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话也不能这么说。”刘俏听着刘俏娘喋喋不休,不由开了口,“我也是死了男人的,这不也好好的嘛?燕子一时不想嫁人,我带着她在绣坊做活过日子不也一样吗?还得燕子自己过得顺心。”
燕子娘听了,干干笑了一声,尴尬开口,“她俏姐,你是女人堆里的将军,咱们燕子哪有你那个本事?她再过几年就年岁大了,还是赶紧老实再嫁个人的好,等老了也有个着落……”
刘俏听了这话,喉咙里跟塞了一团棉絮似的,她自觉过得滋润,可在旁人眼里,跟怪物也没两样。
到底燕子娘让女儿过得踏实也无可厚非。
她落了兴劲儿,哽了半晌,才道:“初嫁从亲,再嫁从身。燕子你有的是路,也定能寻着合意的,万不能再寻死了!”
她抬脚出来了,薛云卉也从廊下走到了院子里,似作刚来,道:“俏姐,可巧我有事儿要问你……”
……
薛云卉跟刘俏说了牙婆的事儿,刘俏听了夸她就是脑子好使,知道哪里有门路,然后又起了兴劲儿,道,“包在姐姐身上,定给你寻来那常在大户人家走动的来!”
薛云卉笑着道谢。
这事暂且搁下了,刘俏要往绣坊走一趟,薛云卉送了她到门口,二人刚出了门,便瞧见吕家门口,宽子揪着手,往院子里看。
“宽子,”刘俏喊了他,“干嘛呢?有事吗?”
宽子被这一声喊吓了一跳,眨了好几下眼,才缓过神来。
“俏姐,我……我没什么事。就是从这路过,顺道看看你可好,燕子……可好。”
他话说到后头,声音便轻了下来,脸上尽是不自然之色。
刘俏见了,喊了他过来。
“跟姐说实话,你每日都干什么,能天天路过燕子家门口啊?”
刘俏这么一问,宽子的脸立马涨的想煮熟的虾子。
“唉,不过是俏姐问你两句话,你脸红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有一说一便是了。”薛云卉好心提点了他一句。
宽子听进了这话,抿着嘴深吸了口气,抬头瞧着刘俏,正经道:“俏姐,我也不瞒你,我不是路过的,我就是……来看看燕子的。她今日好不好?”
刘俏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吗?燕子和你从小认识,情分不一般。可姐给你说句实话吧,你也别恼。”
刘俏顿了一下,并不理会宽子瞬间垮下的脸,直接说道:“燕子她娘可是给她看好再嫁的人家了。燕子性子软,这一时还不愿意,往后却说不定了。”
话音一落,宽子的脸刷得一下白了。
第073章 穷小子
宽子是个阳气十足的小伙子,能在义庄这样的地方长大,没点底子怕是受不住。这会他白了脸,身上的阳气一下子散了不少,待他回道义庄,再被阴气侵袭入体,恐怕是要大病一场。
薛云卉不由开了口:“俏姐说的话,你只听懂其一,却没听懂其二。”
宽子怔住了,抬起眼皮疑惑地看向她。刘俏也微微皱了眉,却没说什么。
薛云卉点了点宽子,“俏姐方才说什么,可是说如今燕子还不想给人续弦,若是她娘天长日久地磨叨,她也挺不住多少时候,是不是?”
她顿了一下,见宽子木讷点头,笑了笑,“这话你听着,便觉得燕子早晚听她娘的,给人做了填房老婆。却不想,若有人早早下手,抢在燕子听她娘的话之前,便同她家提亲,燕子可还一定会给人填房去?”
她这么一问,宽子先是一愣,接着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真的?我……我还有机会?”
薛云卉笑着点头,刘俏动了动嘴,想开口,话到嘴边,又绕了过去。
可宽子自己却又呆了一下,脸瞬间又垮了下来,“可我没有家底,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除了看死人,替死人穿寿衣,没得别的手艺。燕子她娘……看不上我的……”
“那你为何不学些手艺去?”薛云卉问他。
宽子摇了摇头,“干爹也让我出去学本事,可那些手艺师傅一听说我是义庄来的,就不收我了……我、我只能一辈子看死人了。跟干爹一样,娶不上媳妇了……”
这话刘俏就听不下去了,“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才十几岁的年纪,怎么能把一辈子说尽了去?你可真和燕子一个德行……”
刘俏教训宽子,薛云卉却一脸若有所思地想了几息,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宽子,若是让你去学仵作的本事,你学不学?”
宽子愣了,脸上绷得紧紧的,想了一下,突然大声道:“学,我学!”
