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算是受人恩惠,玉倾雪此刻身无长物,唯有这串贴身放着的佛珠还在手边,并不愿欠人人情,玉倾雪想了想,还是暂且挪用了原本要送给无花的佛珠——左右她和无花哥哥来日方长,以后再给他寻更好的就是。
这样想着,玉倾雪便将那串佛珠套在了江染手上。
江染感受着手腕处的凉意,许久,她才低低道:“你要回来的。说好了。”
玉倾雪眨了眨眼睛,应了一声。她答应的痛快极了,心中却已经想好了,若是她来不及回来,那便让她娘帮着她跑这一趟好了,左右她们娘俩生得一样,如今……咳,也算是年岁相当。
不知道如今娘亲还是不是身在南海,不过她家老头子肯定已经是出来晃荡了,玉倾雪想了想,果断决定先投奔她家老头儿——没有办法,谁让没钱寸步难行,身为闺女,没钱的时候当然还是要找她爹伸手的。
虽然,玉倾雪怎么想,如果一见面就对她家老头说“嘿,我是你闺女,亲生的”什么的,那么久很容易被她家老头儿先挥剑戳成筛子就是了。
明明该是用双刀的人,为了掩藏身份行走江湖,不得不换上了一把他们西方魔教的库房里随手抽出来的小破剑戳戳戳什么的……还真是怎么想怎么有趣啊。玉倾雪微微幻想了一下她爹如斯窘迫的景象,就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这样明媚的笑容落在了是江染眼中,她抚了抚自己手腕上的佛珠,紧紧的抿起了双唇。
最终,江染还是亲自送玉倾雪出了神水宫。送别那一日,是神水宫所处的河畔少有的晴日,江染伸手劈开眼前的河水,随着她的一掌劈出,原本湍急的河流倏忽断开,玉倾雪这才发现,原来她们所处的密室竟然是修建在河流之下的。
来不及赞叹,玉倾雪便听江染道:“走吧。”
微微颔首,玉倾雪随着江染腾身而起,两人一前一后划出两道白影,眨眼的功夫便落在了岸上。
玉倾雪顿了顿,正要与江染告别,眼角却忽然瞥见一抹粉色的身影,隐约之间,她又仿佛听见了环佩相撞的声音。
神水宫的宫服都是素淡,这样鲜艳到甚至有些艳俗的粉色绝不是神水宫宫人所有,到底自己承蒙神水宫宫主多日照顾,玉倾雪疑心那人潜入神水宫恐是居心不良。无论她的猜测是否正确,只需擒下此人便可。于是没有犹豫的,玉倾雪并指为刀,直取那人后颈。
只听见一声闷响,那人身形滞住,片刻之后终于委顿在地。
玉倾雪一出手就有些后悔——方才她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内力有所突破,若是搁在以前,她这一掌只会将人劈成重伤,不过放在现在……恐怕这人是要没命的。魔教的小妖女自然不怕杀人,只是她原本想着将这人擒住审问,此刻恐怕只有阎王能审那人了。
有些尴尬的冲着江染讪笑一下,玉倾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道:“啊,出手有些重……”
居然有人要闯她神水宫,江染眉目一凛,却是冲着玉倾雪宽慰道:“无事,本来我神水宫就是擅闯者死,你这倒是省了我再出手。”
说着,两人一道向着那人的方向走去。
第七十一章 安能辨我。
江染和玉倾雪一道走到了那个粉色的人旁边。
刚刚一靠近, 玉倾雪就迅速的屏住了呼吸,空出一只手掩住了江染的口鼻, 玉倾雪带着人后退了好几步,终是在距离那人五六步的地方站定。
江染只觉得一双绵软到不像话的手福覆在了她的脸上, 因为修行的功法的缘故, 她自身的体温偏低, 而玉倾雪手上的温度本只是寻常人的程度,这会儿却让江染觉得有几分灼热。
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感受到自己的唇瓣擦过另一个人柔软的掌心,江染微微顿了顿,片刻之后才记得伸出手去盖在了玉倾雪的手上, 轻声问道:“怎了?”
