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谨和定定望着他,许久,才幽幽念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我记得当年韩兄和顾兄是同乡私下亦十分交好还曾义结金兰,殿试上二位一个位列第三一个第四,可以说是当年的一桩佳话,今儿韩兄是怎么了,是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么?”陆丰有些奇怪他冷淡的反应。
韩谨和站起身似乎想要说什么,顾清风已伸手按在他肩膀上,手微微用力,清俊的脸上泛起和善的微笑:“我和宗明十年好友又有同窗之谊,当年我家中出事,也是宗明帮忙打点才叫我度过难关。”
他拿起酒壶,按下酒壶的白瓷壶嘴,将清冽的酒液倒进韩谨和面前的杯中。
秦渺好酒,忍不住探过脑袋道:“这什么酒啊,味道如此特殊?”
“此酒是我这些年来游历四方,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顾清风笑看了眼韩谨和,“名为山鬼。”
韩谨和眸光剧变,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山鬼?这么奇怪的名字?”秦渺咕哝。
顾清风低低一笑,将酒杯递给韩谨和:“来,宗明,这杯酒我敬你,当年......多亏你了。”
韩谨和伸出手将酒杯接过,目光交接之刹如兵刃交锋,劈开过往的虚情假意,斩碎各自的伪装,昔日情分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他幽幽一笑:“你言重了。”
手却陡然一松,酒杯倏地滑落在地摔成了碎片,酒水洒了一地。
“抱歉,手滑,”他歉然道,“这杯酒,我来倒,以示歉意。”
他拎起酒壶,谁知手腕又是一松,再一次的,整只酒壶摔在地上,酒液飞溅。
秦渺嚷嚷:“这酒我还没喝到呢!韩大人,你你你怎么又手滑了?”
陆丰精明,早看出韩谨和的不对劲:“韩大人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韩谨和抬袖掩住脸,轻咳了一声:“近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我先告辞了,朗之,他日我再请你喝酒。”
说完匆匆离去。
秦陆二人起身挽留,顾清风按住二人,笑道:“我去罢。”
顾清风看着那正要下楼的好友,笑道:“韩兄向来身子偏弱,回去定要叫夫人与令爱好生照看才是。”
韩谨和顿住脚步。
顾清风走过去,手里将一方柔软的事物交给韩谨和,他眼角微勾,露出几丝邪气:“令爱的闺名叫倩儿吧,真是花容月貌,温柔可人啊......”
韩谨和低头看去,瞳仁紧缩,心头爬过令人惊悚的冷意,那是一只嫩粉色的肚兜,肚兜上还绣着一个小小的倩字,的的确确是女儿绣的!
将那肚兜死死攥在手心里,他抬起猩红的眸盯着顾清风,咬牙切齿道:“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不过是郎情妾意,两情相悦罢了,”顾清风低低一笑,凑过去在他耳畔道,“你想不想知道她在我怀里是什么模样?”
韩谨和如遭雷击,不动声色的脸上终于划出惊天巨浪。
顾清风勾勾唇转身走了回去,将荷塘晓月的门缓缓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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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萱悄悄打开门缝看着那个站在楼梯口面露骇色的男人。
韩谨和长相斯文儒雅,看他举止亦是谦逊有礼,模样更是和善可亲,宋云萱想不通,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做出那等歹毒之事的呢?
蓦地,只见韩谨和抬头扫了一眼荷塘晓月的方向,那张脸竟慢慢地浮出了一丝诡谲的笑。
宋云萱怔住,她古怪地盯着那人脸上诡异的笑容。
这个笑莫名地令她不悦。
此人,既非大善即为大奸!
一股无名的躁怒之气在体内横生,宋云萱握着刀柄的手悄然握紧,从她掌心处始起刀身上如有一颗火球上下滚落,烫出一道异兽图腾,那异兽鹿头龙身,张开大口,怒目而视,恍若要吞噬什么。
异兽图腾乍现乍隐,宋云萱只觉怒气冲天,杀气四溢。
裴澈察觉到她身上渗透而出的杀气颇觉诧异,低头看去,却发现她的额头上有一道猩红色的玄纹若隐若现。
“小萱。”他轻唤。
宋云萱肩头一颤,疑惑地抬起头:“少主,怎么了?”
