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本是大周南部一片广袤的地域,地广人稀,庄稼收成不好,偏偏多矿产。因而,那里的人也多富裕。太子早早便相中了那块儿地界,在朝中打通了很多人脉,把自己的人派了去当了刺史,大肆敛财,欺压百姓。对外却还是按照朝廷惯例的税收争取,对内却高出十倍不止,百姓顿时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太子势大,西南离京都又远,山高皇帝远,太子派去的王刺史便成了土皇帝。民间更是有谚语相传,西南山高远,大王不见小王管。但久压之下必有反弹,西南郡县的一位官吏为官清廉,不与刺史同流合污,搜集了王刺史很多罪证意欲上京告状,却不想被手下揭发,王刺史及时截住了郡守,杀光了其家人。
然这位长官却有一位江湖至交好友,乃黑九门门主,那日来访友满门被灭的惨状,当时义愤填膺便宰了行凶的王刺史。然杀完人后,门主发现,偌大的岭南都是王刺史的人,而他们治下的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生不如死,想起生平好友的志愿,门主便振臂一呼,揭竿而起,自立为西南王。
那西南的百姓要被压榨的厉害,见有人揭竿而起,无不蜂拥跟随。那时候,广平帝正在跟东突厥交战,此一来便是腹背受敌,当即大怒。太子怕受牵连,便自告奋勇,前去平叛。广平帝没来得及多想,便点了太子五万兵马前去平乱。
太子虽是个怂包,但是他手下的将军们可都是刚跟着广平帝打下皇位的,个个立功心切,很快就把西南王逼入了绝境。西南王见状不好,为了保全手下士兵的性命,便与太子妥协,接受太子的招安。
哪想到这不过是太子的圈套,西南王去了后才发现是场鸿门宴,被当场乱箭射死。剩下的叛乱余党见首领被杀,自然做鸟兽散。但西南王好歹算是一门门主,他当年斩杀王刺史的时候,得知了不少西南各地贪官与太子勾结,贪赃枉法的罪证。赴宴之前,门主吩咐手下人,如果回不来就带着这罪状去替他报仇。
后来,黑九门其余的门人便带着这份罪状东躲西逃,好不容易到了京都,但一没有人脉,二还要躲避太子的追杀,过得十分狼狈。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太子了事,但没想到不认识皇宫的轿撵规格,在太子府前抓错了人,导致了后来的事。
大理寺卿拿到六子所说的那份罪状后,不免深感头痛,上面赫然记载着太子贪污白银五百万辆,黄金一千两,草菅人命数百条,卖官鬻爵,欺男霸女,一一有账簿为证。这要是放在寻常官员身上,就算是李广然那样位高权重的官员都被砍了好几次头了,可这次却是太子。
如果换做前几天,大理寺卿会毫不犹豫地把折子递上去,可自从太子被放出来以后,皇帝的态度就变得十分微妙起来,他们这些当官的自然是看人下菜碟儿,这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人可怎么好。大理寺卿琢磨了好些时候,决定先压一压,看看情势再说。
第87章
兴云宫。
此时, 秦贵妃正在悠闲地喝着茶, 一侧的赵宣相比之下, 脸上却多了一丝不耐,最后, 他终于忍不住道:“母妃, 都三日了,这样大的事情,大理寺为何还没有动静?”
秦贵妃老神在在地拂了拂衣袖, 淡淡道:“正是因为兹事体大, 故而才要更小心谨慎些才好。”
“可儿臣怕夜长梦多啊。先前太子都闯了多少篓子,换做旁人,早就死了八百次了,偏生他命好, 哄得父皇一次次宽恕了他。”
秦贵妃此时粲然一笑,“我的傻儿子, 夜再长梦再多,这次,太子也必死无疑了。”
“母后, 真的吗?”
“之前小打小闹也就算了, 到底有你父皇给他兜着,这次可是在六国朝贺的宴会上, 而且刺客还伤了皇上, 众目睽睽下, 是罪不可恕了。想必那大理寺卿这几日见太子复起, 这心中还有疑惑。你可以去偷偷提点一二。”
“还是母妃英明。不过这次刺客伤到了父皇,到底是禁军保护不周所致,父皇定会严查。”
“替罪羊找好了吗?”
“这母妃倒是可以放心,那个人虽说是在李广云的麾下,但是与李广云不是一派,与众皇子也毫无关系,乃是先前齐王的人。”
秦贵妃,够勾了勾唇角,“嗯,你做的好。当初无意间从赵基那里得到消息,抓到了六子,这才成功地扳倒了太子。虽说顺藤摸瓜,嫁祸李广然和赵基是一箭双雕的好法子,但是太子到底是李广然的女婿,那只老狐狸,你觉得他会蠢到用自己的手去扳倒太子?就算把他牵扯进来,你觉得你父皇会信?还有如果再把赵基牵扯进来,明显就是皇子之间勾心斗角,太子反而因祸得福。所以,这一击无法将敌人击倒,还会引火上身。如此得不偿失,就不能做。”
“那咱们与镇国公府?”
