着:“燕子,开门!”
起先院子里没人应,可刘俏喊得狠了,不一会儿便有了脚步声。
开门的正是燕子。
乌漆抹黑的夜,燕子脸上便是有泪痕,旁人也看不见,可薛云卉却一下子闻到了她身上带着的酒气,看到了她头上散乱的发髻。
“俏姐……穗穗姐……”
她嗓子哑着,刘俏一听就火了。
“他又打你了是不是?!下贱坯子,我去同他理论!”
燕子被她这一吼,吓得哭腔都哆嗦了,“俏姐,没有,没有,他没打我!他喝了点酒,睡下了!”
她急着去拉要闯进门去的刘俏,谁知刘俏心头那团火却蹭的一下蹿了上去。
“燕子你还护着他?!你再这样,早晚得被他打死!”
言罢,刘俏一把甩开了燕子的手,闯进了吕家的小院。
第051章 遭遇与遭遇(下)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尖细而急促地钻进人耳朵里,像是拉开了大幕一般。
燕子急着去拦怒火滔天的刘俏,不成想却被薛云卉拉住了。
“燕子妹子,别怕。”
她说的这话,在这紧要的关头,显得苍白而无力,可她亮晶晶的眼睛,却让燕子瞬间愣了一下。
那边,刘俏已是阔步到了门前。
“吕四可在?出来,我与你有话说!”她朗声道。
屋里没有回应。
燕子甩开薛云卉的手,急着跑了过来,眼泪都下来了,“俏姐,好姐姐!他歇了,我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借着屋里微弱的光,刘俏瞧见了燕子脸上一道细长的红印,似是手指尖划出来的。苍白的脸,猩红的印子,多么的刺眼。
她气的发抖。
“吕四,是个爷们就滚出来,没得躲在女人胳肢窝下!”
她恨声怒喊。
屋里静了一时,终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伴着脚步声响了起来。
门开了。
薛云卉着实没想到,敢对自己女人下比狠手的吕四,竟是个颇为瘦弱的男子。
可打女人的人,身上戾气是遮不住的,尤其薛云卉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他眼中的狠厉。
燕子吓得抖若筛糠,“俏姐,俏姐,我求你了!我没事的,你回去吧……”
她的心思,薛云卉约莫知道。有人替她出头,能庇护她,她自然感激不尽,可是眼下刘俏护得住她,甚至能将那吕四骂得狗血淋头,可刘俏走了之后呢?
吕四真的能改过自新?真的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可能的,不过是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燕子罢了。
可刘俏,俨然已经被怒火灼了眼。
她指着吕四喝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喝了点酒就开始发疯了?燕子她哪里不好了?你说!”
吕四见她开门见山地发问,脸上一时颇为难看,他嘴紧绷着,目光掠过刘俏,落到了燕子身上。
燕子登时浑身一抖。
那目光好似寒冬腊月的冰棱,又尖又利还冒着冷气。燕子被这冰凌刺得似被冻僵在当场,可薛云卉却觉得,这冰冷直搅得她内心翻腾。
这人只要一天还是燕子的男人,燕子不被他打死,早晚也得担惊受怕、郁郁而终。
吕四死死盯了燕子几眼,他不开口,燕子便似被鬼追了一般,急着开了口。
“没有俏姐,天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妹子求你了!”
她说着,眼泪噼啪砸了下来。
刘俏简直忍无可忍,她自从婆家大归,便再看不得这样的窝囊事,当下恨不能一盆水泼醒燕子,让她正经立起来!
燕子这么说了,那吕四才幽幽道,“俏姐还是回家去吧,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说完,眼又瞥向了燕子,“关门!”
他转身就要走,刚迈出一步,就被刘俏一步上前,撕扯住了他的衣袖。
“你个畜生!你就欺负燕子老实,她娘家没人!我刘俏今天就给她出头了!你今天就给我说清楚,凭什么打她?说不出来个一二三,我就搅得你往后也别想找了差事做!”
“疯婆子!”吕四到底是男人,一反手,就甩开了刘俏,“上回你就大清早闯进我家呼呼喝喝,我未曾理你,你今日又来!我教训婆娘与你何干!我已寻了差事了,想搅你有本事去呀!你个死了男人的疯婆娘!快滚!”
吕四身子晃着,破口骂了这两句,酒气熏得人红了眼,刘俏面上都扭曲了,想发狠骂他,却被他先头截了去。
“燕子你死了?!快把你好姊妹送走!”
刘俏气得几乎仰倒。她想好好教训吕四一番的,却没想到反被吕四教训了。吕四平日里虽阴阳怪气地,可还没说话这般厉害过,喝了酒果然不一样了!
