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花事——鹿青崖
时间:2018-07-02 09:06:42

  刘俏转过脸来同她叹气,小声道:“今儿一早,吕四便早早起了身,说要去上工。昨夜才摔了头,燕子劝他别去了。他抡了胳膊就要打燕子,要不是你的话镇着,燕子估计又得挨打……他昨日说找得工,就是那书院的差事。今日早早去了,白云观的道长开坛做法,他们这些人都在旁等着。等了半晌,吕四就说去小解,他平日里和人关系不好,没人同他一道,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一头撞在了路边的石头上,就磕在了昨日摔破的地方。血躺的满地都是,等人发现,已经断气了!”
  薛云卉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这也太巧了。
  ……
  之后的事,薛云卉一个外人也插不上手,好在刘俏一直都陪在燕子身边。吕四的几个兄嫂想瓜分了吕四那最后一点财产,都被刘俏瞪眼骂了回去。
  燕子哭的死去活来,薛云卉倒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
  到底和一个下得去狠手打婆娘的人过一辈子,还是当了寡妇,哪个更辛苦,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看法。只她觉得,燕子好歹不用青一块紫一块地过日子了。
  吕家门口来了好些人,相熟的进门来哭上几声,不相熟的,都聚在门口叽叽喳喳地边探头探脑,边议论纷纷。
  薛云卉无意听他们胡乱猜测,毕竟她已经听了刘俏给的最明确的说法了,不过她穿过人群,倒是一眼瞧见了站在墙下攥着手,来回踱步,神色忧虑的宽子。
  她走过去,“怎么不进去?”
  宽子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嗫嚅着说不出话。
  “既不进去,那你来干嘛?和那些人一样,瞧稀罕事的?”
  宽子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稀罕的,都死了四个了!前边三个还往义庄躺过,我有什么好瞧的?!”
  薛云卉没想到他说这个,挑了眉,“没人给他们收尸吗?”
  “怎么没有?只是死的都是些泼皮无赖,没什么亲近人了,放在义庄好几天才有人来收。”
  薛云卉突然想起了今早在卖鸡子老大娘那听来的话,点了点头,心里却似被拨了弦一般,又问:“这几人个个死的不一样,外边传的跟什么似的,还不叫稀罕事啊?”
  宽子撇了撇嘴,“我干爹说他都是罪有……咳!反正也不冤枉!我干爹都看了几十年义庄了,什么没见过!他说那书院就不该动,这么多年下来还不好好的?”
  宽子是个无父无母的,打小就被看义庄的老头收养了,两人相依为命了很多年。世人多是避着他们的,怕沾上晦气,可这样的人,眼睛却更比常人清明。
  薛云卉听着若有所思,倒是一时忘了一旁的宽子。
  倒是宽子又攥起手来,咬了咬唇,半晌,似鼓起勇气一般,突然问道:“燕子……她……怎么样了?”
  薛云卉晃了一下神,“啊”了一声。
  宽子还以为她是故意地,气得跺脚,含恨瞪了薛云卉一眼,转身就要走。
  薛云卉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喊他:“唉,别走啊,我跟你说,燕子她可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宽子立马顿住脚,转过身来,脸上尽是忧虑。
  “能怎么好?到底死了丈夫了!她哭晕过去好几回不说,现如今,她婆家那几个兄嫂见了钱就挪不动步子了,一脑门官司想着揽钱呢!要不是俏姐震着,那群人还不得撕打起来?燕子性子柔,也不晓得往后受不受的住?”
  宽子一听,脸涨的通红,咬牙切齿,“不要脸!烂人!”
  “那也没法子不是?以后燕子成了寡妇,那也是吕家门里的寡妇,说不定还得仰仗兄嫂过日子,且有得他们欺负一辈子嘞!”薛云卉看着他认真道。
  “不行!她怎么能被他们欺负一辈子?!他们都是些无赖,能把燕子吃了!”宽子急得跳脚,眉头皱巴到了一起,说话就要往院子里冲。
  薛云卉拉了他一把,抬眼瞧了他一眼,“你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若燕子有心,过两年再嫁也就好了。就是不晓得能嫁个什么样的?”
