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喂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发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艳艳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045章 灯下黑
客栈的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楼上却一片混乱。
三楼的窗口,立着个颀长的身影,他目光锐利地在黑暗中扫荡。明明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薛云卉还是由不得心紧了一紧。
她不敢说话不敢动,紧紧挨着顾凝,躲在院子里一颗茂盛的合欢树影里。
楼上那个人的浑身散发着怒气,像炸了毛的野猫一般,薛云卉这会儿虽紧张,可心里却有些抑制不住的欢快。
“现在还不能得瑟!”她暗暗提醒自己,可脸上透着的快意挡也挡不住。
老天有眼,更是她薛云卉足智多谋,方才她还任他宰割,这下便是轮到他到嘴的鸭子飞了!
河东换河西,根本用不了三十年……
几息,袁松越突然转身离开了窗前,院子里渐渐有嘈杂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顾凝此时倒比薛云卉更紧张了,贴在她耳边,小声道:“兄长,若被他们搜到,顾凝这剩下的三成功力,怕是脱不得身了。”
方才他便提议直接逃出院子,可兄长却指了这棵树让他携他上去,他虽不解,可也照做了,现下小院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心里越发没底了。
薛云卉拍拍他的肩,轻声说无事,“我方才掐指算了,此处正是咱们福地。”
顾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翻起手来也掐指去算,可还没算完,就见北边院墙外,有个高大的树摇动起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在院内异常清晰。
“他们肯定往那跑了!快去追!”咸子指着墙外树的方向喊了起来。
普通的军户没有高强的武艺,只能开了后门争先恐后地跑去,而似魏方这种又急又气又武艺高强的,脚一跺就飞身越过了院墙,连借力都不用的。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的人都跑了个干净。
顾凝喘了口气,心有余悸,“那魏侍卫功夫如此高,怪道三五个百户近不得身。若咱们漏了馅,是必逃不脱的了。”
薛云卉也没想到魏方功夫真不是吹的,愣了一下,不过此时也管不了这许多,她施了灵力引了方圆一里的两棵梧桐树晃动,扰乱视线,现下,她得赶紧把自己想着的事儿做来。
“还记得咱们的房间是二楼的哪个窗户不?行李在里头,也不能无端扔了,拿了行李,咱们再走!”
……
手脚轻得似猫儿一般,顾凝翻进了薛云卉的房间,利索地将她的包袱拎了出来。薛云卉在树影里替他放风,心里赞叹着全真教虽苦些个,这练功夫却是实打实的,不似她这个花拳绣腿,也就能吓唬吓唬小毛贼。
她刚想同顾凝打个手势,示意他周围无人,就见那三楼的窗前,鬼魅般的身影又凭空出现了。
薛云卉连暗骂都来不及,连忙同顾凝摆手让他莫轻举妄动,只这一下,就把袁松越的目光引了过来。
黑暗的树影下,薛云卉僵着,不敢乱动一下。
袁松越自上往下看了几息,终是只瞧见树影婆娑下一片漆黑,方才那不同寻常的晃动,也许只是错觉罢了。
院墙没了人,院墙外却闹哄哄的,不像话。
她虽阴险狡诈、可气可恨,还不守妇道同旁的男人搅在一起,故意伤他颜面,挑衅于他,可他到底不能为着这么个贱妾,折腾了整个定兴县的人。
她再狡诈又如何,待天一亮,就往城门派几个人守着,不过动动手指就把她抓了,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这只会让她更加猖狂罢了。
袁松越耳边听见周百户又小声再派人去追,一副办错了事、着急忙慌补过的样子,不由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真当他是急不可耐地兔爷了么?
“罢了。”他转过了身来,朝周百户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日也不早了,把人都叫回来吧。”
周百户一愣,见着侯爷脸色淡淡的,方才的怒气消散不少,可眉眼却冷清多了,心里砰砰直打鼓。
“侯爷坐下歇会儿,那两人中了软骨散,跑不多快的,侯爷放心,一会儿……”
“不必了。”袁松越摆手止住了他,瞧见他担惊受怕的脸色,只好让自己脸上看上去和蔼些许,走过去些,好生与他分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他这边离了窗前,薛云卉这才喘了口大气。
阴魂不散啊,阴魂不散,她怎么就非得同他杠上了,人生悲剧啊!
她愤愤着,再三确定没了袁松越的身影,又给顾凝打起手势,让他再去他自己房里,把行李拎出来。
毕竟,顾凝的行李和他鼓鼓囊囊的钱袋才最最重要。
顾凝不负薛云卉期待,很快将东西都拿了回来,他跳下窗子跑过来的时候,正好有一通下楼的呼和声,遮住了他发出的动静。
他动作极快,似黑夜中的猫,身姿矫健地就窜进了阴影里。
“他们要将派出去的人喊回来,兄长,不得不走了!”顾凝听见些许楼上的话,有些着急。
“怎么?不追了?那侯爷的意思?”
顾凝道是,薛云卉听了摸不准袁松越的意思了。
他不是气的脸都青了吗?怎么说放下就放下了?这么好气性?
有人跑着寻人去了,跑出了五六人,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东西到手了就得撤,识时务者为俊杰。
薛云卉不再琢磨,两人目光凌厉地将四周扫了一圈,悄悄转到墙根下,顾凝携着她一垫脚,翻了出去。
两人花了钱,却只能落得个睡大街的下场,也是时也运也。没了法子,瞅了一家的柴房,窝在草垛里,战战兢兢地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天没亮顾凝就把刚从昏睡中转出来的薛云卉拱醒了,“兄长,不得睡了,我听着这家有动静了。”
那得嘞,还得赶紧跑!
