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握剑的手坚定而猛烈地刺入,冰冷的刃口刺入血肉。
禾苗到底不敢真的对着胸口刺进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像是做了错事一样,依旧心慌,她抬眼去看何歧明,不知道为何,这个刻薄清冷男人此时此刻脸上并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但看过去竟显得有一丝凄艳和颓败。
他微微涣散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平凡到极点的眉眼,他想了十多年的眉眼,无非也就这样了。
盆栽“啪嗒”一声砸碎在地上,花盆四分五裂,连同里面的绿色植物也掉落地面。陈伯离开的最晚,刚要离开,听见这声响,他有些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管的时候,就听着何岐明在屋里叫了他一声。
陈伯走上来,推门看到这幅场面,立刻慌乱,脸也白了,“禾小姐,别啊……”
“站住,”禾苗手在抖,用尽全力撑着,冷冷一喝:“否则我就下狠手了。”
场面顿时僵硬焦灼。
何岐明盯着她的脸,禾苗的眼黑漆漆的,里面却是真的没有他。他的眸色黯淡的像是洒了一层灰,像是一个精力亢奋的人突然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他太累了。
他说:“陈伯,你送她出去吧。”
不知为什么,禾苗的手动了一分,细细的血线又从他的手臂流了下来。
陈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颤颤巍巍地说,“是。”
何歧明夺过她手里的刀,连看一眼都不屑,将刀甩到一边,伴随着砸击地面的闷响,他冷冷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你彻底自由了。”
禾苗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陈伯送她离开。
家里空荡荡的。
有点冷寂。
何歧明站在窗边,任凭风吹过他的脸,看着车灯在黑夜中亮起,禾苗坐在那个车上,渐渐远去。伤口没有包扎过,依旧从里面渗出血来,但他却浑然不知。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一想到禾苗这两个字,心就撕裂般的疼痛,虽然他真的爱极了她,可他也同样恨透了她,这份感情彻底变成了怨恨。
虽然他知道如果刚才,他下了狠手,只要稍稍一用力,禾苗就会被他杀死,她就乖乖的,心甘情愿的待在他的身边,那张嘴再也不会说出些他不情愿的话来。虽然这么想,但他身子却微微抖起来,看着那张脸,他竟然真的下不了手。
心里苦得难受,就这么呆呆的,也不觉得痛,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渣子,何歧明望着车子在黑夜里淹没,直至完完全全变成黑点消失不见后,他慢慢走回到房间,正对着门口的是小白的标本,冲着他吐出红红的舌头,耳朵是突兀的黑色,冰冰冷冷的看着他。
何岐明狠下心,面无表情地将它从墙上摘下来,然后往地上砸去。
他不要了。
——
戚芋圆虽然不知道禾苗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裙出现在她家门口,还是吓了一跳。她一开始以为禾苗是因为禾呈鸿因病去世的缘故,一蹶不振,但是仔细一想,好像又不太像这么一回事。
禾苗因为冷风,脸色极白,再加上身上的白裙,看上去像个女鬼,她摇摇头,“我能不能在这里住两晚,我没有房子住了……”
先前的房子,因为房租没有续下去,早就被房东租给了别人。
“禾苗,你出什么事了啊?”戚芋圆有点担心地拍拍她瘦骨嶙峋的肩膀,“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我家你想住多久就多久。”
禾苗沉默了一下,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喜悦早就在冷风中消磨光了,她身心疲惫,却还是冲着戚芋圆笑了笑,“谢谢你。”
“我明天就去面试工作,继续当个老师,有了工资后,我就搬出去。”
禾呈鸿一去世,生意就垮了,光赔进去的钱就够她把先前在外面赚的钱都砸进去的。
她一逃出来,金钱问题成了最大的难题。
戚芋圆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禾苗这幅模样,又闭上了嘴。
禾苗第二天就去面试,看看有哪个学校或者教育机构缺人的,她就去应聘,她现在急需寻找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
戚芋圆和她吃饭的时候,无意间提起,有一所初中刚调走了一个英语老师,说不定她可以去试试。
禾苗记在心里,买了一套得体的衣服,前去询问。
却没想到,一听到她的名字叫禾苗,是来应聘当英语老师的,对方看了她的简历之后,一口答应下来。
工作来得太过顺利,她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做满一个月,教师的工资发下来,她立即从戚芋圆的家里搬了出去,因为蒋宸时不时会来找戚芋圆,她还不想打扰这两个人的二人世界。禾苗在外面临时租了个地方住着,严格说起来,这个只能算是个类似于仓库的地方,只摆了一张床,一张书桌,饮水机和电风扇。
连个厨房都没有,还好教师可以吃学校食堂的饭菜,比起外卖要便宜很多。
两个月过去,何歧明真的再也没来找过她,禾苗觉得,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了些,但至少自己是自由的。
除了每夜每夜的梦里,她都不断地回到她刺伤何歧明的那天,他的表情,令她略微地心口一痛。
微弱的,隐隐的,断断续续的,却是真实存在的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不虐了
真的好好谈恋爱了!!
