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永宁自己只有一个想法,她绝对不能从马上摔下来,不能拖后腿。
一条软鞭像蛇一般缠上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往后拽,永宁尖叫起来,而她一抬头看到一个褐袍的老人阴森着脸抓着她的肩膀朝她冷笑,但下一瞬有个更坚定的力量将她往回拉,一道冷泉般的剑光飞掷而来斩断那个女人的软鞭。
永宁失魂落魄间感觉自己的腰被什么人拖住了,侧头看到裴澈半箍着她的腰,一手迅速将地上的青霜□□,耳边听到了“咔嚓”的断裂声,那老者发出了惨烈的叫声,裴澈削了他的五根手指,青霜在夜色中划下锐利的剑影,那老者很快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道短促垂死的呻/吟,身体轰然往后倒去。
倒下的瞬间有尘土扬起,挣扎的风送来一阵奇异的香气,裴澈脚步一顿,立刻再动手。
那个黑衣女人挣扎着颓然倒地,细长的血痕在她的脖子上留下致命的伤痕,又有数个黑影缠过来,裴澈用青霜的剑刃从地上挑起什么东西破空掷去,顺着去势青霜狠扫,那排人影无声倒地。
永宁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到忘了呼吸,裴澈刚才的身手简直令他叹为观止,利落、狠辣、迅猛,没有一个虚招,他就像个幽冥在移动,身边几乎在转瞬之间倒了满地的尸体,从头至尾眼都没有眨一下,离他那么近,永宁几乎都没有听见裴澈有什么大的喘息,他的剑快得出奇,别人还没到跟前就被他削了去路,断了咽喉。
宋云萱的声音紧随过来:“永宁没事吧!”
裴澈顺手抢了一匹马将永宁抛了上去,道了句:“抓紧!”
话音未落,手中剑气杀伐而过将宋云萱身边的障碍肃清,一手抓住宋云萱的胳膊将她提上马背,成功将两人送出包围圈。
他凝声交待:“小萱,你守住永宁身边的一丈方圆的位置,不可以离开。”
“是!”
“还有,”裴澈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说了一句,“你的首要目标是保护永宁,这是命令!”
这句话像某种可怕的预警狠狠敲在宋云萱心里。
宋云萱和永宁疾速离开,裴澈转过身去冷眼看着王湛他们,手中长剑寒光冷冽,眼神像夜幕中蓄势待发的狼,嗜血、残忍,却又冷静地可怕。
王湛看着眼前这几乎一边倒的惨烈状况开始明白他的手下对付不了裴澈,他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坚实屏障,他杀不了也过不去。
遇到这个情况时该怎么办?他想起卫简说的话。
卫简当时问他:“你知道天下第二颗孔雀墨在哪里么?”
孔雀墨的下落王湛是知道的,当初他一开始和裴澈合作,裴澈以孔雀墨作了条件。
王湛不明白孔雀墨的意义,他不明白卫简的意思,卫简笑着说,“第二颗孔雀墨应该要发挥它的作用了。”
发挥什么作用呢?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丝黏稠地缠绕在一起,裴澈听到王湛说:“七杀,你知道孔雀墨么?”
那奇异的香气又出现了,幽微的无声无息的,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像是零零散散地存在于什么不知名的暗角。
孔雀墨......
裴澈下意识地伸手摸着自己的胸口,他的身体里有一颗孔雀墨,他曾经的厉大哥因此想杀了他。
厉鹘生死了,这颗孔雀墨还有什么意义么?
他以为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异样的战栗爬上背脊,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流窜、翕动、蛰伏、爆发。
他试着走动,然后,那灭顶的剧痛猛地灌进了全身,他试图站稳,下一瞬却只能扶着青霜慢慢、慢慢地跪下来。
眼前有人影在晃动,他听到王湛的声音,听到他吩咐了什么,眼前突然模糊又突然大亮,无数支火把点燃,照亮了前面的路。
那里没有路,是个深不见底的断崖。
崖底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冷厉的风从崖底吹了上来,瞬间散开。
王湛的声音就在耳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平淡而冰冷:“大人说,你是他最完美的孩子,可惜你不听话......”
裴澈无力地抬头看着远处,希望可以看到那个身影,他轻声说:“小萱。”
崖底的烈风像张着血口的猛兽从崖底扑上来,咬住了他的后背将他狠狠拖了下去......
