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燕子妹子。”宽子立马回了她。
他这边话音一落,那年长的妇人便问道:“咦?宽子?这是谁,你们干嘛呢?”
宽子听了,连忙道:“俏姐,这人我不知从哪来的,刚才我……路过,她正趴门上往里看呢!又面生又偷偷摸摸的,咱们可不能随便放他走了!”
薛云卉被他说得,就差贼眉鼠眼了,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位小哥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偷摸摸了?我都说了,是来寻人的,要寻得人家关着门呢,我正想过来问问的!”
她说着,又指她的面和油,“那是我准备送人的东西!”
那宽子却不管她解释,皱着眉头道:“看看这说话,男不男女不女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薛云卉闻言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她方才一急,说话便没怎么沉着腔,倒把这个把柄落他手上了。
她“哼”了一声,怼他道:“我不男不女?你这一身的气,还不阴不阳嘞!”
话音一落,谁知那宽子并两妇人都睁大了眼看她。
薛云卉一怔。
怎么?说错话了?
那唤作俏姐的妇人笑了出来,看着薛云卉道:“你到眼尖,他是咱们义庄的小伙计,人家都叫他‘棺材子’,可不就是不阴不阳?”
薛云卉没想到她随便瞟了一眼,便说出的话,竟说了个全对,当先也笑了。
她趁着这气氛稍有化解,连忙同那俏姐道:“我真是来寻人的,你们别误会。”
俏姐“嗯”了一声,问:“你来寻谁家,说来我们听听?”
“可不就是这边那刘家?他家怎地没人?不在这住了?”
她说着话,三人又睁眼瞧她。
俏姐又问:“你寻刘家哪个?”
“刘洪康刘秀才。”
“你是他什么人呀?我怎么没见过你?”俏姐走上前一步,打量薛云卉。
“嘿!”宽子突然出了声,“俏姐就是康哥的亲姐姐,她都不认识你,你还说你来寻人!你说,你是不是闯空门的?!”
薛云卉看看这俏姐,又看看他,忽然笑了。
“还真不是。我姓薛,从涿州来,姐姐没见过我,我却是听过姐姐的……”
第049章 遭遇与遭遇(上)
方才那唤作燕子小妇人,家里没旁人,便引了她们进来了。
宽子说有事走了,刘俏引了薛云卉往里走,笑道:“第一回见薛家妹子,没想到却没能请进自家吃茶,整个保定府,估计都没几个人干过这事。”
她自己笑自己,不过却也不怪她。她出门急忘了带钥匙,耽误了些功夫,再回家弟媳竟带着两个侄儿和奶娘回娘家去了,弟弟也不在,只得往燕子家中坐会儿。
薛云卉说无妨,又道:“姐姐唤我穗穗吧,我今次不打招呼便来,也着实叨扰了。”
“妹子哪里话?咱们两家什么交情?妹子便是就此住我家了,那都行!”
刘俏很热情,便是在燕子家里,也当自己主人一般。燕子也不在意,还下去沏了茶来。
她给薛云卉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递给她,薛云卉接了,连忙道:“燕子姐姐别劳烦,快歇着吧。”
她这般大方客气,燕子还有些不自在,支吾了两声,薛云卉也没听懂,她便红着脸坐到刘俏身边去了。
刘俏拍了她的手,“你这性子,连话都说不成个。”
她这么一说,燕子脸色更窘了。
刘俏不在意,又同薛云卉道:“她年纪小呢!”
她说完,愣了一下,忽的笑了。
“算起来,穗穗妹子该比燕子长一岁吧。没得喊她姐姐!”
薛云卉听了连忙同燕子论了齿序。
燕子果然小了一岁,连忙叫了声“姐姐”,嗫嚅了一声,眼睛眨着,想问什么却没问。
“呵,”薛云卉笑了一声,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咪咪道,“我如今拜在正一教门下,不过是火居在家,嫁人不嫁人的全看缘分,不强求。”
她话音一落,燕子眼里难掩惊讶,转而又肃然起敬了。
薛云卉见惯了这样的,不以为意,倒是刘俏“哦”了一声,“妹子不说这事儿,我都忘了!怪道妹子一眼就看出了棺材子。妹子到咱们保定,难不成是做科仪来的?”
薛云卉摆手说不是,“我既来投靠姐姐一家了,自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这次来,乃是被人逼迫,不得已而为之……”
她将自己的苦处捡要紧的说了来,直说得刘俏拍了桌子。
“竟有这样的事?这天子脚下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薛云卉冷笑了一声,说没有,“人家是刚刚建功立业的侯爷,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咱们是谁?让我去做妾,说给人听,旁人还道是抬举我呢!”
