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不是说要我去你办公室一趟,怎么后来还是没来找我?”
禾苗瞄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应他那声老师,表情淡淡,“你还嫌罚站不够,想要我告诉你班主任,然后让她再联系你家长么?”
王蒙不怕吓唬,从小到大,他就是被老师吓唬大的。
他眼睛一转,“你不可能告诉班主任的,她养胎还来不及呢,哪有空管我,她最好想别碰见我。”
他说对了,禾苗没话说,抬脚准备就走,结果王蒙在背后喊她,他的脸因为正对着太阳,晒得有点发红,他斜靠在楼梯旁的墙壁上,颀长高瘦的身材,闲适的态度,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禾老师。”
禾苗皱了皱眉头,如果王蒙又是对她胡言乱语,拿她开玩笑,她是真的要生气了。
她捋了捋头发,她把披在腰上的头发都盘了起来,露出了整张干净小巧的脸,她看向他。
王蒙留着中长的碎发,皮肤不算黑,五官犹如相当的俊挺,长眉如剑,双眸如星,鼻如悬胆,薄唇微微上挑,“我爸还在找老师,能到我家里来辅导的。”
“禾老师要不要来我家,帮我补习?”
禾苗觉得莫名其妙,“我教你,你听么?”
王蒙眨了眨眼,眸子极亮,牙齿很白,薄薄的嘴唇就好像快滴出血般的殷红。
“当然啊。”
他话刚说完,就被数学老师拿试卷砸了头,数学老师觉得外面有说话声,抓过桌上正在批改的书题卷,背着手悄悄走了出来,看见王蒙在外面罚站还要说话,气得脑子都要冒烟,一把打了过去,“小兔崽子啊你,罚站还能自己叽叽咕咕的讲话,嗯?”
王蒙冷不丁先被挨了一下,数学老师后面再打过来的时候,他就躲开了,拿着地上的书包就四处乱窜,“好了,我回去上语文课了啊,贺老师想我了。”
趁他没反应过来,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数学老师气呼呼地摸了摸有些光秃的脑袋,拿他没办法,无何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禾苗看了一眼,转身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她不知道王蒙什么想法,就算是真的,一个月七千块钱,她也不会去做。
初中生正是处在叛逆诡变的青春期里,尤其这个人又不像其他的学生,她没必要去做,再加上现在家里还有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在等着她。
禾苗敛了敛心思,将桌子上杂乱的作业都摆放整齐,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一专心致志起来,她就忘了时间。
直到禾苗的肚子一响再响,连对桌的贺老师都吃完中饭回来,鸭蛋脸上有一个端正的鼻子,眼角微微爬上了几条鱼尾纹,吃饱饭,她脸上红通通的,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禾老师,好去吃饭去了。”
“你还真别说,今天食堂的饭比之前好多了,有鱼,也有肉,看上去还蛮新鲜的。”贺老师咂咂嘴,一时吃得太快,肚子还有些撑,她坐下来有点不太舒服,立即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的走动,又忍不住劝她:
“现在差不多已经过饭点了,再不去吃,怕是都被抢没了。”
禾苗放下笔,想起家里的男人。
“贺老师,食堂的饭菜可以打包吗?”
