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老太太抖着手喝了口茶,眼睛不住往屋里四处打量,生怕屋里有什么她没瞧见的,立时要跑出来吓人。
薛云卉知道她的心思,幽幽道:“人去了以后,总是比在的时候看得清楚。”
戚老太太端茶的手一抖,茶水差点倾倒出来,几息过后,突然放下了茶盅。茶盅哗啦啦发出一片瓷片撞击的脆响,少顷响声没了,戚老太太却沉了口气,严厉开了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薛云卉看向她一双浑浊的老眼,不避不让,嘴角却越发扬了起来。
“贫道自是消灾解难啊!”
“哼!我戚家满门兴旺,有何灾何难?!”戚老太太把满身的气势都拿了出来,厉声质问,想将薛云卉一下压下来。
薛云卉哪里是她能镇得住的,当下一声轻哼。
“有何灾何难,咱们都要先从八字相冲这事儿说起。”
第173章 吓抖的外祖母
听薛云卉说八字相冲,那戚老太太又是一皱眉。
先前一直往死鬼身上说事,她知道这薛家女想做甚,不就是对她女儿离了薛家又想进门心里有气吗?!
有气又如何?!自家女儿可是跟了她大哥好些年的,还为薛家二老守过孝,两人还有阿荞这么个孩子。
况她大哥那副身子骨,若不是能下的来床了,自家还看不上他呢!如今自家女儿愿意跟着他服侍他,难道薛家不当这是莫大的幸事?真是不识好歹!
戚老太太眯了眯眼,道:“阿荞她姑姑,你这般年纪轻轻的,怎么竟弄这些三姑六婆的事说来说去?听老身一句劝,老老实实的找个人家嫁了吧,趁着还不到双十,兴许还有人家愿意。老身记得阿荞大舅母,娘家有个远房的兄弟,去岁投来涿州的,要不要老身帮你问问哪?”
这阴阳怪气的话,差点把薛云卉听得笑出声来,好个老妖婆,真是存心羞辱她。洪氏那个远房的兄弟来涿州,可是闹了一出大戏,谁人不知?
洪氏那兄弟欠了人家钱逃来了涿州,住了几月没人晓得他底细,兼他长得周正,没多久就有人家看上了,找人牵线说媒。事儿快得很,小定都下了。结果那债主找上门来,连带着这人在老家中原有的妻儿都来了!真真没人想到,这人家中小儿都三岁了!
那女家脸都丢尽了,找人寻事辱骂,搞得是满城风雨。这事儿戚老太太常拿来打压儿媳妇洪氏,没想着今日正好拎出来呲打呲打薛云卉。
薛云卉暗自骂了她好几句,心里越发下了狠心。
她面上不露,默了一默,才缓缓道:“老太太真是说笑了。不过那洪氏男子的事,贫道还真晓得几分内里的,不知老太太知道几分?”
戚老太太抿了抿嘴,暗道她倒是沉得住气,自己那般说她,她竟一点都不动怒,这会倒问起来这没头没尾的话来,不是有什么招数。
她亦不说不动,只眼看着薛云卉。
薛云卉轻笑了一声,道:“世人多茶余饭后闲谈几句,当作笑柄,却不晓得内里的惊险之处。不巧这事经贫道道友手下过了一遭,贫道倒是略知一二。”
她说到此处一顿,又继续说来,“其实也没什么,只当初那洪氏男子与女家相看八字的时候,正是贫道那道友看得。老太太猜看出了什么?”
她眼睛盯着戚老太太,微微笑了一下,又继续道:“大凶。”
“可是那两家根本不听,混说我那道友胡扯,又去找了旁人。这相亲事看八字,行就是行,不行便是不行,万不能勉强。那女家的娘心里没底,偷着问能否把婚事里头不妥之处找出来一观。我那道友说缘何不可,整整做了一日的法,把这不妥之处牵了出来。好叫老太太知道,那男子根本就是有家有室,若这家姑娘嫁过去,到时候指不定要委身为妾,不是大凶,又是什么?”
她风轻云淡地说着,戚老太太听了不吱声,心道她定还有后话,不是简简单单跟自己说说此事这么简单。
自然不简单,薛云卉问完这句,只一顿,立即便道:“八字不由人,两人八字不和更是上天注定。老太太可知晓命硬之说?这等克夫克子克父母的命,总有几个人有呢!”
话音一落,室内气氛陡然一紧,戚老太太的脸色僵了一僵。
薛云卉只做未见,轻轻抚了抚阿荞额角的碎发,又抬了头,朝着戚老太太道:“若是贫道没瞧错,您家,有这样的人吧?”
戚老太太脸色僵的难看极了,薛云卉心道她果然有数的很,又感叹自己常听老关老邓他们三个嗑牙,果真没错,心下更加泰然,面上越发不急不慢了。
“阿荞外曾祖父母,阿荞是没得有幸见过,便是她外祖父也没有。阿荞的大舅常年缠绵病榻,我曾听说,阿荞还有一位姨母,说是不及三岁便没了。您家三老爷仕途总也不顺,贺太太她姻缘总有阻碍。您家这位命硬之人可真真是厉害,连我家阿荞不过偶来一次,都差点找不见了去呢!”
