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亲眼见着那树叶飞进屋里去的,便是他看不清,屋里可是点着灯的,难道其他三人也看不清不成?那人可是摆平了书院怪事的!
只是涉及那人,他不敢多说话。
男人又问,“我记得你说,听见她道那小子遇见金主了,你可打听了那些钱从哪来?”
“回爷的话,属下打听了,好似那人从辛耘书院出来,便揣着这钱了,至于到底在书院哪处得来,属下没能问到。只是属下问了钱庄的人,说她那一袋子钱奇怪的很,有的新有的旧,还有前朝的。”
男人皱了眉头,顺着回话人的话想了想,半晌,又哼了一声。
“行了,你下去吧,跟着她,看她明天往哪去。”
回话的人下去了,男人站起了身,高挑的身量在晃动的烛光下,投出长长一片影子。
他举步走到窗前,遥遥看着保定府入夜的点点灯火,有初夏的晚风从窗棂轻轻拂过,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打了个旋儿。
他喃喃自语,“送人钱财?真能这么好心?”
第077章 跳河
五月的日头,火辣辣地晒人,薛云卉虽扮了男子模样,出门脸上多抹了黄粉,可抹黄粉是一回事,晒黑又是另一回事。
孙氏手巧,一晚上的工夫就给薛云卉编了个大檐草帽,薛云卉瞧着比街上卖的不差,十分高兴,亲自掏了两张专给小儿的平安符,让孙氏的孩子带在身上,保证瞧不见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今日没什么事,刘俏刚同一个有头有脸的人伢子搭上话,不过那人伢子出去收人去了,这几日不得空,薛云卉只好等上一等。
她哪里是闲得住的人,正好南桥如今空了下来,原本那几个道士去了几回,只一露面便被人认出来哄跑了,薛云卉觉得,南桥以后可以作为她的地盘了。
带了草帽,摇了拂尘,一路往南桥去了。
南桥还是那个南桥,汉白玉的石狮子还是一副威武中透着懒散的模样,只是没了那些东倒西歪的老道士小道士,风吹得柳条轻轻搭在了石狮子上,景色宜人了许多。
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找了个阴凉地,坐了。
旁边不远是买草鞋的。他见着个道士打扮的人过来了,带着个大草帽子,看不清脸,看身形也不熟悉,不由地便朝着薛云卉探头往去。
薛云卉晓得有人在瞧她,略略掀了帽檐,露出一张脸来。
“呀!高人来了!”
卖草帽地惊喜不已,也引得旁边几个做小买卖地围了过来。
这些人都久仰薛道长大名,有几个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众人见薛云卉一点不端架子,个个高兴得不得了。
先是叽叽喳喳地对着薛云卉好一通夸,然后便有人不好意思地提出,能不能请高人替他们也看看相。
他们都是城中小老百姓,自然也给不了几个钱,不过薛云卉觉得,这又是个彰显名声的好机会,便道:“自然是行的,只不过我今日只能看十个人,多了不看的。”
众人连忙问这是为何,薛云卉却不答,只道:“往后也是这么个规矩。”
她说着,还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一副神秘莫测地样子。
这会儿人不少,你挣我抢的,便排起了队伍。
薛云卉瞧瞧这阵势,心下甚慰,从卖草鞋的开始,看了起来。
有人看财路,有人相姻缘,有人请符纸,有人算八字。薛云卉把几年学来的十八般武艺都搬了出来。
到了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薛云卉已是忽悠得有些累了,来人往她面前不知何时放上的杌扎上一坐,道:“测字。”
行啊,又来了个测字的,这下齐活了。
她懒得抬头了,只问:“要测何字?”
来人倒也不再说话,从袖口抽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薛云卉接过来一瞧,四四方方一张纸,落了个走笔锋利的“捉”字。
捉?
怎么会有人测这种奇怪的字?奇怪。
她又把这字看了一遍,心道自己没认错字呀,只好问起来。
“你要通过此字,测哪一桩事……”
她边说边抬头去看来人。
然而,她那目光甫一扫到来人脸上,见那人剑眉星目,薄唇勾着一抹笑,只觉得头皮瞬间发麻,脑子哄的一声,炸开了!
他!鬼侯爷!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刚才排队的十个人里,哪有他了?!
薛云卉一颗心狂跳,震惊之余,眼角一瞟,只觉得浑身都凉了下来——两旁全是他的人!
薛云卉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全是那天知府夫人和她提起的往事。
把人家得罪的这么狠,逃了也就罢了,往后再不相见便是了,可如今被他捉了个正着,哪还有活路?!
难怪他方才要测那“捉”字,这是准备好了的!