贺老师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频频点头,“可以呀,跟打饭阿姨说一下就行了。”
——
午休时间,有些学生不回家,就在操场上踢足球,打篮球玩。没有老师管,他们就尽情地玩着。有的三五成群,在沿着跑道散步;有的生龙活虎地追着足球;还有的在观看比赛,不时发出嘹亮的呐喊声。
有一位穿红衣服的男生在带球过人,神采飞扬,像一匹野马,肆意地向前奔跑,他像雏鹰展翅,一下子跑到禁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把球踢进了球,周围人呐喊尖叫起来。
她已经经历了两次这个阶段,一点点的热情都消失殆尽了。
心已老去,大概就是这样。
禾苗拎着打包的盒饭从校门口走出来,她放进袋子里,骑着自行车去车站停乘车。
回到家,她掏出钥匙,推开门。
何歧明没离开,坐在床上。
连日光都不好意思在他衣服上留下斑驳的树影。
他的头发黑亮,衬托出他皮肤极白。
“我回来了。”
禾苗将袋子搁到桌子上,饭菜已经冷了,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何歧明转过头,瞥了眼从食堂带回来的菜,“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话里没有那么刺,但是听着还是不太舒服,禾苗不理他,将袋子打开,分盘子一个个装好。
“你自己吃。”
他不动了。
禾苗有些不耐烦起来,走了几步,想给自己倒杯水喝。
何歧明低着头,俊美似神祗,再加上不经意间从眸子里流露出的寡淡和清冷,更令人惊艳。
“你之前说过,你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好的。”
她心想,这两件事能并在一块说么。
以前是以前,早就过去了。
虽是这么想,禾苗嘴唇像哑了一样张了张,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脸上面无表情,说话极冷。
但是她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
不知怎么,禾苗自从早上醒来跟他说过话后,脑子里就有一种念头,而且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那就是他现在正在深沉的海里起伏不定的飘着,海浪似乎是千百铁骑,向他猛烈地攻击着,而她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果这次她真的拒绝了,这个人以后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不在了。
她心里莫名的难受。
还有些疼痛。
禾苗掩饰自己的难受,她别过脸,说:
“你就暂时住这里吧。”
“虽然小了点,但也不多你一个,凑合凑合吧。”
何歧明看着她,眸子极黑,里面有光,闪了闪,嘴唇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你是在同情我吗?”
“最后,我落了一个这样的下场?”
他不想要同情。
这份情感就是个累赘。
禾苗沉默一下,说出了真话:
“你这样,我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何歧明将她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好像有点高兴,但实际又没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东西,脸上的表情显得复杂。
最后,还是他败下阵来。
“我想吃炒蛋。”
他说。
第三十二章
“我想吃炒饭。”
他说。
禾苗没好气地说,“食堂没炒蛋,只有番茄炒鸡蛋。”
何岐明瞅她一眼,“你吃过了?”
禾苗点点头,“嗯,我吃完给你打包的。”
他心里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什么,轻轻“嗯”了一声,他拿起筷子,安静地低头吃饭。
空气中都是那股子菜香味,两个人没有说话。
因为屋子里就这么大的地方,禾苗就算不想在这待着,却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她只好有些别扭地坐在椅子上,头一次两个人心平气和地待在一块。
禾苗百无聊赖,忍不住认真的观察起男人的长相。
她从来都知道他生得好看,但并没有真的仔细去看过,也就只限于印象中罢了。但现在,男人的五官都在眼前鲜明起来。秀长的眉眼让他的脸显得精致,微微弯起来的弧度,却被纤薄的唇线显得刻薄,再加上狭长的眼型,就显得这张脸有几分疏离感。
“吃完了。”
“那,”她回过神来,“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禾苗其实更想知道为什么何歧明会突然破产,毫无预兆地,就变成这样了。
但是这种事情,总不能就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吧,她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何歧明将筷子一摆,又打量了下她现在居住的房子,四十多米的地方,没有空调,窗户最多只有六扇,卧室,客厅,卫生间靠着墙阻隔,最夸张的是竟然连个厨房间都没有,跟之前的家相比,简直寒酸得吓人。
他装作没听见禾苗的话,转口问了别的,“那你为什么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他眯了眯眼,虽然有些落魄,语气中却依旧有一股子冷傲味,光看脸,就仿佛这阴沉冬日里温暖的暖阳,透着说不清的漂亮,不过也就脸能看看。
禾呈鸿因病去世后,生意中断赔了钱,虽然留下了债,但是之前他陪着禾苗处理后事的时候,他咨询过他的律师,禾呈鸿早些时候以防不测,特意转移出了一部分的钱留给自己后路,如果他不在了,那么这笔钱就会自动打进禾苗的账上。
那这笔钱,现在去哪了?