她每说一句,那戚老太太脸色便难看一分,薛云卉暗自解气,直把这最后一句说完,那戚老太太脸色已是发灰了。
只戚老太太脸上突然便有了狠厉之色,一声冷哼,道:“谁家没有个三灾八难,便是你家,还不是令尊令堂全没了,阿荞她爹亦举业不顺,长卧榻间?!”
薛云卉一听,暗暗道好,她说戚家,戚老太太便拿了她家反驳于她,很是能堵人一嘴,只自己早有准备,当下点起头来,道:“是这么回事。我家本也一帆风顺,可惜家中进了人后便日渐衰落了,这两年,才刚好些呢。”
戚老太太被她这一句彻底堵了嘴,一顿,随即横了起来,“你可莫要血口喷人!”
薛云卉却半分都不动怒,只说不然,“她不过是带了些衰运过来罢了,真正的根不在她处,只在我家有一人,与您家一人八字冲上了,这冥冥之中,运道转了,冲上了。”
这下戚老太太听糊涂了,心道她是要污蔑自家女儿,怎生又转了弯子呢?
她眉头压得极紧,只盯着薛云卉看,薛云卉也不吊她胃口,直接便道:“我家这人与您家这人乃是血源相连,两人八字相冲,自然所造之势比旁人厉害许多。她多年与您家这人不相见,两边都得以保全,只一见面,却是必有一伤。今日您也看见了,闹出的阵势可是不小。可到底又没闹出什么来,您可知道缘由?”
戚老太太心里发虚得厉害,早已被她这些话镇住,浑身都绷紧了,看看乖坐着的阿荞,又看看自己,再看向薛云卉时,她正好又开了口。
“贫道在她八字上下了功夫,请了好几位道友花了一年的工夫,替她补上了这一程缺口。她年纪轻,还显不太出来,出了事有惊无险。只是,等她大了,这补上的缺儿便显出来了!”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嘴角一扬,露出几分自得的气势:
“若是谁冲她,她自是无半分伤害的,可冲她之人,恐是就要糟殃了!轻则,久卧病榻,重则,祸及子孙!”
话音一落,戚老太太便是浑身一抖。
薛云卉这边,却将阿荞从怀里放到下来,“阿荞,你外祖母茶盅里的茶水没了,你去端来,找小丫鬟替她添些去。”
言罢,轻拍了阿荞,示意她往戚老太太处走一步。
*
*封建迷信要不得,各位看官看看便罢!
第174章 蛇打七寸
方才那一番话,薛云卉说得隐晦,阿荞才五岁大小,自然听不懂,可戚老太太却听得明白。
她如何能不明白呢?她正是那戚家命硬之人,自三岁的时候,便有道人同她批过命格。之后早早嫁进戚家,戚家二老没隔几年便相继亡故,连自己夫君也没能寿终正寝。她是真害怕了,没少请人做法,不想子女虽都尚在,可个个过得艰辛。
今日被薛云卉一语戳破,戚老太太已是又惊又怕,后又听她说自己与阿荞相冲之事,不由便想到阿荞出生那年,她从石阶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休养了半年才好的事。
八字的事,她极不愿意相信,可这么多年她打心底却是越发相信了!
眼见着阿荞迈了小腿要走来,戚老太太恨不能立即起身逃开,可她一个当家主母,如何能如此失态?
可她心里委实怕极了薛云卉说的,这孩子补了八字将来会越来越克她之事!那人可是个道姑,说不定还有旁的阴私手段等着她呢!她不能拿一家老小开玩笑!
这下心头一紧,立即嚷出了口:“我不喝茶!你们走罢!快走!”
她一张口,薛云卉立即俯身将阿荞搂回了怀里。
阿荞被戚老太太嚷得一惊,薛云卉连忙搂紧了她,轻声道:“你外祖母要休息了,咱们不便相扰了。”
阿荞呆了片刻,点了小脑袋,乖巧地趴在薛云卉肩头。
薛云卉抚着她的后背,站起身来,最后看了坐在上首脸色灰白、颤抖不已的戚老太太一眼,心下冷笑不已,却正经同她留了一句话。
“不牵扯便是最好的化解之法。”
言罢,转身大步离开了去。
窗下的一片幽暗的竹林里,二胖和魏方相互对了个眼神。魏方犹觉听了太多,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二胖却是已经彻底服气了。看着薛云卉离去的背影,二胖叹服地轻轻啊了一声。
“夫人说话,就跟打蛇打七寸一样一样的!我二胖真是佩服了!”
他赞叹不已,连跟上去都忘了,魏方此时终于转过了脑子,听了二胖的话,道:“那侯爷怎么办?岂不是讨不到一点便宜了?”