刘俏伸手拉了薛云卉的手,抚着她安慰,“好妹子,你人聪慧又能干,做正头娘子还得好生挑拣呢!你在姐姐这住下吧,我弟弟弟媳都是好说话的,等避过了风头,姐姐给你在保定寻好的!”
薛云卉再三谢她,“找不找男人,我都不当回事,咱们自己过日子,也照样红火,还顺心呢!”
她晓得刘俏的情况,那正是个自己把日子过的红火又顺心的。
刘俏当年也是嫁了人的,起初日子也顺顺当当,有两年,刘俏这笑就没离了脸。
可惜好景不长,刘俏的公爹突然病倒了,小两口攒的银子泼水似的往外出,可她公爹还是没了,自然钱也没了。她婆婆带着未成亲的弟弟妹妹从乡下进了保定,自那,刘俏的日子就没再好过过。
先是因为日夜伺候婆婆小产了一回,后帮着婆家弟弟妹妹说亲,亲没说好,惹怒了婆婆,一巴掌就被拍在了脸皮上。
她那男人前头还护着一二,可他老娘见了,只把两口子都指着鼻子骂,骂了也就罢了,又使计讹了刘俏的嫁妆钱,转眼就买了个丫鬟,既使唤了干活,又塞给刘俏男人当通房。
刘俏男人分了心,刘俏这颗心,慢慢也就冷了。
这么个风刀霜剑的日子,又凑合了三年,刘俏始终没得孩子,倒是那通房生了个儿子,抬了妾。
就在她这日子越过越没盼头的时候,她那没了心的男人,大冬天同人喝花酒,晚上醉倒进河里,淹死了。
刘俏成了寡妇,只等孝期一过,再不要那个家了,立即收拾了为数不多的嫁妆回了娘家。
任人指指点点,也认了。
如今刘俏的爹娘都过世了,她用嫁妆买了地,租了人干活,收的租子够她日常吃喝的。她又同坊里另外两个寡妇开了个绣坊,也做活也替人卖绣活,生意还不错。她在娘家跟着弟弟住,弟妹从来没一句二话的。
人都说她挣得这些钱,都是为旁人做嫁衣,到最后都得给了侄儿,还不如留在婆家,好歹庶子也是儿子,况也全了女人家的名声。
她一听这话就要嗤笑的。
她好生待着弟弟弟妹和两个侄儿,跟着他们过日子不吵不闹,赶明儿老了,买个小丫鬟服侍她,还有侄儿给她养老送终,这日子,不比养个同自己没半分血缘的庶子强多了?
到底哪个才是为旁人做嫁衣,她又不瞎。
薛云卉对她很是佩服。这世间,能想明白还敢雷厉风行的女子,简直凤毛麟角,刘俏堪当女人中的表率!
刘俏笑眯着眼喊她好妹子,“我常听康儿说你最能干,不然你哥哥这病,怕也等不到今天。你哥哥,可好些了?”
“好多了,我来前,给大哥找了个高明大夫,指不定等我回去,他便好了。”
“哟,那可真好!”刘俏道,“所以妹子,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且忍一时,往后自然就好了……”
忽然一声抽泣,打断了刘俏的话。
她二人正说得开怀,一时忘了一旁的主家燕子,这回闻声瞧去,却见燕子眼中含泪,哭将了起来。
薛云卉一头雾水,去看刘俏,却见她了然叹气。
刘俏扯了帕子,搂着燕子替她擦泪,想劝了她,却不知道如何说,又叹了气,转头见薛云卉迷惘,同她道,“燕子比咱们苦些个,她那男人……这成亲还不到一年,便上了拳脚了!”
上拳脚?
对着这么个柔弱似春花的女子?
薛云卉倒抽一口冷气,“如何能这样?!”
她这么问,刘俏刚想答她,燕子却抽嗒着开了口,“我是扎纸人家的女儿,浑身带着丧气,坏了他的运道了……”
话没说完,就被刘俏喝了回去,“你娘家扎纸人又不是一天了,他娶你之前怎地一句不提呢?!你少听他胡咧咧!咱保定干这个的不多了?也没见谁丧了气!他就是个挨千刀的窝囊废,打女人上瘾了!”
第050章 遭遇与遭遇(中)
燕子抽抽搭搭地哭泣,哭得薛云卉心抽了两下。就这个么柔顺的姑娘,她疼还来不及,那男人居然有下得去手。
刘俏撸了燕子的袖口给薛云卉看,之间那细嫩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刘俏咬牙切齿,“真真是瞎了狗眼的混账,仗着他在外头挣两个铜板,回到家就充上了大爷!也就燕子老实,家里兄弟又小,要是我和康子,还不得跟他拼了!”