我答应你们!!!
第二十九章
早晨七点多,太阳从东边的天际渐渐地探出脑袋,像个害羞的少女,怯生生的。闹钟准确无误地响了起来,禾苗睁开眼,面带着疲惫。
周末晚上一直在赶七班的英语作业,八班的班主任怀了孕,挺着个大肚子想要拜托她,临时代两个礼拜的班,她不好意思拒绝,又不得不昨天加紧准备备课的内容,想了份教案出来。
除了困之外,还有全身酸痛,那张床板过于硬了点,躺在上面睡一晚,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一辆双层大巴士碾过似的。
中学离她住的地方不近,禾苗得抓紧时间去赶公交。她换了件干净的短袖,洗脸刷牙完毕,她就推门出去了。
等她好不容易挤上了公交车,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折腾了半天,终于站稳了。车子继续前行,又有人拦车了,车上的人都说不能再上了,司机大声叫嚷着:“往前面走走……快点……”又硬塞着挤上了几个人。
车上人多得令禾苗动弹不得。因为站得难受 ,头一抬,只见一位中年男人手上绑着石膏,他也站得极为难受,手不时地上下晃动着,看上去很不舒服。
禾苗立马不敢动了,生怕碰着他。这时一个小孩大哭了起来,可能是受不了这样的拥挤,他的妈妈不停地安慰道:“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乖。”车子一路前行着,车厢里的嘟哝声也一直没有间断过。
她本来还想趁坐公交的时间,打个盹,现在这个想法也得打消了。
上课的铃声悄然响起,禾苗踩着点刚好来到班级门口,里面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匆匆的走进了教室 ,到了讲台上,环视了一圈,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
教室里寂静无声,只听见底下的笔尖在纸上“沙沙”地走着,禾苗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刚转过身,身后隐隐传来一阵悄悄话,“喂,下午放学来我家打游戏吧?”
“别,上次去你家不是被你冷死了,老是输,回家还被我妈说……”
班级一霸王蒙嫌弃地瞥过,抖抖腿,有些嘚瑟,“还不是你自己菜噢?”他见他不搭腔,用脚踢了踢前面那人的凳子,“你咋说?”
禾苗咳嗽一声,将粉笔搁到黑板槽上,冷脸,“你想他说什么?”
王蒙头一次看见过来给自己代班的英语老师有些生气,她带着冷漠,脸上显出几分苍白。
“刚才我课文读到哪了?”
“你回答一下。”
他“啧”了一声,吊儿郎当地站起来,看看同学,看看老师,然后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课本,一只手放在书上盲无目的地指着,一只手拽着一只衣角,脸都没红一下,过了许久才随意地说,“我不知道,大概就这吧。”
底下的同学大多都是被王蒙皮肤过的,大家看着他的表情一下子就笑了,有的人还在模仿,有的人在好心地提醒着,答案在多少多少段,还有人正在等待他的下一个出丑的时候。
王蒙脾气烈,通通回瞪了过去。
禾苗皱皱眉头,一只手拿着书,慢慢走过来,用她严厉的眼神盯着他说:“你听清楚我的问题了吗”
“昂。”王蒙一副油盐不进、混世魔王的模样。
这要是七班的班主任本来脾气也不好,还挺着大肚子,听到他说这句话,都得气得早产了。禾苗铁着脸,在他课桌上点了三下,“那你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瞅着她的脸,这英语老师都有二十七岁了,看上去像个大学生一样,却一点都不像看上去的好欺负。他眼一敛,阴阳怪气道:“好的嘛,禾老师。”
王蒙自顾自地坐下,禾苗倒也没说什么,就是周围一些同样不爱学习的小混混拿他开玩笑,“哎,王蒙你完了,要去老师办公室了,别哭着到时候叫家长噢~”
王蒙往那些人后脑勺扇去,力气一点儿都没减少,啐骂道,“死开。”
别人也就敢对他开开这样的玩笑,还挨了痛,再说下去就绝对捞不下好了。
禾苗又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下端端正正的英文字,字迹相当的娟秀,流畅。
捏着粉笔的那双手,细细长长的,骨节分明,皮肤很白,透着淡淡的青色血管。
王蒙翘着二郎腿,冷着脸看着看着就入了迷,阴阴沉沉的眸子里,是谁也琢磨不透的神色。
——