玉倾雪虽不学医,但是家学缘故, 她对药物还是很敏感的。特别是她家娘亲在某种药物的作用下稀里糊涂的和那一直坚称自己是“英雄救美”,但是玉倾雪怎么看都觉得他是“趁人之危”的男人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乃至还因此有了西门吹雪的情况之下,西门嫣特地对自家小闺女进行了一些科普以及早早的就教会她应对这种药物的万全之策。
毕竟当初对于西门嫣来说,她自己是运气好, 虽然过程有些无可奈何,但是阿玉的确还算是良人, 但是谁又能保证她家小闺女也有她这样的好运气呢?为人父母,总是子女手里握着越多的东西, 他们才越安心。因此, 这种关于春|药的防备, 已然被西门嫣写在了自己的育儿小本本上。
感谢娘亲。
某只小喵在心里给了自己未雨绸缪的娘一个大大的么么啾,而后对身旁那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神水宫宫主解释道:“也不知道这男人想进到你的神水宫做什么,不过他带了一身春|药,想来也没安什么好心。”
闻言,江染果然瞪大了眼睛。她的脸上的表情原本就没有多么丰富,此刻看起来就更加凸显了她的震惊程度。不过显然,让这位年轻的神水宫宫主觉得意外的事情并非是这个人身上洒满了春|药,而是……
“你、你是说,这是个男人?”江染甚至结巴了一下,因为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长得比她还有几分女子媚态,身上还穿着女子的罗裙,头顶上也插着精致的首饰的人,居然会是一个男子。
这下反倒是轮到玉倾雪震惊了。
江湖之中不乏男扮女装和女扮男装之人,且不论他们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但凡有些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行走江湖,绝对不能以一个人的外表去判断那人的性别和年龄。因此,大多数江湖经验丰富的人,逐渐便摸索出了一套根据人的呼吸吐纳频率和足音等方式判断那人真实情况的方法。
而江染看起来比她还年长几岁,怎么会不懂这样的道理?更何况眼前之人虽然也在脸上修饰了一下,不过显然那扮相有些粗糙,不说他突出的喉结,就连下巴处还有些许没有拔除干净的胡子根,都足矣说明他并非女娇娥啊。
玉倾雪越想越觉得怪异,望向江染的目光也不由带出了些许疑惑。
江染微微一滞,大约也知道自己恐怕闹出了笑话。她轻咳了一下,并没有对玉倾雪隐瞒:“我自幼随师父在神水宫中,仅知道人分男女,不过神水宫中皆是女弟子,我还未曾见过男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的。”
“你不是说神水宫擅闯者死……”那这么多年,总不会没有一个男人闯入过神水宫吧?
江染脸上的微微尴尬褪去,傲然道:“我神水宫有四十八外侍从,二十四内侍,十二近侍从,那些人就连我的内侍都打不过,如何劳动我亲自出手?”
很好,这个理由十分强大,玉倾雪竟无言以对。她干咳了一声,心中尚且在盘算着是否要把这尸体废物利用,彻底的教会这位“单纯”的神水宫宫主男女之间的不同。
不过正在玉倾雪准备破一下自己的下限的时候,方才那已然气绝的尸体却是忽然胸口起伏了一下,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这是诈|尸了?