第71章 尾声篇之夜月
宋云萱带着永宁一路跟着那颗星的方向飞奔而去。
那颗星周围是浓墨似的黑暗, 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永宁道:“小萱,我们还要走多久?”
她回答:“快了, 就快了。”
“小萱, 裴澈不会有事吧?”
“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在颤抖,永宁担忧地回头看她:“小萱, 你没事吧。”
宋云萱想笑一下,可是终是没有笑出来:“对不起, 永宁, 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离他越远我就越......”
她是裴澈的绣衣使,她生命里只忠诚一件事:保护裴澈的安全。
拼了命也要去保护他,那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可是现在她却离他越来越远。
心莫名地一抽, 细碎的痛楚在须臾间窜遍四肢百骸,她浑身一僵几乎从马上栽下来,永宁察觉她的不对,急地快哭了:“小萱, 你怎么了?”
宋云萱突然地回过头去,后面的天不是漆黑一片,远处有一片亮地惊人的火。
她视线模糊了一下又陡然清晰, 那是个断崖,然后,一个人从崖上被推了下去。
她在那一刹那间感应到了那个人是谁。
“不要!”极痛的声音像是与厉风撕扯。
“小萱,你看......你看到什么了......”永宁听到她极力压抑的痛到不能再痛的呜咽声, 她全身都在抖,缰绳数次在她手中滑落。
她咬着唇,殷红的血从她的唇角淌下,眼睛血红里面似乎有理智与疯狂在绞杀,永宁吓得魂飞魄散,颤颤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小萱,你不要吓我啊......”她的手冷得像是尸体。
宋云萱无法抑制自己的本能掉转马头回去,可是耳边响起裴澈的声音:
“保护永宁,这是命令!”
“命令!”
“命令!”
一瞬间又像很久很久,她的手重新紧攥住缰绳,声音和着血与恨从齿缝中溢出:“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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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湛看着断崖下被黑暗吞噬的身影,说了一句:“这个世上不会再有幽冥七杀了。”
他抬眸看着远处,下令:“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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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气像潮水样地席卷过来。
这次没有人在后面帮她挡了。
心空落落的什么都不剩。
宋云萱下马提刀迎敌。
永宁看到宋云萱和敌人厮杀,她从没看到这样的小萱,像是灵魂上下都被人掏空了一个大洞,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荒芜地一片。
永宁突然明白宋云萱当时看到了什么,那群人重新追上来证明裴澈没有拦得住,那么裴澈呢......
看着宋云萱的脸,她突然害怕起来,自责与愧疚并发,又突然绝望,她哭叫着:“我跟你们回去,我跟你们走,你们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
宋云萱在血雨里告诉她:“永宁,没用的,我们都是龙脉的持有者,他们要你,也要我......”
没有止境的绝望。
草原的天际突然传来一声冰冷的狼嗥:“嗷呜......”
星月之下,一头巨兽的身影往这里飞奔而来,烈风中那巨兽的毛发扬起在月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惊的寒光。
宋云萱怔了怔,那是一头巨狼。
它身后的是狼群。
大地似乎在震动,起伏的迅猛的狼群黑影像从另一片汪洋中掀起的浪潮,黑暗中无数只幽绿的眼连成一条蜿蜒的线,那种升腾而起的杀气是野性的、毫无人性可言的肃杀,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兽类的欢愉,仿佛它们可以迎来一场地狱般的狂欢。
永宁惊恐:“狼!是狼!”
但是狼群淹没了她又掠过了她,她在惊愕中看到领头的狼王像个忠诚的守卫站在宋云萱身边,朝着王湛的人马仰首发出进攻的呼号:“嗷呜!”
数不清的狼齐声应和,令人战栗。
草原上,和狼相比,任何人都是脆弱的,何况是数不清的急于裹腹的饿狼,狼群的厮杀是生啃、噬咬、撕扯,鲜血让他们兴奋,它们不会致那人于死地,而是一上来就咬断他的手脚甚至是身体,听着他凄厉的惨叫享用他的五脏与残躯。
有时是十几头狼围攻一个人,它们不怕死,任何的反抗都是让兽血沸腾的致命毒、药。
王湛没想到狼群会出现,兽类不会恐惧不会害怕,死士也不会,死士是被训练出的人形野兽,两者相斗,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搏杀。
但那是狼群,数不清的狼,还有更多的狼被这里的血腥气吸引过来,平衡下来的优势很快就被打破。
王湛高喊:“点火!狼怕火!”