她一张脸全皱在了一起,袁松越却淡定地坐着,一副猫扑耗子的闲散做派,十分有闲情雅致地看着那只耗子冷汗淋漓。
他指了指薛云卉手上的字,“薛道长,这桩事到底能不能成?”
薛云卉听了这话,浑身血液又是一阵沸腾,脑子却转得飞快。
成?成你个大头鬼呀?!还以为捉到姑奶奶?!
她心里是这么咆哮的,可面上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她慢腾腾地站起了身,抖了抖手上的字,勉力化开脸上的紧张僵硬,呵呵笑了一声。
“善人问这个字,说易也易,说难也难,端看善人……”
她悠悠说着,脚步却不着痕迹地向桥栏上移了过去。一步,两步,三步,她蹭地一下,抓住了懒散着晒太阳的石狮子。
袁松越一下子起了身,当即冷笑一声,道:“怎么?还想跳河?!”
薛云卉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眼睛亮得却比明晃晃的日头不遑多让。
她斜着嘴角哼笑了一声,两只眼睛瞪着袁松越。
“我就是要跳河!哪怕摔在这河底的石头上,摔死了,也不要被你抓着!你要是不怕死,跟我一起跳呀?!”
她言罢一翻身,就站到了石栏外侧。
袁松越剑眉一挑,脸色沉了下来,沉得让人胆寒。
“没人陪你跳!你只管自己跳罢,摔死我给你收尸!”他狠狠道,心里火气却窜了上来。
还敢威胁他?他倒要看看她这个贪生怕死的女人,到底有几个胆子敢跳!
他斜眯着眼睛去看薛云卉,只料定了她一万个不敢,最后定软着腿跪地求饶,可谁知薛云卉忽然抬手捏住了头上帽檐。
说时迟,那时快,她呼啦一下扯下草帽,速度极快地将草帽往袁松越脸上甩了过去,然后两腿打力一蹬,纵身就往水里跳去。
周遭什么也听不到了,她以为自己下一息便落去滚滚的河水里,能听到的只有咕咕噜噜的代表着自由的水声。
可她的愿望竟没能成行,就在身体跳离南桥的那一刻,一个大力突然拽住了她的右手,力量的撕扯中,她狠狠地反身撞向了桥栏!
薛云卉被这一撞,疼得叫出声来,声音未落,便听见头上狠命攥着她手的那个人,厉声冲她吼道:“你真敢跳,你就不怕摔死?!”
薛云卉反应了过来,抬头去看那人,谁能想到,他竟比豹子还快,能如此迅速地抓住自己!
枉她还将草帽甩出去做掩护!
难不成,她这回真的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念头一起,立马被自己否定了。
不行,不行,得逃!
她伸出另一只手拼命地打向袁松越的手,那只手却快要将她手骨攥碎了。
她又疼又急,发了狠地打他挠他,嘴里还嚷道:“我就算摔死,也不要被你捉住!你给我放开!你个讨债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撕打起了作用,头顶的男人眉头皱在了一处,一声闷哼之后,手劲一松,薛云卉便觉得自己右手逃脱了禁锢,身体忽然快速向下坠去。
头上好像有一声怒吼传来,喊了什么,薛云卉没听清楚,下一息她听见了扑通一声巨响,然后在咕咕噜噜的声音中,完全被河水包围了去。
这川流不息的河水,涌动着的全是逃出生天的快感。薛云卉翻身一蹬,游出了一丈远去。
至于她高呼着的能摔死人的河底的石头,不过是骗骗桥上的人,不要跟着一起下来罢了,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第078章 如来佛的掌心(上)
看着河里迸出的巨大水花,袁松越愣了一下。
只是没等他思绪转过,只见那清澈的河水中,似有一个深色的身影,似浪里白条,顺着水流的方向,一下窜出了一丈远。
他紧紧盯着那身形,只见那影子又往前窜了一段,突然往上一挺,伸出了头来。
是她!
袁松越说不清自己此时什么心情,只狠狠地盯着那湿露露的脑袋,见她忽然转过了头来,看向了桥的方向。
“后会无期!”她喊了一嗓子。
袁松越听得一清二楚,他上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薄唇紧紧抿着,盯着那迅速远去的身影半晌,才从牙缝里吐了两个字出来。
“很好。”
身后跟着的贴身侍卫华康,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爷,可要派人追?”