她这么一想,一把拉住了燕子,“你跟我走!别在这!”
燕子被她一拉,踉跄了几步。那吕四一看刘俏要拉燕子离开,小眼便是一眯,一探手,扯出了燕子的胳膊。
“贱人,往哪去!还不给我回滚屋里!”
可刘俏力气亦不小,吕四竟是没拉动燕子。
他忽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另一只手一抬,夹风带雨地就往燕子脸上掌去。
刘俏和燕子惊在了当场,眼看着这一掌就要狠狠落下了,谁知却生生被截在了半空。
“你是谁?!”
吕四手腕被拿住,阴鸷的目光立马扫到了薛云卉脸上。
薛云卉不避不闪,与他对视了两息,然后猛地甩下他的手臂,怕脏似的拍了拍手,淡淡笑了笑,“在下不才,道教中人,路过宝地,发现异像,进来探查一二。”
吕四尚有几分清明,“你同刘俏一伙的?”
“是也,亦非也。贫道以为,足下在这一掌打下去,小命可就难保了。”她悠悠道。
吕四冷哼一声,口中吞吐着酒气,“贱人坏我运道,死了也活该!”
他咬牙切齿,刘俏听了恨不能上去掐死他,燕子震惊着泪流满面,薛云卉却淡淡哼了一句。
“错了,不是她死,是你死。”
此言一出,三个人皆是一愣。
“哪来的臭道士,胡说什么!南桥的胡道士都给我批过了,就是贱人害我,说她一家都是丧门星!”吕四不信,呲牙咧嘴地争辩。
燕子听了腿有些抖,若不是刘俏扶着,便要惶惶坠地了。
薛云卉却摇了摇头,“非也,你打在她身上的,皆是你的运道,打一下,运道便散几分,越打便越散。与你卜算的道士,可是与你有仇,而你不知?”
薛云卉这一番话,说得不急不慢,吕四本不信,可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不由想起近日渐渐不顺,打女人越发频繁了,可不仅没见的好转,反而越发地糟糕了。
难不成,真是胡道士骗他?也许,胡道士真对他有仇,而他不晓得。
可他也没这么容易信薛云卉。都是道士,谁知谁真谁假?
他摇头,“休要骗人!”
“呵,”薛云卉笑了,“定不是骗你,你想想,今日找差事可有顺遂?便是找到了,你可欢喜?”她轻轻说着,见吕四脸色变了变,心中越发有数了。
“运道散了的人,眼睛酸疼,腰背发寒,受不住正午日光。你且自己想想,可有?”
吕四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可思议,眼睛盯着薛云卉,手指不住抖了起来。
薛云卉看在眼里,甚是满意,上下打量了吕四一道,又缓缓吐了一句:“阴气顺着你的手往上爬呢,一眼不见,都攀上臂膀了。这么暖的天儿,你胳膊可冷?”
吕四听了倒抽一口气。
她怎么全说对了?!
先头那胡道士看他,他便觉得那道士眼神不对劲,说不定真同他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而后此人说运道散了的人如何如何,他细细一琢磨,竟全能对上;现下又说什么阴气顺着胳膊上爬,他可不正指尖发凉?
他绷着嘴不愿意承认,可浑身上下都绷着微微抖了起来。
看着他颤抖,薛云卉缓缓地摇了头,道:“你身上气运十中仅一二了,也不知为何散得这般厉害。再这样下去,不消几日,怕是……啧啧……”
话音拉得极长,吕四听了浑身猛地一颤,本就因醉酒而未有站稳的身子,一下子滑下了石阶,腿一弯,磕在了地上。
合该他运气不好,头一下撞上石舀,当场便见了血。
第052章 摆摊算命
夜风轻柔地吹着尚显柔嫩的树叶,看着因吕四摔破了头而闹腾起来的吕家小院,薛云卉默默地叹了口气。
刘洪康拿着常备的药过来帮忙,吕四伤得并不算太重,可他心有戚戚,面上又青又白地,煞是吓人。
刘洪康在里头劝了吕四几句,到底也是邻居,也不能不管不问。
燕子却抽出空档,由刘俏陪着,走到了闭着眼睛轻声念经的薛云卉身旁。
“……降表在德循环内笔梦生化重性明。
奉请:九天司命护宅天尊,志心皈命礼稽首顿首。”
燕子和刘俏听不懂,不敢随意搭话,薛云卉却默了一默,转过了头来。
