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内的人们,只得隔着长长的路途,遥遥地望着那座高高的京南山似是亮起了幽幽的一片鬼火。
半山腰的小屋内,两个孩子已经逐渐停止了哭泣,被面色憔悴的玉藻前紧紧抱在怀中。
“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她的伤势有些严重,身体极度虚弱,体内灵力也很紊乱。”酒婆婆擦了擦额头的汗,沉声道,“今晚上,连夜随我们回大江山的鬼城之中吧,老婆子的医术有限,还需让地神来为她诊治。”
抚子陷入了重度昏迷之中,无法哺育,夏悠正拉着笨手笨脚的茨木给两个孩子冲奶粉。
幸好奶瓶奶粉这些东西,她之前早早就准备好了。
把奶瓶递给与早前以后,夏悠暂时歇了口气,随后她不经意间朝着窗外一看,立刻眼尖地发现了远处似乎有跳跃的光芒。
夏悠微微一愣,迅速冲到了庭院中眺望山下。
“夏悠,你做什么?”
见她突然冲了出去,茨木微惊,随后也不放心地跟了上来。
夏悠在庭院中朝着山脚下一看,立刻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她一把紧抓住茨木的胳膊疯狂晃动起来,话都因惊恐而变了声。
“你快看……看哪里!是不是起火了?”
夜晚的山脚下,明明一片昏暗的地方如今却明亮的像是城内的灯火。
茨木定睛一看,也同样脸色剧变,“糟了。”
京南山起火了,火势从山脚下缓缓地再往上山蔓延,仿佛就像是早就谋划好的一样,火舌循着一条画好的路线如毒蛇一样扭曲盘旋着朝这里靠近。
如此寒风中的雪夜,树枝上都积压着厚厚的积雪,普通的火焰不可能轻易地蔓延开来,夏悠很快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是灵火!有人故意在山里贴了引火符咒想要把灵火引到这里来!”
入冬之前,荒曾经教过她这些东西,告诉她懂得使用引火咒的阴阳师即便是在冬季的大雪中,也不不会冻死。
反应过来这一定是阴阳寮的手笔之后,夏悠瞬间又惊又怒。
这些人类是疯了吗?
为了除掉玉藻前,竟然不惜放铃火烧山?
要知道,偌大一片京南山中,可还生活着不少人类猎户与数不清的小妖怪啊……
茨木眼神一厉,将夏悠拉到了身后,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你现在就从柜子里给我回去,立刻马上!”
“胡闹!”
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丢下茨木和抚子夫妇逃走?
夏悠气急瞪了他一眼,快速沉声道:“慌什么,符咒的灵力是有限的,等灵力耗尽这些灵火就会自动熄灭了。”
“外面的树上一定贴了不少引火符,仔细感知一下,我们去把符咒找出来撕掉,火势就蔓延不上来了。”
听到夏悠的解释,茨木立刻毫不犹豫地朝着林中赶去。
“你乖乖呆在屋子里不要出来,如果火势少有不对,就赶快走。”
夏悠见他丢下自己一个人朝着危险的火海走去,立刻气的鼻子一歪,从屋内拿起灯笼又披上蓑衣,匆忙地跟了上去。
看见蔓延的火势,奴良组的妖怪也陷入了恐慌之中,“完了完了!大将,我们回取去的路上也烧起来了,我们是不是要被阴阳师烧死在这里了?”
灵火和普通火焰可不一样,那是妖怪最害怕的东西。
水羽闻言,立刻化为了本体的模样,瞬间增大数倍,对着奴良滑瓢道:“大将别怕!快跳到我的背上来,我带你飞出去!”
奴良滑瓢的脸色一阵黑一阵青,末了咬牙切齿地怒道:“飞什么飞,都快给我去把符咒找出来毁掉!”