禾苗早上一连上了四节课,基本上都是站着,很少有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她回到办公室里,立刻坐到椅子上,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小腿,实在酸胀得厉害,脚底还疼痛。
她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临桌的语文老师,也是一起教七班的,年纪只比她大了三岁,她凑了过来,“禾老师,我今早听说,你找那个王蒙谈话了,”她推了推眼镜,神神秘秘道,“这孩子啊,不行,皮死了,管都管不住,他爸还过来曾经花一个月七千块钱想要给王蒙找个能管教的老师,你想想看,七千啊,愣是没人愿意。”
她见禾苗脸色不好,没精打采的模样,刚兴致勃勃涌起来的话头又噎了回去,还是关心地对她来了一句,“禾老师,你多休息啊,你还年轻,不用这么拼。”
禾苗笑了笑,“贺老师,没有啦,我喜欢把生活过得充实点。”
这样忙碌的生活,会让她切切实实地感觉自己还活着。
苦是苦了点,但谁不是这样过生活的,她觉得日子还是能过下去。
初中放学铃在学校里响起,她骑着自行车下班,在街上,路过杂志摊,听见有两个女生背着书包,一边翻杂志,一边谈论,“哎,你知道那个之前做大的那家公司,名下有个CNSU,听说近期要倒闭了。”“那个……老板是叫何歧明的吗?”“何歧明不是还上过电视了,长得是真帅耶。”
同伴的女生翻了个白眼,“花痴。”
那女生掘倔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禾苗很快地超过了她们,她们说话的声音就这么落于身后了。
夏季已经来临,天上没有飘着一片云,也没有一点风,头顶上一轮烈日,所有的树木都没精打采地、懒洋洋地站在那里。
阳光刺烈,她忍不住眯起了眼,太晒了,额前都渗出了汗,从脸上滑下来,差点糊了视线,她抬手一抹,挺了挺背,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骑。
不管何歧明到底为什么会放她走。
她一股脑地不愿去想,她安慰自己,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至于这个人,和他发生的事,都是过去式了。
晚上的气温转凉了些,天幕上,半个月亮斜挂,星星在闪烁着。
禾苗修改完作业,准备早早躺下了,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站起身来去拉窗帘,却发现楼下的街灯旁孤零零地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年纪大约才二十五、六岁,蓄著一头黑色短发,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往上卷,露出手腕,皮肤极其的白皙,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寡淡清冷的气质。
她心猛颤,过去了四个月,又见到了他的身影。禾苗装作没看到,迅速地将窗帘拉上,然后关了灯。
何歧明就看着禾苗的房间一下子变暗,现在是晚上九点半,他知道她大概要准备睡觉了。
他用两只细长的手指夹住那只被点燃的烟,麻木地听着草丛里不知名的虫一声一声地叫着,公司宣布倒闭的事情,让他觉得烦闷。
他没钱了。
终于什么都没剩下。
何歧明今天又喝了点酒,不管过了多少年,他依旧还是属于碰点酒就容易神志不清的体制,好在他会装,即使喝得上了头,面上也是无忧无喜,说话清清冷冷的。
可是一有醉意,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禾苗。
想起她那张脸,在小时候还是怯生生的脸,生气时候的冷漠脸,用刀刺伤他时的狠绝脸。
她的细细长长的眉毛。
她像猫一样黑漆漆的杏仁眼。
她不涂自红的嘴唇。
他进入她的时候,她忍隐微蹙,却仍是从口中溢出的小小的□□声。
……
他发了疯般的想她,甚至出现了幻觉。
何歧明终于有些不耐烦起来,眉头开始蹙起,手上却仍然将烟慢吞吞地送入嘴中,浅浅吸了一口,眼神微凉,却有种慵懒的风情在夜里流转。
寂寞。
他真寂寞。
其实他不爱烟味,但是他觉得难受时候抽烟,抽得是一种短暂的快感,将他的绝望,心痛的东西捻成细细的,丝丝缕缕从他身上抽离开去。
何歧明在楼梯口徘徊了许久,对着那扇紧闭的门,他借着酒意,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