那道玄纹一闪即逝。
裴澈眉峰皱起,伸出手指在她光滑的额头抚了抚,淡淡道:“没什么。”
第17章 金乌弄月篇之帝都护驾
秦渺、陆丰二人喝得醉醺醺地被下人抬回自己府中了。
满身酒气的顾清风回到锦绣江南,似乎累极地靠在门边长舒了口气。
“清风哥哥,你没事吧。”宋云萱拉了拉他的衣摆。
裴澈将事先准备好的醒酒汤递给他:“喝了,解酒。”
顾清风伸手推开,抬眼,眼中却醉意全无一派清明,他悠悠笑开:“放心,我没事。”
他走到桌边坐下,宋云萱将磨好的墨、笔、纸拿到他面前。
顾清风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宋云萱迅速躲到了裴澈身后。
将宣纸摊开,顾清风提笔蘸墨先写下陆丰二字。
“陆丰,礼部侍郎,此次皇帝寿宴仪典的负责人。”
裴澈问:“他是哪一方的人?”
顾清风摇摇头:“此人从前就很精明,在官场混迹这些年圆滑地像条泥鳅,刚才席间我套过他的话都被他扯开了,暂时还看不出来是哪个党派的人,好在他的儿子在妙春手里,我想过不了多久会有消息传过来。”
“他的儿子?妙春?”宋云萱惊道:“上次在陈白巷那里被妙春姐姐扛走的纨绔就是那个陆侍郎的儿子?”
“嗯,”裴澈回答她,转头问顾清风:“你怎么请到妙春的?”
顾清风狡黠一笑:“用你的名义勾引她呗。”
裴澈向来冷静的俊脸难得地一僵,默了默,他不悦道:“为什么把我扯进去,你去不一样么......”
“我不是处/男啊!人家妙春正眼都不看我的,我去勾引没用啊 ......”顾清风夸张地一耸肩,暧昧地笑了:“再说了,采花大盗葛妙春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睡了你这个男中绝色,你不会不知道吧。”
闻言,裴澈下意识地飞快捂住宋云萱的两只耳朵,脸上腾起奇怪的红晕,他怒道:“你在小萱面前胡说什么!”
“怕什么,兔子迟早要懂的。”欣赏到裴澈少见的羞色,顾清风心情大好:“这件事妙春去做很合适,她的媚术天底下没几个男人抵挡得了,当然......除你之外。”
“话说,阿澈,你那儿是不是......有......咳咳有问题啊,有问题去问柏松啊,她是大夫,当然,你要是不好意思也可以问我,咱们都是爷们,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眼前的少年杀气沉沉。
忍不住嘴皮子耍贱占便宜的顾清风收回不怀好意的目光:“咳咳,我们回到正题。”
被捂住耳朵听得不大真切的宋云萱只觉那二人一时剑拔弩张,但硝烟转瞬消弭于无形,不由茫然:“少主,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裴澈神情淡漠,只是将她的耳朵捂得更紧。
“唔。”
在另一张纸上,顾清风写下秦渺二字。
“秦渺,大理寺少卿。”
“他怎么样?”
“荀润头脑灵活,曾辅助现任大理寺卿办过几件大案,颇受皇帝重视,三年前齐王试图拉拢过他。”
“齐王?”
“嗯。”
如今的大梁朝廷,东宫未立,宸王卫简、齐王卫羣、宁王卫蘅,三王鼎立,势均力敌,互不相让。
为巩固自己的势力,三王纷纷拉拢朝中能臣,秦渺在办案上的才华早已被瞩目,齐王一早派人私下笼络过他。
“可惜,荀润性子耿直,凡事都坚持自己的原则,不愿意依附任何一党,因而拒绝了齐王的‘好意’,由此被齐王党骂作茅坑里的粪石,”说到这里,顾清风忽的一笑,面上有些轻松的欣慰感,“这家伙还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他叹了一声:“也因为这样,三年了,他一直在大理寺右少卿的位置上,政绩再好也要被上面两个废物压着。”
“他值得信任么?”
“值得。”
一旁的宋云萱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他写下的韩谨和三个字上点了一下,试探道:“清风哥哥,那这个人呢?你是不是准备杀了他?”
顾清风抬起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了她一眼,提笔饱蘸了朱砂,在韩谨和三个字上打了个两道血色淋漓的斜杠,然后问宋云萱:“兔子,你急了都知道咬人的,有人害了你全家,你会怎么做?”
说完勾起唇又慢慢慢慢地笑了。
宋云萱瑟瑟发抖:啊啊啊,变态又笑了,又笑了。
裴澈提醒他:“仇什么时候都可以报,不要忘了正事。”
“放心,我清醒地很,要不然宫主也不会放心让我参与金乌计划,”顾清风继续边写边道,“韩谨和,琼华殿大学士,郑观大学士辞官之后,内阁之中他的权力最大,皇帝很多政事的决策都有考虑他的意见。”
裴澈道:“听柏松说,皇帝最近病得很重,上朝都很吃力更不要说处理国家大事,这个韩谨和实际上掌握的权力更大。”
宋云萱嘶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帮皇帝处理朝政?噫,那他不是背后的皇帝了嘛。”
“他还没那个能耐,皇帝身边还有个王湛,那个人可不简单,另外宸王他们也不是摆设。”裴澈轻轻一哂,问顾清风:“韩谨和是谁的人?”