燕子欲言又止,薛云卉知她想问什么,直接道:“我方才所言不虚。燕子妹子,便是为了他好,也莫要再让他打你了。”
她定定地看着燕子,见燕子先是一惊,而后惶恐不安了一阵,再接着才慢慢松了口气。
“多谢姐姐……不不,道长指点,燕子知晓了。”
……
不过小试牛刀一番,众人看薛云卉的眼光就不一样了。薛云卉很是谦虚,说什么学艺不精、献丑了云云,却不同他们点破,来回之间,越发显得周身仙气缭绕了。
倒也不是她不愿意说,只道士练得一双眼睛,既能辨是非曲直,也能探阴阳气息,说与旁人却说不透。况且,好些事,燕子和刘俏也提了些许,她薛云卉听了,自然要顺着一猜的。
就好比那差事,吕四既说了寻到了,又喝了酒犯浑打人,那便是不如何了。
看相看得是人脸,更是人心。
不论如何,薛云卉在刘家受到了极好的待遇,可她也不是好吃懒做打秋风的,给刘家明钱他们也不会要,翌日一早,她便起了身,要去市集上买些菜蔬鱼肉的,也算交上饭钱了。
如今薛云卉化名薛远,刘家对外也只说来了个远房亲戚。她束了发,穿了靛蓝色直裰出门,和往常一样,甚是方便。
一连三日大逛集市,薛云卉颇有些疲倦。不拘是涿州、定兴还是保定,集市卖的东西都是大差不离,无非保定更加品种丰富罢了。
她着实没什么兴致,逛到了菜市场头间,手上不过拎了一捆莴苣。她刚准备转头再溜达一边,谁知眼睛一扫,却是看到了远处有座小桥,桥上坐了几个人。
她朝旁边摆摊卖鸡子的老大娘问:“大娘,那桥叫个什么名?”
老大娘遥遥看了一眼,“那不就是南桥吗?鸡子你要不要?”
薛云卉呵呵笑了一声,说过去溜达一圈再回来买。
那老大娘觉得不怎样,不由提醒她道:“那桥上净道士,惯会忽悠的,小心把你钱都忽悠了去,那可买不着鸡子了!”
薛云卉被她说得哈哈大笑。
若说忽悠,只她忽悠过旁人,还没旁人忽悠过她呢……
这座南桥比涿州的平水桥高大许多,汉白玉雕着的狮子威武霸气,却被几个歪身闲聊似闲汉的臭道士,遮了风姿。
薛云卉不紧不慢地走着,想起她刚下山那年,平水桥也有些这样的光景,只不过后来她薛云卉下了山,桥上又出了事,三个没本事穷忽悠的,逐渐都走了。
有两人还留在涿州,另外却有一人,离了去。
这个人不巧,正是姓胡。
薛云卉捋了捋脸上刚用浆糊黏上的假胡子,又整了整头上刚戴上的黑色网巾,正巧路边有家银楼,她装模作样地混进去,往黄铜镜上瞧了一要,只觉得自己法相庄严,堪为玄门弟子之表率。
她决定以一个游方道士的身份,往南桥上,走一趟。
今儿风不小,尤其迈步上桥,风从湖面吹来,撩起她的衣摆,让她自觉平添三分气势。
她自诩英姿飒爽,抬眼往上扫过桥顶对面坐着的五六人,一眼就瞧见了个熟悉的面孔。
果然是他,两年不见了。
她目不斜视地往桥上走,原本提着一捆莴苣,被她藏了起来。现下两袖清风,缓步而来,一看便同平头百姓相去甚远。这几个道士除了一个正给人摸骨看相的,其他正是闲聊着,突然见这么个人走了过来,眼风立马飞到了她身上。
薛云卉暗道不愧是同行,来人稍有异常,大家都警惕起来。更何况她是个面生的道士,多半是敌非友吧。
他们这些常在市井走动的道人,那自是各有各的地盘,公然跑到旁人的地盘上来,而不打招呼,那就是赤果果的挑衅了。
可薛云卉今日来,本也不是来交友的。
约莫胡道士是个后来凑进来的人,坐到了颇为靠边的地方,薛云卉觉得很好,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直奔胡道士左手边坐下了。
她这么一坐,又从袖中掏出石子往地上写画起来,比之其他人啰啰嗦嗦的好几项本领,她只四个大字——看相算命。
看个相便能算命,既不摸骨,也不测字,连卜算都免了去,不是真高人,便是大忽悠。
只四个字落了笔,桥上几人都笑了。
“呦,我今儿给咱们桥上卜了个谦卦,我心道这么非吉即利的卦应哪儿了,真没想到,竟来了个高人!”一个骨瘦如柴的老道士捋着胡子,拿话儿呲打薛云卉。
薛云卉不认识他,也不在意,只自己念自己的经,谁都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