“不用,”袁松越冷哼一声,“让人盯着刘家,她定然去。”
华康连忙应下,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这一看不得了,吓得他心头一紧。
侯爷额头全是汗珠,嘴唇也有些发白,方才拽住那人的左臂沉沉垂着,僵硬地一动都不动。
“爷,您是不是扯了……”
袁松越抬起右手止住了他,目光从河流奔腾的方向转了回来,“回客栈。”
……
薛云卉浑身湿露地从岸边爬上去,跟狗子甩水一般,使劲蹦哒了几下,然后边跑着边拧水,见水拧得差不多了,一扭头扎进了小巷子里。
真是倒霉催的,她怎么就跟这个煞神杠上了!
她都跑到保定来了,还能被他遇上!
老天爷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得要折腾她!没瞧见她都已经流离失所了吗?!
她已经没劲骂老天爷了,她现在得和那鬼侯爷抢时间。
以他的本事,这回找到了她,没得逞反而让她跑了,必定不能善罢甘休,寻到刘家也就是片刻的事,她得赶紧地,拿了自己的包袱走人!
这保定,也留不得了!
她脚下生风,不消多时便到了刘家,可巧刘俏正好在。
“哎呦,妹子,掉水里去了?怎么湿透了?”刘俏见她跟落汤鸡一般无二,吓了一大跳。
薛云卉哪里来得及解释,边往自己屋里跑,边道:“俏姐,瑞平侯马上就追来了,我不及跟你说了,得赶紧走,不然我得被他抓去不说,你们也得被我连累!”
刘俏倒抽一口冷气,先是一愣,又跺了脚,“真真没王法了!一个侯爷逼良为妾,还四处张扬捉人!呸!不是好东西!”
薛云卉手脚极快地收拾东西,也没空安慰刘俏了,“他就是个活该千刀万剐的,可他马上就杀过来了,我得赶紧走!俏姐,他若是派人来了,你就说我拿了东西就跑了,去哪不知道,想来他也不能把你们怎么着!”
她说着,提了包袱抬腿要走。
刘俏急得跺脚,“难道连换个干衣裳的空都没有了?这天虽热了,可也架不住你泡在湿衣裳里呀,况且你往哪去,晚上怎么过夜?这明日就端阳节了,竟是连个粽子都没吃上……”
她这话一说,奔到院里的薛云卉愣了一下。
明天是端阳节了,城里要举行龙舟会,乡下人都跑过来看赛龙舟,如何万人空巷且不说,只说等那龙舟赛完了,出城的人还不如过江之鲫?
她若是选那个时候混出城区,岂不比现在走更保险许多?
她左右这么一想,心里有回数了,“姐姐说的正是,我今夜先找个地方凑合一晚,明儿下晌,再出城去。”
“那你要往哪去住?”
这倒是个问题了,她本来想是去义庄投奔宽子,可既然不出城,那又如何去义庄?
“妹子,要不你往燕子家住一晚吧。既然那侯爷会找来,咱家和我那绣坊都不安全,反倒是燕子家就她一人,也算灯下黑了!”
她这么一提,薛云卉便同意了,二人匆忙往燕子家里去,同燕子说有仇家寻来,燕子二话都没有的,手脚麻利地给薛云卉安置了下来。
她们这番安排,并没逃过千防万防之人的眼睛,可那人却全无动作,打发了禀报的人,坐在床前微微活动了一下左臂,撕裂的疼传来,他闭了闭眼睛。
“爷,大夫来了。”华康过来回话。
这大夫是专治跌打损伤的,一看袁松越这个肩伤复发的情形,便知如何办,三下两下上了药包扎好,便拿钱离去了。
袁松越擦了擦头上渗出的冷汗,依在了床上,眼前不由晃过那人悬挂在桥上那又惊又急,挣扎着捶打他的样子。
若不是他胳膊旧伤刚好,经不起折腾,他就该把她拽上来!然后让人搬了石头扔进河里,再把她揪到桥边,问问她还跳不跳了?!
这女人真是……
“满口扯谎!”
他低声吐了这么一句,又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气,瞧见自己左手还划出了好几个血痕,横七竖八地连手腕上都有,不由扶额。
他去救她,结果她根本就是骗人,如此不说,他因她伤了臂膀,还被她挠花了手背!
袁松越此刻,深觉老天爷定是给她开了后门,才让她猖狂到了极点!
她是个逃妾,他却是侯爷,老天爷如何能让她屡屡得逞?真是瞎了眼了!
他倒要瞧瞧,她还能走后门到几时?!
……
端阳节果然人声鼎沸,薛云卉和刘俏悄悄地在某个沿河小巷的枣树下说上了话。
刘俏是偷着摸着出来的,万分确定了后边没人跟随,才见了薛云卉一面,递给了她一小包面饼,留这她赶路吃,又往她腰里塞了一把铜板,给她往茶摊上喝口茶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