“这几日你父皇正在气头上,我会祝福云瑶收敛些。不过那世子李越,你可要盯紧,以后与镇国公府是敌是友全靠他了。”
“是,我这就去办。只是母妃,这赵基,您怎么看?”
秦贵妃哼笑一声,“静观其变,他是空有一身本事,我试探过几次,你父皇对他的态度依旧未变。他若识趣儿,就放着他,若是敢有什么别的心思,一举料理了就好,也不费事儿。”
“谨遵母妃教诲。”
又过了一日,大理寺卿终于战战兢兢地捧着案卷进了宫。广平帝虽说被那刺客刺了一剑,但只伤及了皮肉,敷了几日药倒也没什么大碍。但当他看到了太子的案卷时,却忽觉眼前一黑,就要昏过去。
大理寺卿见状,吓得肝胆决裂,声嘶力竭地喊了好几声皇上才把广平帝的魂儿给拉了回来。广平帝顿时觉得气血倒流,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怎么敢,怎么敢!几百万两白银,数万两黄金,几百条人命,上千个官员的任命,在别院设高台,着龙袍,和叛党勾结,意图不轨?大理寺卿!”
“臣在!”
“都是真的?是真的?”
“启禀,启禀皇上,字字句句都有账簿,证人证实,无一虚假。”
广平帝愣了一霎,竟是忽地笑了起来,大理寺卿看得是心惊胆战,忙低下了头,不一会儿却听到了广平帝隐忍的哭声,他吓得都想赶紧挖个坑儿遁了,看到皇帝如此情态,这命还敢要吗?
广平帝一遍遍地抚摸着供状上的字,看得老泪纵横,其实这些,他多多少少也从御史台里那里有所耳闻,更加知道太子是个什么脾性。只是,先前好几次,控诉太子的罪状都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他也顺水推舟,翻了过去。
而今,积少成多,百川入海,他再想倒流逆施却是不能了。他不仅仅因为太子的恶行而痛心,还有作为一个父亲,再也不能保护自己儿子的无奈。那是他和先皇后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牵挂,他曾经的心头肉,掌中宝。
可是,他现在更是大周的皇帝,一个英明的皇帝,一个胸怀天下的皇帝,一个爱民如子的皇帝。
“你起来吧。太子的事情先押着,不许对任何人说,等各国使团归国后,朕自当秉公处理。”
大理寺卿一哆嗦赶忙称是,浑身是汗地走出了皇帝的大殿。
是夜,怀亲王府。
李珠妍和赵基正在用晚膳,见几日来大理寺一点儿消息也无,李珠妍不免满心狐疑,“这次动静闹的这样大?难道父皇还想不了了之?”
赵基淡淡一笑,“都是些朝堂上的事情,王妃这么着急做什么?”
李珠妍嗔了赵基一眼,“我这不是担心这次还会被太子逃了吗。”
“你与太子并无多大交集,怎的就如此急不可耐了。”
被问及此,李珠妍眼眸里不免闪过一丝幽怨的光,“我这几日听陈昭仪说起了很多宫里的往事,她说当年你落难的时候,太子便对你百般刁难,甚至有一次趁人不备把你推到了湖里,他就和其他皇子在岸上看你挣扎,不许人来救。我就······”
李珠妍只顾着说,却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一看,赵基脸色并无异样,反而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温柔如水。
“怎么不说了?我一直听着呢。”
“对不起,王爷,我不是故意揭你伤疤的,我只是,我只是······”
“我明白。”赵基笑着拉过李珠妍的手,继而说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以后这样的事情别太放在心上,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咱们两个还要过一辈子呢,我会一直好好的,不让你受委屈,也不让自己受委屈。”
李珠妍很是感动,眼睛里已经满是泪光闪烁,忍不住扑到了赵基怀里,“我知道了,夫君。”
“你别再担心了。今儿下午,我刚得到大理寺的消息,说父皇只是为了皇室颜面,等六国使臣离京后,自会秉公办理。”
“真的?”
“我还会骗你?”
“我夫君最厉害了,先是故意把六子的消息散布给赵宣,又让六子咬死太子,真的是天衣无缝。不过在把六子放出去的时候,你就想到了赵宣不会倒打一耙对吧?”
赵基刮了刮李珠妍的鼻子,笑呵呵地道:“自然了,为了你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地。”
“你知道就好,否则我是不会饶了王爷的。”
赵基揉了揉李珠妍的头,“好,我知道。王妃这几日多去镇国公府走动一下吧,如今国公爷的心情怕是不太好。”
“我父亲他,你说,他真的对父皇那样忠心吗?”
“以前是,以后吗?”