于是一支支火把被点起,可惜瞬间被凛冽的刀锋削断。
王湛在那亮暗的间隙中看到宋云萱的眼,她的眼睛就像那些狼的眼睛,无情、阴狠。
广袤的天地下,不同的方向突然又出现几人。
一道烟雾像窜动的蛇游移着疾速升上天际,陡然炸开一朵绚丽的火光。
那是灵犀宫支援的信号。
火光之下,宋云萱看到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策马而来的朋友、亲人。
他们像不同的洪流从四面八方涌入,掀起滔天巨浪。
王湛心头一凛,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王公公,别来无恙啊!你做这些事新帝知道么?”
王湛猛地回头:“顾探花?”
顾清风冷笑一声:“想不到你居然会为天朽阁办事。”
当年韩谨和在三叶城巧遇天朽阁的人,得知剧毒山鬼的用法,继而让他一家四口惨遭灭门。
如今韩谨和遭流放早就死无全尸,但他的这个仇追根溯源还是算到天朽阁的头上。
涂甄臻阴冷的声音传过来:“清风,这个时候你还要熟人见面打招呼么?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杀他个痛快!”
顾清风笑了:“是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王湛浑身一震,心头巨跳,急召身边的死士护身。
永宁听到涂甄臻的声音,喜道:“婆婆,你没事?”
涂甄臻笑道:“老身是个祸害,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话音一收,她看向宋云萱,他们几个到来宋云萱也没有一句话,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半癫狂的状态,涂甄臻问:“公主,小萱怎么了?”
永宁的声音带了哭音:“我也......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裴澈出事了......”
涂甄臻心下一沉,忽听宋云萱沙哑的声音道:“那是谁?”
不远处,有个人,额间似乎烧了一团火,往这里飞奔而来。
一个巨大魁梧的身影移过来,霍珊珊道:“是庭夙。”
宋云萱不觉摸向自己的额头,庭夙额间的那团火是一道玄纹。
那玄纹,她有,呼延灼也有。
——那是绣衣使觉醒的印记。
当年因为金灵儿的惨死,庭夙当场疯了,他陷入了巨大的自责之中,自觉愧对金家绣衣使这个身份,所以玄武印记在他身上消失。
而现在这个印记回来了,是不是代表庭夙想起来了呢?
庭夙冲进了厮杀的人群,他背上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左臂空荡荡。
宋云萱心一抽飞奔到庭夙身边,额间的玄纹光衬得他一双眼寂寞而悲凉,她道:“庭夙?”
庭夙惨然而笑:“勾陈姐姐......我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这一次我还是没保护好灵儿......”
宋云萱看着他背后那个小小的包袱,那里面裹着那个小女婴的尸体,她太脆弱了,一个被亲生父母出卖用来引庭夙入陷阱的孩子,饱受了折磨后终于停下了呼吸。
庭夙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逝去,他又一次经历了那种痛。
宋云萱目光又移到他断了的左臂上。
那只扎紧的衣袖浮着血气。
“勾陈姐姐,你和小江哥哥不要再步我的后尘了。”庭夙走进了后面那场血海的厮杀之中。
远处传来号角声。
大批人马在赶来。
永宁欣喜道:“是呼延灼,他带人来了!”
天朽阁的人一惊,对方各路支援集体出现,加上狼群,他们毫无胜算。
王湛高喊:“撤!”
天朽阁的人迅速撤走,穷寇莫追,但狼群不会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被血腥气吸引疾追而去。
呼延灼带着夜羌的人赶来,宋云萱走到永宁身边道:“永宁,你和呼延灼要好好的。”
永宁明白她要做什么,她抹去眼角的泪,说:“小萱,他没事,他一定会没事的。”
宋云萱淡淡笑了一下,对顾清风道:“清风,永宁他们就交给你了。”
她飞身上马,大喝:“雅雅!跟我走!”
雅雅应声跟在了她身后。
宋云萱掉转马头往断崖而去。
一缕曦光在天际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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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萱在黑暗中摸索很久,直到一直跟在身边的雅雅突然像闻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仰天长啸一声飞速往前冲。
前方的夜里有一点寒光。
马还没停好宋云萱已经踉跄着摔下马,连滚带爬地赶到那点亮光身边。
青霜被死死插、进了地面中,孤独地等待主人的归来。
“阿澈!阿澈!”宋云萱将青霜拔、出、来抱在怀里,身体止不住打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