被他吼这一嗓子,众妖立刻做鸟兽状飞散,奴良滑瓢叹了一口气,也将太刀收回鞘中,朝着山下冲去。
引火符咒贴好后,平时如不主动感知,没有人会察觉到四周的异样。
虽藏的很隐蔽,但还是难不倒感知能力超绝的大妖怪们。不过一会儿,茨木就从四周找出了数十张符咒毁掉。
夏悠的脚力比不得妖怪,没两步就把茨木追丢了。见状,她干脆打着灯笼小心翼翼地朝着火海靠近,专心寻找起火势附近的引火符来,以能够有效地阻止火势的蔓延。
居住在山脚下的小妖怪们此刻像是疯了一样地四散奔逃,由于火势从山脚下开始燃起,把出路阻挡的死死地,是以他们全都只能朝着山上逃去。
如今京南山中一片混乱,那些小妖怪们还能抗住寒冷的冬风在雪中奔逃,可无法走动的木灵们便遭了殃。
一把火焚林,昔日美丽的雪山如今在黑夜下火光四起,宛如恐怖的炼狱。
夏悠听见京南山中的木灵们发出凄厉诡异的哀嚎,也不由脸色发白,微微颤抖。
有生以来头一次,她觉得人类是如此的可怕。
撕下一张符咒之后,不远处传来惊恐害怕的呼救,伴随着“吱吱”的叫声,似是有妖怪遇到了麻烦。
夏悠将引火符撕碎,连忙打着灯笼循声踩着雪走了过去,借着灯笼和火光,她隐约看见远处似乎是有一只松鼠小妖怪在逃命中慌不择路,不慎被猎人的捕兽夹钳住了脚。
正当她要走过去解救那可怜的小家伙时,另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却先她一步到达了捕兽夹旁边。
看见对方身上所穿的狩衣乃是阴阳寮的款式,夏悠不由微微发出一丝惊呼,连忙躲到了一旁。
现在,她只要看到阴阳寮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认为对方是坏蛋了。
晴明蹲下身,迅速地解开了小妖怪脚上的捕兽夹,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谢、谢谢……!”
小家伙没料到一个阴阳师竟然会救它,哆嗦着道了一句谢,便慌慌张张地逃掉了。
晴明微叹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看向了夏悠所在的方向,粗壮的树干背后,隐约露出红色的裙角来。
“这里起火了,你不赶快逃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今晚上他一直觉得阴阳寮的举动很古怪,在阴阳助打发他和余下的人回城中之后,他便随口找了个理由脱离队伍,又去而复返回到了京南山中。
在山中摸索的这段时间里,晴明果然在隐蔽之处找到了许多事先贴好的引火符咒。
不管阴阳寮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他知道这样的灾难祸患留不得,于是开始着手清理起附近的引火符来。
然而不多久,预料之中的山林之火便焚烧起来了。
夏悠躲在树后,见这陌生少年似乎和她差不多大的岁数,又救了那只小妖怪,看起来不像是和阴阳头一伙的坏蛋。
她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脚走了出去,神色依旧警惕戒备。
夏悠冷声道:“阴阳师?如此夜晚,你在京南山中鬼鬼祟祟做什么?莫非这焚林之火与你有关?”
当她走出来的那一刻,晴明微微一怔。
灯光下的陌生少女姣好的面容清丽秀雅,穿着的明明是衣衫洁白如雪,裙摆红如火焰的巫女服饰,看着他的眼神却似是在看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住在京南山中的巫女?
晴明只听说过抚子一人,但眼前这少女的年纪明显对不上,但想必是与抚子关系密切之人。
他能感觉的到,对方身上有着很强大的力量,这样高深的灵力在同龄人中实属罕见。
晴明不动声色地朝对方略施一礼,温声道:“在下安倍晴明,来自平安京中,今晚归京时路过京南山下,发现山脚竟燃起灵活,特来探寻一二。”
安倍晴明?不会是她知道的那个安倍晴明吧?
夏悠愣在了原地,脑子里迅速地思考了一下,以现在的年日记载计算,眼前这人的年龄外表倒的确和史书上记载的那人相仿。
晴明见她愣在原地不说话,心底涌起淡淡的疑惑来。
这少女好生奇怪。
瞥了一眼仍在蔓延的火势,晴明微叹一口气,再次正色道:“我观巫女大人灵力高强,可愿与我联手祈雨共灭这京南山中灵火?”
一张一张撕去符咒总归不是办法,他一路走来已经在半路上看见了不少被灵火灼烧为灰烬的妖怪。
“祈雨?你有办法浇灭这火?”听他说到重点,夏悠急声问道。
一般的火很难浇灭灵火,但既然是安倍晴明口中说出来的,她相信对方自有把握。
“没错。”晴明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你过来将双手交与我,让我借你的力量一用,我们一同将祈愿之声传递给那荒川之主。”
夏悠迟疑了一下,荒川之主?好像听酒吞提起过,那不是个被人类奉做神明一般存在的妖怪吗?