薛云卉动得灵力不多,睡一夜就好了,顾凝却半警醒半迷糊着,眼下已有些青。
还不都是那该死的袁二和周百户他们捣得鬼,薛云卉想起来咬牙切齿的,可想了又想,觉得他俩跑了这事儿就这么轻轻揭过了,未免太容易了些。
这定兴县是人家的地盘,他们都敢当街下药抢人,哪儿能是好糊弄的?
一碗菜粥下了肚,薛云卉又让顾凝往旁边摊儿上多买几个包子带上,“咱们得赶紧出城去。”
她警惕得很,夹在清早上街赶集的百姓中间,四下注意着,倒没见得街上有什么巡查的人。
一天中早市最打紧,昨日她还跟着翠娘一道上街买鱼买菜,今儿就听着定兴县的百姓吆五喝六了。
人生际遇难以预测,就如同她走到了城门前,一眼就瞧见了咸子和瑞平侯府的侍卫弯腰点头地说话一样,让她震惊。
吼,好家伙,搁这儿等着她呢!
第046章 侯爷不开心
薛云卉一把拉了顾凝就钻进人堆里去了,她反应快,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到。
“城门那边都是他们的人,想来对咱们来说,这城已经封了。”
薛云卉装作路边买菜的样子,边随手翻捡,边同顾凝说。
顾凝道他瞧见了,拧了眉,“这情形十分不利。他们为何对咱们紧追不舍?”
薛云卉苦笑,心道是我连累了你,可这会儿说这话也没用,大不了她不打他钱袋的主意就是了。
她试着解释,“那什么鬼侯爷有怪癖,这会儿没将咱们得手,失了他的颜面,心里不爽快。还有那百户,更是溜须拍马之辈,他想拿咱们给他上位当梯。唉,为今之计,走为上策!”
“那以兄长之见,咱们该如何逃脱?城门都严守了的。”
“这倒也不难。”薛云卉拿了两个茄子做模做样地比了比重量,然后放下一个,指着一旁买菜的老婆子和大孙子,道:“虽不至于差这么多,不过扮成一对儿娘俩还是成的。”
顾凝讶然。
……
再到城门前时,已是有好些百姓或走路或推车,进城出城了。
顾凝有些紧张,扯了扯身上的粗布短褐,又把一口袋茄子往肩上扛了扛,掺着一旁瘸着腿走路的薛云卉,低声道:“兄长,他们每个人都仔细瞧呢!”
“咳,喊我娘。”
薛云卉弓了腰,花布抱了头,脸上抹了黄粉,土黄一片,胳膊上挽了个装满了菜的竹筐,半低着头,往前头。
顾凝喊不出“娘”来,只觉得浑身紧张得尽出鸡皮疙瘩,心里默默想着,不行就闯出去。
两人集中精神随着出城的人群往外走,排了三四人就轮着他们了。
除了守城的兵,专门过来排查的就是咸子和另一个薛云卉觉得眼熟的瑞平侯府的侍卫。想来定兴县城的个个出入口都安排了见过他二人的人,比起咸子,魏方他们才最难缠。
薛云卉嘱咐了顾凝一句“你别开口”,生怕他口音漏了馅,又见着那瑞平侯府的侍卫拦着前边两个男子详查,她连忙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咸子脸前。
咸子瞧了他们一眼,薛云卉没觉如何,倒是顾凝胳膊一紧。薛云卉暗暗捏了他一下,那硬邦邦地肉让她也有些紧张了。
“哪儿来的,往哪去呀?”咸子照例问。
薛云卉小小惊喜了一下,看样他没一眼看出来。
“回……回大人,村里来的,买了菜,还回村里去。”她不晓得定兴县附近有什么村,只能含糊说了,又拉了顾凝,“我儿,我儿,快给大人拿两个茄子,都是咱们刚买的,鲜着呢!”
顾凝猝不及防,见她当真让自己拿出茄子来,还一口一个“我儿”,也不得不照做。
他这儿刚掏了两个茄子在手上,咸子就摆了手,“行啦行啦,大人我不缺这俩茄子,走吧。”
薛云卉禁不住笑了,忙低了头,又道:“大人真是青天老爷,儿啊,快谢谢大人!”
顾凝朝咸子拱手,咸子被捧得很高兴。他在百户所可没这威风,天天跟在他舅屁股后头,还没个守门的活得舒坦,于是这会不要茄子,还极和蔼地拍可顾凝一把,连声道:“去吧,去吧……”
顾凝被他这一把拍得心快跳了出来,他长这么大,还真没做过这等惊险之事。
《静心诀》在顾凝脑子里飞快念着,他浑身紧绷地往前走。咸子却乐呵呵地又开始问后边的人了,一抬头,正见一人打马奔来。
“咸子哥,侯爷刚吩咐了,说小心他们乔装打扮!”
魏方过来吩咐了这一句,没瞧见两个人影顿了一下,然后三步并两步地逃走不见了,只他见咸子有些愣,解释道:“侯爷说街上百姓多,那两人狡诈,很可能打扮成父子或者母子,你们多注意些。”
父子……或母子?!
咸子一时间僵了一下。方才打他前边过去的就是一对母子呀,那做儿子的,他还拍了一把,贼结实一小伙儿……
他连忙回头去看,却哪里还有人影,茄子影儿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