“宁王卫蘅。”
“宁王?”
宋云萱瞪大了眼睛动了动眼珠子悄悄去瞅边儿上裴澈的反应,上次在锦城的烟雨云花楼里,差点被少主打残了的那个色中饿鬼宁王?
听到这个名字,裴澈锋利的长眉微挑,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半晌,他道:“你确定么?”
顾清风笑了:“当然确定,韩谨和是宁王的人,这件事大梁朝中谁都知道。”
想了想他补充道:“韩谨和眼光还是有的,那宁王城府极深,还是出了名的贤王,在我看来将来真能坐上皇帝宝座的非他莫属。”
“城府极深?”
裴澈和宋云萱一起疑惑地将这四个字念了一遍,脑海中都不由自主地浮现一张被打地鼻青脸肿的脸,脸的主人不知羞耻地说着:
“天香姑娘,最近本王新得了一本《房中秘技十八式》,床上来,本王手把手教你如何?”
......
啊啊啊,想不通啊想不通,那个宁王脑壳有病啊!
宋云萱摸着下巴,脱口而出:
“那个......色鬼?”
裴澈眉峰紧皱,脱口而出:
“那个......傻子?”
“怎么又是色鬼又是傻子的,亏你们想得出来,对了,听说宁王上次也在锦城,你们两个是不是见到他了?诶,我挺好奇的,他到底做了什么啊,给你们留下这种印象?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顾清风“噗嗤”一声没忍住,肆无忌惮地拍桌狂笑了起来。
惜字如金的裴澈难得地评价人:“一言难尽。”
******
满堂春后院。
雅雅走了进来,背上有三只黑色的小鸟在蹦蹦跳跳啄皮毛里的跳蚤吃。
裴澈将陆丰、秦渺、韩谨和三人的资料抄了三份,折好塞进竹筒里,再绑在三只小鸟的脚爪上,将三只鸟儿放飞了出去。
三只小鸟灵巧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宋云萱惊奇道:“少主,那是什么?”
“灵犀宫的报信金乌。”
不一会儿,祝掌柜走进来递来一封书信道:“七杀大人,有人送来的信,说是给清风大人的。”
一旁又被雅雅缠上的顾清风正玩得高兴,闻言道:“阿澈,你帮我看吧。”
裴澈将信纸展开,读道:“欲见郑观,明日卯时。”
“郑观是谁?”
顾清风面色有些苍白,握紧双拳的手背上冒起了青筋:“我的老师。”
裴澈沉声道:“这封信是韩谨和写的,他想威胁你!”
顾清风没说话。
宋云萱怪道:“清风哥哥,他找你明天见面,但是没写地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顾清风冷笑:“不用写,我知道是哪里。”
裴澈皱眉:“你要去赴约?”
“当然......诶,诶,诶,雅雅你咬哪里?”顾清风还没说完边开始惨叫,原来雅雅从后面猛地扑过来,张嘴死死咬住他的小腿,尖利的牙刺入他的皮肉中,鲜血从裤腿冒了出来。
裴澈厉声喝道:“雅雅,松开!”
雅雅倏地松开嘴,在裴澈严厉的目光下耷拉着脑袋躲到宋云萱身后去了。
顾清风摸着腿上的血看了裴澈一眼,裴澈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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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的天色下,那片残垣断壁显得荒凉而凄清,篱笆上挂着的“青柳书舍”四字木牌早已蒙上了蛛网。
十五年前,这里曾是赴京赶考的学子们梦想的聚集地。
他,韩谨和,秦渺,陆丰都从这里走出迈入考场,走上各自不同的人生。
但早几年前,学子们的书舍都搬去了城南,这里便荒弃了。
他走进去,荒凉的院子里杂草丛生,但破败的门尘土堆积的窗,却到处留下他们曾经生活的影子。
他穿过他们的学堂径直走进先生的房间。
那老人就躺在那张竹席上,深秋的清晨浑身上下只盖着一件破棉絮。
“老师!”他疾步冲到床边,那曾经学识渊博令人敬仰的老人须发皆白,面泛乌青,无力地睁着的双眼已经浑浊不明,瘦骨嶙峋的身躯上竟有数不清的伤,像是受过什么大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