……
说来此事真真是宽子的机会,她去书院查探之前,专程去问过官府的仵作一回。那仵作约莫四十岁上下,眼睛精亮,干这一行二十多年了,那几个死人如何死的伤的,说得有理有据,一清二楚。
薛云卉就是佩服这些有手艺有绝活的人,当时相聊甚欢,那仵作还道:“我已是不惑之年,膝下四个女儿却无有一子。世人皆道我是同死人打交道的行当,最最容易沾上晦气,没人愿意跟我做弟子,自己又没有儿子。枉我学了一身本事,到头来没一个传得下去,可惜啊!”
他这话薛云卉听进去了,一直替他记着,只是事情一多便叉开了,现下宽子说他求学无门,两厢里可不正好对上?
她带着宽子就去找了仵作,二人这么一说,皆是大喜。仵作激动得不得了,这就让宽子回去问他义父,能不能拜下自己这个师傅。
宽子快跑着往义庄去了,比兔子爹都快,薛云卉看着他那样子呵呵发笑,找了个面馆对付了晌午饭,瞧着此地离辛耘书院不远,便往那去了。
再过几日,书院又要开始迎来学生和先生了,青藤精依旧还得老老实实做他的青藤,而薛云卉也不好同他畅快的聊上几句了。倒是现下只有看门的老头,约莫是最后相谈的时日了。
青藤依旧把架子下的石桌石凳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他爱整洁,见不得乱七八糟一庭院,薛云卉坐下笑道:“果然是书院的灵物,一副读书人做派,你这样,太容易惹旁人起意,我当初过来的时候,便抓了这一点。”
一片叶子缓缓飘下,青藤的枝蔓倏忽伸过去,卷住那叶子往一旁的枯叶堆里扔去了。
“乱糟糟地实在让人心烦……”青藤苦笑着解释了一句。
薛云卉摇了摇头,“不过奇怪一些,倒也是真的没什么,只是这让我想着,你是不是还有旁的地方露了马脚,被人瞧见了?”
青藤顿了顿,“好似没有吧,我是没记得有什么奇怪的人,毕竟书院每日来往太多人了。”
薛云卉也皱眉,她总觉得青藤被人盯上并不是意外。她看着青藤,自然也想到自己,自己那颗树,如今还算在她手里,她得赶紧攒钱赎回来,免得多生了别的事端。
她嘱咐了一句“多盯着新挖的那口井,看着不寻常”,便叉开了去,又道:“你可好生修练吧,早早地够了二百年修为,挑个丧了命的书生托生,可不是正好得偿所愿?仔细托生到破衣烂衫的穷小子身上,可有得你难受!”
青藤回她:“穷小子倒也无所谓,衣裳脏了可以洗,烂了可以补,我就怕托到不能科举的人身上,得被生生困上一辈子。”
他说着顿了一下,“那前辈又为何托生到了这么个弱女子身上?难不成是看上此女容姿了?”
薛云卉瞥了他一眼,“你倒是眼睛尖,看出是个女子了……我呀,就没想过要转世,还不是此女害我!我同你说,切忌小心行事,学会自保,不然也落得我这个下场……”
她把自己那恼人的经历说给了青藤当做教训,青藤听了吓得不轻,“还有这样的事?前辈……真是受罪了!”
“唉,”薛云卉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旁的办法了,就这么将就着吧。好歹我投的这一家,还没穷得揭不开锅,也没什么过于凄惨的身世,除了有仇家追着赶着不消停,其他也还算舒坦。”
她说到这忽的想起了宽子的事,“凡间的黄白之物那是活命的基本,过得好不好,也全靠这个了。你也别因着满腹诗书就清高了去,委屈了自己可不划算。我同你说,我认识一个义庄的小伙子,人是不错,可惜是个孤儿,被义庄的老头捡来养,父子二人就住义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如今年纪大了,看上一个小娘子,都没得钱娶人家!”
“前辈说得是宽子吧?死人那会儿,他来抬过人!”
“对,可不就是宽子?你倒是认识嘞!”薛云卉连忙点头,“哦,他瞧上的那个小娘子你也该认识,可不就是吕四的未亡人!”
第074章 横财
这回青藤倒是惊奇了一下。
有几息沉默,青藤又说了话:“之前死的那几个都是无依无靠的,吕四那人,我当时也是有些急了,就拿了他下手。他性狠打婆娘我当然晓得,那会儿就想着他死了那女人也就不必受苦了,倒忘了连累她成了寡妇,这名声到底……”
薛云卉说是,“吕四是该死,这事儿要是生在他娶燕子之前就好了。不过,那会儿燕子还是大姑娘,无论如何也轮不上宽子肖想,现在么,宽子倒有些机会了,且看他能不能学到本事,赚着钱回来。”
“钱?我想起一桩事来,前辈且一等!”
