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嘟囔一句,“要知道我读书那会儿,对你也有过意思呢。”
禾苗愣了一下,没敢搭话。
还好陈聪就当玩笑话般,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开始帮她的头发分层,控制长度。
她就低头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长的头发一缕缕的从上面飘了下来。
“好了,你看看。”陈聪对自己的作品感到满意,想让她抬头看看。
禾苗一抬头,镜子里的自己脸盘白白净净,标准的瓜子脸,眉眼清清亮亮。她含蓄的笑了笑嘴瓣儿像恬静的弯月,眼睛黑漆漆的,像浸在清水里,眼波流转,从这个角度看显得灵动俏媚。
头发短短的,刚好到她锁骨的长度。
初看有些别扭,说不出的奇怪。
不过至少不怎么热了,整个人也轻松了很多。
她这样想。
“多少钱啊?”她站起来,掏出钱包准备付钱。
“老同学老同学,收什么钱,以后常来光顾就行啦!”陈聪笑呵呵地说。
等禾苗回到家的时候,天暗得不行,她光顾着剪头发,没接到何歧明打来的几个电话,估计他又要发脾气了,她摸了摸鼻子,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犹犹豫豫地开门进去。
何歧明就在客厅站着,就跟妻子打算对着晚回家的丈夫算账一样,他凉飕飕的瞄了眼她的头发,“你把头发剪了?”
“嗯。”
“不好看?”她随口问。
“不接我电话就剪了这个头,你难道觉得好看?”
“我看也就一般。”他淡淡说完这句话,转身进屋了。
第三十六章
何岐明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进房内。
禾苗觉得这人真别扭。
她懒得去搭理他,自顾自地将挎包放到门口的矮柜上,目光瞥到地上的垃圾桶里还有刚吃完的外卖盒子,果然是因为她没有带饭回来,他饿着肚子等着时间过长,就发脾气了。她顿了顿,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也走进了屋。
何歧明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见禾苗一直不来理他。
他又不情不愿地自己走了过来。
像墨染的眉斜飞入鬓,宛若刀裁,那双细长的眸子湛幽却淡漠,凉薄,掩去眸中感情。他的唇色极淡,仿若冰雪雕琢过的般轻抿,他随意捋起一小戳禾苗短短的头发,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还行吧,也就这样。”
“你不是已经发表过意见了?”禾苗不接他茬。
何歧明被堵住了话口,他放下手,转移话题,“你怎么想到要去剪头发的?”
禾苗吸吸鼻子,最近正是容易感冒的时候,她得防着点,“天热。”
男人“噢”了一声,他随口问,“你花了多少钱?”
禾苗洗了把脸,从卫生间里拿着毛巾正在擦脸上的水渍,听到他这样问,她老实的说:“没花钱。”
男人微微眯起了眼,却不动声色,他长眸轻佻,蕴含着罂粟般的冷厉,摄人心魄。
“为什么?”
“因为是以前的大学同学,上学的时候关系还不错。”
“那家店就是他开的。”
她擦完脸从里面走出来,没了长发飘飘,转变为一头齐脖的中短发,像个学生一样既清爽又富有朝气。禾苗的脖颈本就是最漂亮的地方,既修长又白皙,发尾微微往里扣的弧度,刚好衬托出她的颈项。
嘁。
何歧明不用问都知道,给禾苗理发的那个大学同学肯定是个男的,哪有女同学这么客气的拉着人理完发不用付钱的。
他本就冷着一张脸,这一句话说完,脸就更冷了一度,他将报纸叠起,然后放在桌上,“我们周末去商场看餐具吧,家里没有做饭的工具太不方便了。”
禾苗觉得没必要,她说:“不是可以叫外卖的么?”