这话问得二胖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只他二人并不晓得,他们家侯爷那种说三句回一句的脾性,哪里须得非要在嘴上讨便宜,自还有旁的法子的。
……
一路抱着阿荞往家中去,薛云卉拍着她的后背,道:“姑姑今日在你外家耍威风了,本不该当着你的面,只姑姑要让你知道,有些人虽无血缘,却是可以托付,有些人再是血缘嫡亲,也处不得半分。”
她言罢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阿荞能不能听懂。她今日所作所为放世人眼中,已是极为出格,可为着阿荞日后不再被这戚家人相扰不断,也只好如此了。
她并不知道,在许多年以后,当阿荞贵极一时,面对这些找上门来的戚氏亲戚,十分地气定神闲,三言两语,便将潜伏之危险消弭于无形了……
薛云沧已是在家中等候多时,阿荞进了门便撇着小嘴喊爹爹。薛云卉放她下来,她立时踮着脚跑到了薛云沧脸前,却不敢往他怀里扑。
薛云沧因着身子不好,很少抱阿荞,一来怕过了病气给女儿,二来也是气力不足。阿荞乖巧,自来知道,想亲近她爹爹也不过往他掌心里蹭蹭,这会儿含着眼泪跑到他身前,也是不敢往他怀里揉搓,怕累着了他。
薛云沧看得鼻头发酸,蹲下身来,长臂将女儿抱进怀里。
“阿荞。”他轻声喊道。
阿荞搂住他的脖子,眼泪嗒嗒落了下来,“阿荞错了!爹爹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阿荞以后都不敢乱跑了!都不敢了!”
薛云沧摸着她的小脑袋,轻叹了一声,抱着她站起身来,吩咐一边的卢婶端盆水来。
他抱着阿荞走到屋檐下,坐在了檐下的竹椅上将阿荞放在他膝头。
卢婶端了盆温水,薛云沧湿了手帕,拧干,替阿荞擦起脸来。
阿荞小脸灰扑扑的,眼泪又冲在脸颊上,一点没了平日里白净的模样,花了小脸。薛云沧不紧不慢,一下下替她擦洗干净,又将她一双小手也擦净了,褪了她瘸着的那只脚上的鞋子,见着袜子上有了血迹,眸光一颤,又替她脱了袜子,轻轻地擦洗。
各处都收拾好了,见她仍大着眼睛小心打量自己,薛云沧心下酸涩,又将她抱进了怀里。
“是爹爹不好。”他道。
阿荞连忙摇头,熟悉的药香钻进她鼻尖,豆大的眼泪只往下掉。
薛云卉看着这父女俩直叹气,恍惚间,忽然想到,若是自己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情形,必然不会是戚氏那种娘,说走就走连头都不回。
念头刚一闪过,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怎么会想着自己要当娘呢?她又没准备成亲,如何给人当娘?她可真是多想了。
她摇头,脑海中却猛然闪过一人极力压着怒气看她的样子……
“穗穗。”
薛云沧喊她,将她从恍惚中一下叫了回来。
“怎么了,大哥?”
“想什么呢?我说,阿荞你先带着去吧。我有些事要做,怕再顾不上她,你带着,我总放心些。”薛云沧道,声音中流出淡淡的决意。
薛云卉似乎有些明白,并不多问。
她还要回保定去,不仅是同全真的道友说好的缘故,更是因为青藤说得话,让她颇为不安。保定乱,家中有孩子的更是危险,阿荞也是小孩子,她并不想带去。
显然涿州也未必安全,两地离得近,涿州同保定下辖乡县也无甚区别。戚家应该不敢来纠缠了,可薛云沧既然要把阿荞交给她,想来确实照看不了。
思前想后,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省心。
她应了,翌日便抱着阿荞离了涿州。
……
二胖让魏方看好薛云卉,自己回去回了话。
薛云卉带着阿荞不好再同顾凝住客栈,便转而投到了燕子家中,燕子自然乐意,正好阿荞也能交由刘家人照看一二。
袁松越这边得了消息,默了一默,想起二胖说的她为了侄女吓得魂飞了一半,又跑去戚家震慑了戚家人的事。
他不由眼里有了思索之意。
真是换了个人。
当年他记得他在薛家不意瞧见她一次,正是瞧见又薛家亲族的孩子缠着她要东西,她十分嫌弃那几个孩子,只不停用手去甩,直把一个小孩甩在了地上,也不闻不问,还跺着脚嚷:“烦死了!”
他当时便觉得不妥,因而后来同她退亲,还不由松了口气,现下她这般疼爱侄女,更是带在了身边,真真同那时全不一样。
他叫了刚寻回来的痩杆,“去涿州查查夫人以前的事。”
第175章 风再大点
燕子家中,薛云卉替阿荞洗了小脚丫子,让她钻进被窝睡觉去了。燕子端了一碟子小点心来,说是晚上若饿了,让小孩子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