听说他是个专.断的河川君王,从来都不将人类的供奉祭祀放在眼里,只管整治自己那片河川,偶尔庇佑一些善水利的人类。
晴明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荒川是内陆河,京南山下的河也一同汇入荒川之中,算得上是荒川之主的领地。”
“火势这么大,若京南山中的雪化掉以后汇入河中势必会影响荒川流域,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闻言,夏悠沉默地点点头,将双手递给了他。
这是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带着细细的薄茧。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抛开耳边呼啸的寒风与远处恐怖的火海,缓缓闭上眼睛一同静心诚意地祈祷起来。
稍作片刻后,夜晚的天空再次乌云密布,原本阴沉的天空更显昏暗,远方隐隐有雷声伴着闪电划过天际。
恍惚间,夏悠听的耳边似是有一个陌生男子浑厚的声音低沉地冷哼了一声,尽显冷漠。
几息后,淅淅沥沥的雨开始从天空中落下,几乎是在夜雨降临的一刹那,山林中的火势便偃旗息鼓了。
夏悠不慎被浇了个透心凉,在寒冷的冬夜下浑身开始打哆嗦。
“你……”晴明略带担忧地看向她。
“我没事,多谢。”她摇摇头,牙齿都跟着打起颤来。
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眼前同样被打湿衣裳的少年,夏悠抿了抿唇,脱下身上的蓑衣丢给他。
“既然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你还是快走了,夜晚的山中可是很危险的。你既是京都中的阴阳师,小心被妖怪们发现了寻仇。”
说完,她一把提起将息未息的灯笼,朝着半山的小屋匆匆离去了。
晴明一怔,张口想要唤住她,夏悠的身影却很快地消失在了雪地中,只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与来历。
在原地怔了片刻,晴明抿了抿唇将蓑衣披在了身上。
其实……他不需要这个的。
山中的火势已经变小,再过一会儿就会完全熄灭了,到那个时候林中便会一片漆黑。
“晴明大人,看来这里已经没有大碍了。”
不远处,飞来长着翅膀的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这是他的式神童男和童女。
“嗯,我们回去吧。”晴明微微点头,随后从怀中拿出一张字符复杂凌乱的符咒,伴随着淡淡的蓝光消失在了林中。
当再次落地站稳以后,晴明和式神已经站在了平安京的城门外。
短短一天内连续两次使用如此长距离的传送之术,饶是灵力强大如他也有些吃不消。
晴明神色疲惫地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朝着自家的庭院而去,一路上沉默不语,眸色深沉。
今晚所见的一切,给了他太大的震撼。
仿佛到现在,木灵们凄惨的叫声还不停地在耳边回荡,撞击着他的心灵。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能看见大火中惨烈的一切。
不是说妖怪是最残忍可怕的生物吗?
可是京南山中的妖怪们,平时也不过是在城外的村子里偷盗食物,愚弄人类,极少伤害他们。
为了保护京都,阴阳寮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是否……太过残忍无情。
阴阳头在想什么,新年祭祀又藏着什么养的秘密?
年少的晴明心情沉重,一直以来被阴阳寮培养灌输的思想与决心也全都开始有所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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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京南山内,大火已经熄灭,留下一片狼藉。
茨木正抱着夏悠神色恼火地飞速朝半山小屋而去。
“我明明说了叫你乖乖呆在屋子里不要出来!”
差点就因为灯笼熄灭找不到路困在山里,还好被他嗅到了身上的味道。
“又不是没有灯笼我就看不到路了……”
灵视是可以让人类看清楚夜晚模样的,就是耗力气些。
“你还顶嘴!”茨木也恼了,夜晚的山中这么乱,厚厚的积雪令人寸步难行,下着雨她还穿着这么薄的衣裳,真是要气死他。
这是茨木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夏悠缩在他怀里冷的打颤,一晚上都精神紧绷着受了半天惊吓,这会儿顿时委屈的不行。
“我要是没出来,火还不知道能不能灭呢。”
“之前抚子生孩子,我在旁边紧张的要死,后来又是打雷又是起火,我都快吓死了。你就知道跟奴良滑瓢过不去,还要凶我……”
她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三十几年,都没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尤其是当看见抚子了无生气地躺在雪地里的时候,夏悠头脑一阵天旋地转。
她根本无法接受亲眼看着身边亲近之人逝去生命,幸亏尚存的一丝理智让她发现了抚子气息尚在的事实。
听见夏悠话里的哭腔,茨木立马慌了神,哄又不知道怎么哄,只得抱紧了她赶快回到屋中避雨。
抚子的情况暂时已经稳定了下来,玉藻前在一旁守着她,顺便和酒婆婆一起照料自己刚出生的一双儿女。
两个人现在正拿着夏悠买来的纸尿布反复研究,也不知道该怎么穿戴这东西。
奴良滑瓢率先一步带着自己的部下回到了这里,此刻正在回廊屋檐下躲雨,并没有进入房中。
见到茨木抱着抽抽搭搭哭泣的夏悠回到庭院,他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
这会儿,茨木终于没有闲心和老冤家计较了,忙前忙后地笨拙去哄夏悠。
夏悠抽噎完,哼了他一声,理也不理他,径自走到了酒婆婆身边教她怎么给两个吃饱的孩子穿纸尿裤,然后拿起干净衣裳走进了房间去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