“而且……”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何歧明打断了。
“外面的东西怎么做的你知道?”他毫不客气的说,“光油就不干净。”
禾苗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总觉得要是就这么答应了,感觉哪里说不出的奇怪,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抬头想补充一句:“可是学校里的食堂还是干净的啊。”
不提这句话倒还好,一提起他就更来气。
何歧明利索的转过脸,用他那双清清冷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直到看着禾苗心底都发毛,他才收回了视线,十足的别扭,薄唇掀起,溢出平时的刻薄味,“你还好意思说,”
“我要是真的等你每天回来带饭吃,像今天这样,我早就该饿死了。”
没理没理。
禾苗争不过他。
时间过得极快,随随便便一晃就到了周末。
小摊上,各种农产品摆满了一街两行,人们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谈笑声不断地入耳。
白天何歧明嫌热,不愿意出来。
好不容易软磨硬泡的挨到了晚上,天色暗了下来,气温也凉爽了些,他才愿意换上衣服走出来。
东单的夜市极其的热闹,五彩缤纷的服装货摊,各式各样传统风味的小吃货摊,在街道的一侧由东向西排成了长龙阵,来往的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来到商场,禾苗就发现,何歧明的外表,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由上至下的衬托出他挺拔的身形,吸引了一部分经过的女性的目光,偷偷地打量着他。
但是男人没在意,也许是习惯了,他的眸光不带半点起伏,泠漠而俊挺的五官相当精致,骨子里透出的一股子寒劲让人忍不住退避三尺,他低着头,仔细的挑选台上摆放的各式各样的电磁炉。
禾苗想想,其实家里买一个做饭炒饭的电具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每周末总不能都是跑到外面外面去吃饭吧,还是自己动手烧得好吃点。
她想通了,便也认真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负责这块的导购员走了过来,是一个小姑娘,相当年轻的年纪,穿着短装,身材比例的优势是充分而明显的,下身穿着简单的裤装,看上去极其的干练利落。
她微笑道,“请问是来买电磁炉的吗?”
何歧明简洁地“嗯”了一声,抬眼,用手指指了指其中的一个,“介绍一下这个性能。”
导购员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上笑容不变,“方便告诉一下您家里的厨房大小吗?”
男人神色不变,也不觉得别扭,淡淡道,“十平方不到。”
导购员脸上的笑僵了僵,毫不避讳地又看了看他身上的价钱不菲的西装,目光露出怀疑的神色,大概是觉得他在开玩笑。
何歧明轻睨她一眼,冷然:“怎么了。”
“你要是不会,就换一个人来跟我说。”
导购员被他的眼神吓到,连忙变了脸,结结巴巴道,“没有,没有,先生你眼光很好,这款是最新上市的……”
他也没继续跟她纠缠下去,低头细看那款电磁炉的性能。
说男人强势不是胡乱说的。
男人成熟之后,不单是他愈发挺秀高颀的体格,和清晰的面部轮廓,更指他似是与生俱来的漠然气质。
她可以想象,男人在公司里发号施令的模样,极其自然,仿佛就该如此。
禾苗知道何歧明是一个相当傲气自负的人。
从小就是。
但是现在他破产了,什么都没有了,仅剩一点点的积蓄,孤零零地,可怜兮兮地坐在她家门口,跟她挤在四十多平方米的屋子里。
她不知道何歧明的心理落差会有多大。
选完电磁炉之后,何歧明又买了一套刀具,炒菜的铲子,砧板,锅碗调盆,酱醋盐等等,禾苗就看着他拎着两大满满的袋子付完钱之后,走出来,站在她面前。
他极其的自然对着她说了一句,“走吧。”
她突然反应过来,总算知道自己之前在奇怪什么了。
这就完完全全像是,周末的时候,妻子跟丈夫去超市购物,然后让丈夫在身后拎东西的场景。
就像何歧明之前说的,她在一点点接受他。
她没有恨他。
之前有过,但随着记忆里,死之前他看她的那个眼神越发模糊之后,就没有了。
禾苗从来没有仔细去深究过,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去恨透他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两颗孤单的心碰在一起,会让人觉得温柔暖和吧。
禾苗依旧不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是爱情,但是她现在知道,这一辈子,她注定跟眼前这个男人纠缠半生。
反正不排斥就对了。
她甚至在想,什么时候何歧明会在这个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待的烦了,还是等真的得到她了,他处了一阵子,就会知道其实他一直求而不得的情感滋味也无非就是这样,腻味了之后,他会立刻决绝的离开,然后她就又剩一个人。
马上她二十八岁,而男人才二十五岁。
也不过花了十年的时间浪费在她身上,他的余生还有好几个十年。
何歧明说,他等着。
那么她也等着。
禾苗想,她已经不会爱人了。
——
晚上有人在放烟花。
“噼啪!”