  宽子听了这话,愣住了。
 
 
第058章 揭榜(上)
  这事出了还没两天,整个保定城就跟炸开了锅一样。
  离着书院近的几户人家,连住都不敢住了,有说夜里听见有哭声;有说家里莫名其妙少了很多东西;还有说全家人都得了病,不得好……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书院是邪中之邪,连从门口路上过的人都没有了。
  范知府气得灵魂出窍,要不是那白云观的观主是道录司亲自指派下来的,恐他连白云观都骂上了。
  这倒也不怪范知府,之前请的是个北桥一个有道行的火居道士,不过想着让百姓别这么怕罢了,谁知一点半星的用都没有。之后又出了事,他才花重金,从城外的白云观请了六位道长过来。
  那白云观素来香火旺盛,又六人一道来做,什么样的鬼怪脏气还不得清得一干二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但没有,还被狠狠地打了脸,搞得沸沸扬扬。
  那几个道士颇觉不服,还亲去各处查看了的,都说并没什么,那吕四之死不过是个巧合,毕竟他头一晚就已经摔破了头。
  范知府本还想说服自己,再说服百姓的,可他自己都不大信,百姓更是不信了,不过两日,书院的事已经是传的人尽皆知了。
  偏偏这个时候,临近的好几家都着急忙慌地搬离了去。
  知府大人一生气,第二天菜市场那布告栏上,便多了张榜。
  薛云卉不晓得此事,直到走去菜市场买菜顶伙食费时,才震惊的发现,布告栏前又围得水泄不通了,较之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她依旧无从挤进去,幸好又看到了那个高个儿的人,连忙同他打听了一下情况。
  “……知府大人可是下了血本了,五十两啊,赶咱小老百姓三年的收成了,啧,也不知道谁有这个本事,敢揭了榜去清那鬼书院。”高个儿看的清楚,转头说给了薛云卉。
  “五十两啊,确实不少了!”薛云卉也吃了一惊,想了想,又问:“那揭了榜,办没办事谁知道呢?”
  高个儿嘿嘿笑了一声,“你当官府都是傻子呀?榜上写了,再开工时,可再不能出事的!若是出了事,没钱不说,可还有二十大板杀威棍等着呢!”
  薛云卉一听,不由悻悻地摸了摸鼻尖。
  果然,官府是吃不了亏,上不了当的。这五十两,可不是随便拿的。
  她摇了摇头,正好瞧见了几个熟悉的人。
  那几人都穿着道袍,当中那瘦的还拿了柄灰不溜秋的葫芦尘,可不就是南桥上,同胡舍一道的那些人么?只胡舍却没来。
  薛云卉见他们夹在人群里,约莫是刚看完通告,正挤出来。
  “你们说北桥那几个,有敢揭榜的吗?这事儿万一成了,那可是五十两啊!”上次那怂了吧唧的年轻道士,瞪着眼道。
  “怎地,你还嫉妒啊?谁有本事谁拿钱呗!”胖道士照旧怼了他一句。
  年轻道士不服,理直气壮地,“我是没那本事,可这五十两要是让北桥那边弄走了,你心里得劲?”
  胖道士不说话了。
  能得劲吗?都是些见了面就冷嘲热讽的死对头。
  年轻道士那话问得,连瘦削老道脸色都有几分垮,他混了这一辈子,还没哪回,能一口气挣五十两呢!这榜贴在这没人敢揭也就罢了,若有人揭了,他这心指不定多煎熬呢!
  薛云卉见了他们,想起自己今日可没贴胡子,万一被人认出来,再传到胡舍那可就不好了。于是她转身就要走,谁知刚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冲她吆喝了一声。
  “哎哟,这不是那天南桥上的高人!高人,你可是来揭榜的?!”
  话音一落,布告栏前突然静了一静。
  那人若只吆喝也就算了,可他却腿脚极利索,两步走到了薛云卉脸前。
  “我果真没认错,高人便是刮了胡子,我也能瞧出来。”
  薛云卉抬眼瞧了他一眼,原来是替他按住胡舍的那位义士。
  可是义士啊,你今天在这吆喝的这一声,这不是坑人吗?
  薛云卉尴尬不失礼貌地点头笑了笑,转身要走,果然走不了了,围着布告栏的人,都围上了她。
  “果真是高人?果真要揭榜?”有人问。
  可薛云卉未来得及答,就又有人朝外边喊了起来,“快来快来,这有高人,要揭榜了!”
  薛云卉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有这么玩的?
  这般的结果是,围着她的人多了许多,一点都不巧,那几个道士也在其中。
  年轻道士意外地“啊”了一声,“原来是他啊……”
  胖道士也挑了挑眉,而那瘦削老道,脸色更沉了。
  薛云卉不想理会他们,主要是她想低调遁走,这辛耘书院的水太深,她也拿不准,还是不要出头了,到底是二十板子,虽然她也很缺钱。
  她被这密密麻麻的人头晃的眼花,还未想出说辞,却听那义士已经绘声绘色地同旁人讲起来,她是何等的本领高超。
  “……那南桥的道士眼都红了。是他非让人家说的,人家当真说了,他却恼羞成怒了!还不知道在涿州做了多少亏心事!若不是高人一个闪身,我又眼疾手快,还不定怎么着呢!”