镇国公府。
已是丑时,镇国公李广然却还是难以安睡。看着怀里的林锦年睡熟了,他轻手轻脚地把人安置在一旁,下了床。
初夏的天气白日里燥热,到了晚上却还是有些凉,阵风吹来,李广然身上的暖意已经消散无几,却是由内而外浑身一阵冰寒。
那日,赵基来想他说起六子的事儿,他当即拍案而起,转身离去。赵基却在他即将夺门而出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广平帝旧伤复发,已经是风烛残年了。
李广然愣在了当场,脑海中忽地想起当年突厥大犯边疆,西南又起叛乱,广平帝御驾亲征,上阵杀敌,被突厥人一箭射中小腹,自此留下了顽疾。
“什么时候的事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赵基当时只是淡淡一笑,“宫中的眼线,字字属实。”
“所以呢?”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怀亲王,请你搞清楚,我答应帮你,但没答应过要帮你害皇上?”
“是害吗?我倒觉得是救吧。毕竟我父皇终有一日要西去,而决不能让太子再败坏我父皇的名声。”
李广然冷笑一声,“你怕是太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赵基轻轻地扇了下手中的折扇,“镇国公,不是本王吃,是宣去亲王吃,六子已经被他捉去了,本王也奈何不得。”
李广然怒目圆睁,瞪了赵基好一会儿,却见他羽扇轻摇,淡定自若,眉眼间目光锋利,杀伐决断,毫不留情。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看着广平帝,跟着他走南闯北,在皇权的漩涡里厮杀,他知道,这就是下一代的帝王之命。
而他,却和广平帝一样,已经是风烛残年,日薄西山了。他这一世,活的值了,然则,他还有一双儿女,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子。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心中长长的一声叹息。
曾几何时,他和广平帝走着走着就已经不知道互相算计过对方多少次,但是广平帝给了他一世的荣华富贵,他保了皇上二十多年的国泰民安。两个人惺惺相惜,然则底下也并不乏暗潮汹涌。可是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广平帝,而广平帝虽然委屈过他,但却一直相信着他。
君臣之间,也不过如此了。是以,当六子飞身冲向广平帝时,李广然也拔剑护驾,他看到广平帝脸上由惊骇不已变得冷酷从容,他就知道,广平帝心里一直相信着他,依赖着他。可是那一刻,只有他知道,他故意慢了一刹那,让六子刺到了广平帝。仅仅是那一刹那,二十多年的额君臣,兄弟情义烟消云散。
落地的那一刻,李广然紧紧护在广平帝身后,广平帝紧紧抓住他的手,两个人再也分不出谁的比谁的凉。他的心,碎了一地。
李广然任由两行泪水滚滚而下,也罢,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时静夜无声,面对着茫然天地,算是一种无声的忏悔吧。就像这皇帝一生中要对不起很多人,而他李广然作为这大周的群臣之首,固然也跳不开凡尘。
此时,一双素手温柔的攀上李广然的肩膀,李广然一惊,正待回身,林锦年却是在他宽厚的背上摇了摇头。
“老爷,我知道你要强,但是心里又哭。你哭吧,我不看。”
李广然无奈一叹,“让夫人见笑了。快回去,可别冻着,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老爷,既然咱们改变不了,就躲开吧。我的家乡青山绿水,等这孩儿一落地,咱们便去看桃花。再不回来了。”
李广然抬头看了看天,繁星映月,好不灿烂恢弘,这镇国公府自他搬进来到现在也有十年了。十年光阴,弹指而去,这一身的功名利禄如今却如此虚无。真正让他感到心安的还是背后温柔的女子,和她腹中正茁壮成长的生命。
“好,咱们一家三口去看遍天下桃花,岂不快哉?”
第88章
太子的事就这样被压在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对外只说皇宫行刺案件十分复杂,牵扯甚广, 需要些时日才能查清。早朝时广平帝不置可否, 态度暧昧, 倒是太子战战兢兢, 脸色苍白,一个不慎就在晕倒在众位大臣面前。
广平帝皮笑肉不笑的对太子说道:“太子, 你身子不好吗?身子抖成这样还来上朝, 快回去找太医看看吧。”
太子心惊,恍惚道:“儿臣无碍,劳父皇挂心。”
广平帝点了点,“但愿真的无碍。”
话音未落, 外面的太监却来通传,达曼王子觐见。广平帝一眯眼,宴会毕后,各国使节都走的差不多了, 这达曼王子却依旧逗留京都,如今求见, 是为何事。
这样想着,就见达曼王子精神抖擞地走了过来,见了广平帝行了个部落的大礼,开始用略微怪异的强调, 一字一句郑重说道:“大周皇帝陛下, 我达曼代表突厥原道而来, 是为两邦永交之好。这几日来,承蒙大周人民盛情款待,不胜荣幸,对于大周这样的繁华大国,心中甚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