一大颗烟花在她的上方炸开,流光溢彩。火星稀稀疏疏窜向四周,旋即又消失了。紧接着又有一个烟花在空中绽放,像是行人的笑脸。
有人紧接着匆匆喊,“放烟花喽,放烟花喽。”
一个个烟花带着红红的火星窜上了天空,几声脆响,夜空绽放出几朵美丽的花朵。它们的形状和颜色各不同,绚丽多彩。
“快跑快跑,烟花渣子要砸头上了,我们跑远点去看呐!”调皮的小男孩对着玩伴这样说,拉着手,撒腿就跑远了。
何歧明护着她走到一边的台阶上,离放烟花的地方远了些,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觉得美好,他将眼一敛,眸子闪过深色,很快就隐藏在深处里消失不见。
“你看上面。”他也耍小孩子把戏,想骗她抬头。
禾苗知道他想做什么,在他脸凑过来的时候,她的目光定定的,瞳仁黑漆漆的,表情极其的平静,她说:
“我不会爱你。”
何歧明整个人僵在那里。
耳朵一阵轰鸣乱响,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耳鸣了,出现的幻听,但是只要看见禾苗的表情,他就知道刚才的话不是他听错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原状,讥讽笑,“谁说我要你爱你,”
“看你紧张成这样,我都要以为我要亲你,我只是让你看烟花而已。”
说完,他看都不看她一眼,扭脸就走。
背影倔强。
禾苗盯着他的背影,莫名眼睛一酸,从眼角落下一滴眼泪来。
她不会爱人。
如果她会爱上别人,那这个人,大概只会是何歧明。
但是她没有。
第三十七章
从超市那天回来以后,禾苗隐隐觉得何歧明变了,不像之前两次闹着玩似的,故意铁着脸冷她,反而很平淡,跟着她说话也没有那股子话里带着冰渣子的感觉,语气很淡漠,淡漠到像是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两个房客。
以前何歧明就待在家里等到她下班回家,现在她下班也找不到他的影子,似乎何歧明有意和蒋宸合作,准备东山再起,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反正她也不懂生意场上的东西。
白天,两个人一同起床,出了路口,她往左走,他往右。
晚上,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回来。
禾苗回来的晚,也不想出去吃饭,只好自己动手烧东西吃。
之前一直都是何歧明烧的饭,她鲜少下厨。
等油冒了烟,她洗了一盆青菜和年糕顺势往下倒,锅里的油瞬间噼里啪啦地往上弹跳,禾苗光顾着铲,直到发现年糕都快黏在锅底里了,才想起自己忘了准备一碗水。
“水。”
何歧明从房间里推门出来,经过厨房,他见着禾苗手忙脚乱的样子,清清冷冷的眼睛一瞥,脸色没变,从抽屉里拿出小碗,拧开水龙头,快速地用碗接了水,然后将水倒入不断往上冒烟的锅里,只听着长长的一声“滋”,绿油油的青菜瞬间瘪了下去。
“拿铲把年糕多翻几下,再黏着锅,就要焦了。”
禾苗又手忙脚乱的去翻炒年糕。
何歧明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他倚在墙上看着禾苗略显笨拙的身影,女人原本垂腰的长发变成及肩的短发,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再往下是宽宽大大的衣服领子,随着她的动作而牵动。瘦得不行的背影明明按照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应该是毫无吸引力的,至少算不上美感,但是他还是将她的背影和十年前的背影重合。
依旧悸动。
但是他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小男孩。
冲动,易怒,阴翳,执拗,低级的伪装全部都喜形于色。
所以,他一次一次被抛弃。
还好。
禾苗总是及时地戳穿他的遐想。
何歧明垂下眼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对准火,缓缓地吸了一口。
香烟的苦涩味从舌尖蔓延开去,猩红的红点在指尖忽明忽灭。
就算是个变态,他也会疲惫。
那些被纠缠的乱七八糟的,所有的情感都能够混合着烟一同咽进肚子里去,反正谁也不知道,他自己也不会去在意。
禾苗是不会让何歧明在房间内抽烟的。
所以他将烟一掐,也懒得再看她,转身又重新走进房间里,顺带关上了门。
禾苗听到他关上门的声音,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顿,何歧明的身影光是在她身后站着,她都能感觉到有一种从灵魂深处逐渐寂静腐烂的味道。
莫名其妙地,连带着她的心都变得揪疼。
假如那天晚上,她没有脱口而出说“不会爱你”这样的话,也就不至于令人这么难受。
这样两个人就处在相安无事的假象里,一起努力的生活下去,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