薛云卉道是,见燕子只一味地哭,问道:“妹子……遭了几次罪了?”
燕子抹了抹眼泪,“也就三四回,他……他也是近日被人辞了……”
“他被人辞了,是他在外头没本事,同家里女人何干?!”刘俏愤愤,又去恨铁不成钢地提点燕子,“你万不能再纵着他了,他是越打越顺手了!你年纪轻,说不定就要有了孩子,他手下没轻重,万一打掉了孩子,你也得跟着受罪!”
女人家头一胎最要紧,似刘俏那时头一抬小产了,身子便总也调养不好了。
薛云卉听着,虽知道刘俏是为了燕子好,可这话却让她心里有些硌得慌。
男人打女人,只要下了一回手,那便再刹不住了,更何况燕子都被打了三四回了!
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同他过下去的必要,便是有了孩子,照样改变不了燕子卑微的处境。
她曾见过一家,便是男人没完没了地打女人,后来连同孩子也一起打。女人娘家不过劝说几句,根本不当回事。那男人越打越上了瘾,有一回喝醉酒,回到家便朝女人拳脚相加。
孩子才四岁,跑过来护着他娘,谁曾想被那混账爹一把举起来,使劲摔在了地上,当时便破了头,流了一屋的血。
后来那家辗转请到薛云卉去他家看孩子,说孩子丢了魂。薛云卉进了屋,还闻见了似有若无的残留血腥味。
那孩子确实丢了魂了,这一摔直接将他摔成了痴儿。她实话实话了,那当娘的也不是心里没点数,当即眼神就散了。
之后没过多久,就听说那男人又犯贱打女人时,女人彻底受不了,拿起菜刀,一刀捅死了他,尤不解恨,又往那男人身上插了好几刀,然后自己一抹脖子走了,只把个痴儿留在了世上……
薛云卉打那时,便是对打女人的男人深恶痛绝。
虽世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可这样的婚,有什么过头,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她虽性烈,又敢想敢做,可燕子却不是那样的人。她同燕子亦不过头一回见面,有些太深的话,刘俏说得,她却说不得。
刘俏安慰了燕子一番,刘家宅院便有了人声,刘俏带着薛云卉同燕子道了别,往刘家去了。
刘家也是个三进的院子,不过各处都浅窄些,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面墙上收拾妥帖了,看起来也很是别致。
这会儿回来的正是刘俏的弟妹和侄儿们。
刘俏弟妹娘家姓孙,两个儿子一个四岁一个一岁,白白胖胖的,浑身都是实在的小肉。
薛云卉看着他们就想起了阿荞,那可怜见儿的小丫头,也不知道想没想姑姑?
孙氏很好说话,对刘俏也恭敬,听说她是涿州薛家人,更是客客气气,让两个孩子叫她薛家姑姑。
没过一会儿,刘洪康便回来了,薛云卉把薛云沧的信递了他,他看了连忙嘱咐妻子何处替薛云卉打点好,还道,“我瞧着阔博这字,比上次有力了许多,是不是身体大好了?”
阔博正是薛云沧的表字,薛云卉见刘洪康对她大哥是发自心里的关心,心头也是一热,“我来前,已是有大起色了,哥哥还说什么时候好了,来保定……”
众人相谈甚欢,四月的天已是暖了许多,用过饭,众人便到院子里喝茶闲聊。
“……外人看着都是我一个人挑着家里,其实没大哥在后头鼎力相助,我也撑不下来。大哥若是少费些心,许是早就好了。”
薛云卉有些想念薛家众人,免不了多说了两句。
刘洪康说他就是爱费心,“那会儿在私塾,一屋子十来个学生,你哥哥便能将所有人身上所有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先生有时候拎不清了,还得问他呢……”
他说得众人发笑,正说到乐处,忽得听见院墙另一边,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刚发出,似被利刀砍断一般,嘎然而止,半截里消散无影了。
薛云卉一怔,刘家众人也皆拧了眉。
刘洪康幽幽叹了口气,“吕四不该这般,好歹为他操持家务,往后还要教养儿女,如此岂不寒了燕子的心?”
“哼!”刘俏冷笑一声,“什么寒不寒心?燕子以后有没有命都不好说!”
她恨声说着,站了起来。
“姐,咱还是……”
刘洪康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刘俏打断了,“没得见死不救!我倒要看看这烂了心肝的吕四,当着我的面,还能不能下得去手!”
她甩了袖子便疾步去了,薛云卉听得血液沸腾,看着刘洪康甚是不放心示意孙氏跟去,可小儿子却趴在孙氏怀里不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