禾苗愣了愣,转而像是躲避他的视线,垂头道,“我喜欢住就住呗。”
律师私下里给她一张卡,她去银行查看了余额后,又默默地将卡取了回来,放进包里。那笔数目可以说是出人意料的庞大,足以令她目瞪口呆,只要她不大手大脚的花钱,那么这笔钱她可以用一辈子。
但是,她不想去动禾呈鸿留给她的钱。
她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何歧明嗤笑了一下,“嗯。”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了一点,她还要赶去学校。
禾苗甩下一句话,“那我先去学校了。”
他看看禾苗,因为走动的幅度,黑色的头发像是流动着光泽的黑墨般轻轻挽起在头顶,她的眼睛圆润而乌黑,何歧明一开始不知道,当时他将禾苗囚禁在房间里,禾苗到底是什么感受,现在他知道了。
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冰冰冷冷的,对着那些毫无生气的家具,烦闷到窒息。
像条可怜的弃犬,等待门被打开的那一刻。
他别过脸去,“我等你回来。”
禾苗恰巧看到他转过脸之前的表情,隐隐约约见他眼底的冷寂,心里复杂,她可以忍受何歧明那张刻薄嘲讽的脸,却忍受不了他可怜巴巴,惨兮兮地来一句,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磕磕巴巴说,“嗯,啊,我尽量。”
毕竟现在马上要期末,课程紧张。
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
——
“课代表待会把作业送去我办公室,其他人现在下课。”禾苗在讲台上说完这句话,正准备捧着教材书离开,底下的王蒙突然站了起来,椅子往后挪动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他拿起本子一下就甩到讲台上,捎带着风,“禾老师,我这里不会做,你能跟我讲一下么?”
她抬起头,王蒙看上去比初次见面时候还要长高了些,也许比周围人更早熟,因此面庞比其他同龄的男生更加的有棱角,线条锋利,看上去脱去了几分少年的稚气,而多了一种无形的威势。
她停下手,看他翻开来的作业本,基本都是空白一片,她眼皮子一跳,压下气,好脾气的问,“哪里?”
其他原本要走的学生都不由自主地想要看好戏,谁都知道王蒙是一喊下课逃得最快没影的人,现在反而破天荒地拿着作业本跑去问问题,那压根就不是这样的人嘛,一看就是在挑事。
别人暗暗唏嘘,胆子真大。
王蒙才不会理会别人怎么想,他趴在讲台上笑嘻嘻地坏笑,少不经事的脸庞显得古灵精怪,他往下撇了撇自己的作业本,随意往空处指了一下,“这里不会。”
禾苗看了一眼,“你先单个词的中文意思查出来,然后根据空格前面的词性,进行辨析。”
“噢噢。”他看上去有听没听地应着,极其敷衍的模样。
禾苗皱了皱,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已经五点半了。
等赶回家还要在路上浪费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王蒙也注意到她这个动作,猜想也许她还有个男朋友。他用手指叩了叩桌面,等她回过视线,他又摆出一副笑嘻嘻的脸孔,“老师,你赶着回家吗。”
“可我不会做的话,作业就没办法交了。”
禾苗将手机放进包里,望向他的脸极其平静,她一字一句道,
“你是不是都不会?”
“差不多吧。”
禾苗抬眼看他,然后又极快地移开,“那行,你现在来我办公室,我一道题一道题来跟你讲清楚,没把这次作业做完,你不用想着回家,”她看向其他人,神色一肃,“其他人可以放学了,值日生留下做值日。”
她拿着包转身离开。
王蒙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
身后有人起哄,“噢,王蒙玩脱了。”“胆子太大了,这下跑办公室辅导学习去了。”
王蒙“哼”了一声,眼一敛,“滚回你们家去。”
别人一下子都走光了。
王蒙的青梅竹马周曦曦怯怯地跑了过去,悄悄拉了拉王蒙的衣角,“你干嘛呀?”她还怕禾苗听见,偷偷瞄了一眼。
王蒙脚步慢了下来,发现是从小到大跟在他身后的跟屁虫,有点不耐烦,“怎么了?”
周曦曦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但又想问问,一时脸憋红了,“你对英语老师怎么这样啊?”
王蒙睨她一眼,“我怎样了?”
周曦曦太过了解他,王蒙这人想法奇特,相当的放纵,常规的伦理道德在他眼里跟屁一样。这几天他行为跟以前都不太一样,她一直在偷偷观察他,然后有了一个特别诡异的念头。
她支支吾吾半天,小脸红红的,“人家英语老师有男朋友的……”
“我昨天晚上陪阿姨买衣服,逛得有些晚,路过老师家,就看到有个男人进了老师家里,还是老师扶进去的。”
王蒙不想听,有些气,厌烦地打断她,“行了,有男朋友就有呗。”
他也不知道对自己的英语老师有什么心思,就是觉得说说话,他心里都舒坦,其他的念头,他想也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