青藤忽然道,话已落,就见他枝蔓在地上挖了起来,不过片刻,挖上来一个布袋子,他抽了抽上边的泥土,将那布袋子摊开了来。一片光亮,差点闪了薛云卉的眼。
“你哪来的钱?!”
“是这些年从书院的学子身上掉落下来的,也不算多,大概有五十多两吧。前辈给了宽子,就当是我行一回善了!”
……
薛云卉揣着顾凝交给她的一袋子钱,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她以前做树精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存钱呢?她修行五百年,少说也得收拢几百两了,现在哪还要犯愁?
真傻!哪怕埋两个前朝的茶碗,现如今也大发了不是?
她这么嘀咕着自己,又颠着钱袋子,听着里边的响,完全没注意自己已经在某个拐角处,落了一群人的眼。
那群人原不过是过路的,在保定暂歇,这会儿正往客栈去,谁料薛云卉正大摇大摆地从人眼前走了过去,立即引了那群人的目光。
她甫一出现在那群人视野里,为首一人便惊讶地顿住了脚步。
他微微一愣,反复盯着薛云卉看了又看,确认无疑,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勾了上去,当即指派一人跟上了她。
薛云卉哪里知道这些,只还嘀咕着走着。
旁边没多远便有一家钱庄,她拿了钱袋子里的零七碎八的银钱去换宝钞,那钱庄的伙计看到她倒出来的这些钱,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竟还有前朝传下来的铜板!
薛云卉解释说是刚发现的老祖宗留下的家产,这倒也说得过去。
有些银钱破碎的厉害,兑换不了,有些又极其罕见,是叫的起价钱的古董,东拼西凑地,竟兑了七十多两。
薛云卉心一黑,想把多出来的二十两昧了,可到底没好意思下手,只把七十三张一贯的宝钞数好系上绳放起来,把多出来的几十来个铜板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小子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遇上金主了!这下行了,能盖屋娶媳妇了!”
薛云卉边走边念叨,就这么念叨着,正巧见到宽子了。
“宽子!”她连忙喊他,见他满脸红光走过来,问道,“拜师的事儿怎样了?”
“成了,成了!你可真是高人,多亏你牵线!我中午就在师父家吃的饭!师父还给我封了红包!走走,我请你吃茶去!”
宽子喜不自胜,薛云卉也不推却,心道还有让你更高兴的事儿等着你呢!
这边进了茶馆,她就想把那七十三张宝钞给了他,也算了了差事,可一想,又找不出个名头来,总不能说:有个青藤精,就是杀人那个,他想给自己积福,看你可怜,掏空了家底赠了你七十多两吧。
那还不得把宽子吓死?
她琢磨了一盏茶的工夫,到底还是没直接说,却道:“你也有师傅了,也算是走上了正经路子,要不,你今天就去探探燕子,看她愿不愿意嫁你?”
宽子吓了一跳,瞬间红了脸,“我……能行吗?”
“能不能行的,不试试怎么知道,想说的话就得说出口,人家才知道!”
宽子揣了这句话琢磨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拜师学艺有底气了,竟一口应了下来。
薛云卉呵呵直笑。
……
天擦黑的时候,宽子拎了两匣子点心,往燕子家去了。他喝了点小酒,耳朵红彤彤的,眼睛却发亮,觉得自己今日和富贵人家的少爷一样,腰板挺直起来。
他敲了几声门,来应门的是燕子娘。燕子娘一见他上了门,十分疑惑,也不说请他进来,只道:“宽子?你来做甚?天不早了,你还不赶紧出城去,小心关了城门!”
宽子被燕子娘这么不客气地一吆喝,身上那股闯劲儿呼啦散了一半:“大娘,我……我……”
“哟,宽子来了,手上提的这是什么?莫不是来看燕子的?到底是打小认识的,情分不浅呢!”
刘俏突然从刘家走了出来,截断了宽子的支支吾吾,打趣道。
薛云卉紧跟其后,她这高人的身份,自然不好同燕子娘多说,因而,方才用过了饭,便同刘俏嘀咕了一番,请了她出马了。
按着刘俏的说法:“死马当着活马医吧,总比让燕子嫁给她不中意的老头强吧,只要她愿意,咱们自然该助她一臂之力!”
因而刘俏插进来说了这么一句,倒让燕子娘不好对宽子吆五喝六了。
燕子娘脸上有些僵,干笑道:“他们哪有什么情分,也就小时候说过两回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