  义士义愤填膺,只他并不能认清哪个是哪个,更不晓得胡舍叫胡舍,便以“南桥的道士”这个称呼一概论之了。
  他这么一说,立即就有人道:“嘿,南桥的道士这么不靠谱呢!以后咱可不去那看相了!我记得上次我二大爷去测了个字,说他走了桃花运什么的。他老人家都多大年纪了,还走桃花运!回了家就被我二大娘满院子撵……”
  众人哄然大笑,纷纷添油加醋地数落起南桥的道士来,真真假假的,都贴了上去。
  南桥那三位夹在人群里,脸都青了。
  年轻道士似乎还想辩解两句什么,被瘦削老道冷眼制止了。胖道士也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听见那外围的人也论得十分热闹,咬牙切齿的。
  薛云卉觉得自己这个时机若是撤退,恐怕最好,于是趁着众人说得热火朝天,正一步步往后退。
  好不容易就快退到了人群边缘,谁知那瘦削老道一眼瞧见了她,赶在她转身离开之前,开了口。
 
 
第059章 揭榜(下)
  “这位高人,既然这么厉害,那可别走,赶紧揭榜吧!想来官府衙门甚至整个保定城,都等着呢!”
  瘦削老道这阴阳怪气的话一说,一下子就把偏离了话题的人们,全拉了回来。
  接下来,直喇喇的目光快把薛云卉穿透了,尤其是那一双双眼睛里带这些的崇敬和期盼,犹如六月午时的日头,照得薛云卉头晕目眩。
  她微微定了定,侧过目光,见那老道斜眯着眼睛看她,脸上带着不甘又幸灾乐祸的神情,可以说扭曲到了顶点。
  她呵呵笑了一声,不准备再一味装怂,朝那老道抬了下巴,道:“这位道长手里这柄葫芦尘一看就有年头了,想来道长入道门也有几十载了吧,今日可是来揭榜的?那小辈可得让贤了!”
  她这么一转移,众人这脑袋,又齐刷刷地转向了瘦削老道。那老道脸色一阵发白,白了几息,有人好似认出他来了。
  “那个,不是南桥的老道吗?他敢来揭榜?”
  这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十分不客气。方才不过是一概而论,就已经十分难听了,这下被人说到了脸上,瘦削老道这张老脸,跟被扇了一样,火辣辣得疼。
  “高人这是笑话咱们了!我修了几十年的道,也没高人厉害,不过在桥上混饭吃罢了!高人还是赶紧揭榜吧!大家伙都等着呢!”
  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吐出这几句话,眼睛死死盯着薛云卉。
  薛云卉这火气也蹿了上去,他自己没本事不敢,就想把其他人都拖下水?
  她回敬给瘦削老道一个冷厉的眼神。那老道似是豁出去了,不依不饶起来。
  “哟,高人怎地还不揭榜?莫不是怕了二十大板吧?难不成那日在南桥上也是做把戏,骗骗过路的人?”
  胖道士听了,眼睛一亮,嘴也不慢,“可不是么,高人在南桥上可威风了!还道‘一日有三善,三年天必降之福’,今日这般善事,可关乎整个保定呢!高人倒是揭榜啊!”
  “就是,就是,不敢揭榜就别在保定府乱窜!该哪凉快哪凉快去吧!”年轻道士也跟着喊了起来。
  三人难得一心起来,俱都斜了眼阴笑看她,好像他们南桥的道士颜面扫地,都是个拜她所赐一样。
  薛云卉知道他们故意使激将法激她,她若是不敢揭,那便是骗子,当即就该灰溜溜地滚开;若是揭了,到时候事儿不成,丢了人不说,官府二十大板杀威棍可不是玩的!
  她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众人脸上掠过,定定地落在了瘦削老道浑浊的老眼上,突然嘴角一扬,露出了几分讥笑。
  老道瞳孔收缩,只见她突然抬起手,朝周围拱了拱手,脚步一抬,便顺着百姓瞬间让出来的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布告栏前,伸手就捏住了告示一角。
  “诸位既然信得过贫道,这告示贫道便揭了。贫道虽不才,却愿勉力一试。若能出去污秽,还大家一清净,自然好;若不能,贫道也甘愿受罚!请诸位勿怪!”
  这话说得十分谦逊,谦逊里又透着义薄云天的味道。
  她话音一落,那吆喝的义士连忙接过话来,“高人说得好!哪怕高人尽力了,事还解决不了,咱们也去官府为高人请命,免了那二十板子!高人放心去吧!”
  他前头说的话,薛云卉听了一阵心潮澎湃,可最后这句“放心去吧”是什么意思,怎么跟会替她照看后事一样呢?
  可众人并没她这般介意,一声声呼了起来,直呼她侠肝义胆,为民着想。
  而那三个道士呢,跟吃了苍蝇没两样,震惊之余,还带着几分割肉的痛感在脸上。
  薛云卉瞬间释怀了,哗啦一下,一把揭下来这张告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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