玉倾雪挑了挑眉,并没有被吓了一跳,只是冷静的看着方才那具粉红色的“尸体”,准备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江染同样没有被吓到,只是她本能的挡在了玉倾雪面前。这个时候玉倾雪才发现,江染实在是个高挑过分了的女子,身高居然和她家大师不相上下了,怪不得她帮自己疗伤的时候居然可以将自己整个人都轻松的圈进怀里。
行吧,可能全世界只有她这一个小矮子。玉倾雪鼓了鼓自己腮边的软肉,忍住了没有气鼓鼓的哼哼出声。
方才已然断了气息的男人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却没有感觉到半分疼痛。动了动自己方才分明已经被人劈断了的脖子,他皱了皱眉,小声嘟囔道:“见鬼了,我还做梦自己被人杀了。”
不,你那不是梦,方才就是我把你杀了。玉倾雪忿忿的从江染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有些无语的看着那个身着女装还满身春|药的男人一脸稀奇的摆弄着他自己的手脚。
“你是谁,怎么胆敢擅闯我神水宫?”江染动了动,重新将不安分的小姑娘藏回了自己身后,这才冲着来人问道。
那人被这忽如其来出现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猛然见到一张十分“英俊”的脸,他不由的便摆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也瞬间变了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捧着自己的胸口、又瞪着一双泪眼答道:“小女子误入此地,还望公子……”
那声“公子”在他的目光下移,看清了江染胸前的波澜的时候戛然而止,一口冷气蹿进了他的肺腑,直接让他猛的咳嗽了起来。
江染却已有了几分不耐,斥道:“男子汉大丈夫,休要油嘴滑舌!”这便是挑破他的身份,让他再莫要一副女儿娇态膈应人了。
男子汉大丈夫什么的,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玉倾雪简直要笑得打跌,实话说,论起男子气概,倒是那位神水宫宫主更胜一筹才是。
被这样冷声一斥,那人猛的一哆嗦。半晌,他才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江湖人都叫我雄娘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女、咳咳,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说着,他已然跪了下去,还膝行几步,想要凑到阴姬脚旁。
雄娘子当然不是嫌弃命长才刻意往阴姬和玉倾雪这里凑,只是他早在自己周身洒满了春|药,这些药的药性极烈,若是这两人发作起来,恐他还有一线生机。
阴姬却是早早就被玉倾雪提醒过他身上有什么,眼见他还要往自己和玉倾雪的方向凑,阴姬抬手就挥出了一条水柱,直接将雄娘子浇了一个透心凉。此地虽然是在河边,但是雄娘子肯定,这人绝不是从河中取水,那这道水柱从何而来?
早在江湖传闻之中听说过神水宫水母阴姬的恐怖,如今亲眼见到,雄娘子只想大喊一声“妖术”。
此刻他简直就连肠子都要悔青了,前些似乎他糟|蹋了个官家小姐。相比于江湖侠女,那些柔弱的官家小姐显然更好下手,而且事后那些人家多半为了遮羞,并不敢将事情张扬开去。雄娘子最喜扮作她们婢女,伺候那些小姐沐浴更衣之类的活计,占尽便宜之后再迷晕她们,而后下手。
本来这一次雄娘子也不过是如法炮制,却不曾想他挑中的这位小姐的确出身官宦世家,外祖却是武林名宿。听闻自己外孙女遭如此毒手,还因此自尽,那位老爷子便对他下了诛杀令。
那家人势大,雄娘子踢到了铁板之上,无奈之际忽然灵光一闪,准备扮作女装来神水宫中避上一避,兴许顺道还能玩上几个神水宫中冰清玉洁的弟子。他盘算的是好,只是没有想到他人还没有混进去,居然就在神水宫的入口处被江湖之中素有凶名的水母阴姬擒住。
玉倾雪这些天来也算是见惯了江染练功,所以见到她这一招的时候也并不惊奇,比起见识到了日|后大名鼎鼎的水母阴姬出手,玉倾雪显然更在意另一件事情。正好江染出手冲散了雄娘子身上的春|药,玉倾雪上前一步,毫不犹豫的出手。
这一次,她伸手直取雄娘子心脏。惊魂未定的雄娘子只看见一个小姑娘向着自己走来,接着便觉得胸口剧痛,在此之后,他眼前最后的场景便是那人手上染血,然后面无表情的捏碎了她手中的……属于他的心脏。
若非如今身侧没有双刀,玉倾雪也实在不想用如此不卫生不干净的招数,只是唯有如此,她才能确信雄娘子彻底死透,也才能真正验证她想要验证的东西。
水母阴姬信佛,所以她其实并不喜欢杀人,也绝对不喜欢血腥。可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此刻这个手上还染着旁人鲜血的小姑娘美得惊人。
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和一种骇人听闻的丑,死与生、善与恶、菩萨和佛陀。江染有些痴迷的望着玉倾雪,十多年来一直平和的心境微微泛起波澜,这一刻,她恍惚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玉倾雪甩了甩手上的血珠,在一旁的河水里细细将手冲洗了一遍。在此期间,江染便一直注意着她。
过了一阵,玉倾雪转身回望,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见到方才那个被自己捏碎了心脏的男人又一次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坐了起来。直到看见玉倾雪脚边似乎未曾散去的血迹的时候,才凄声尖叫了起来。
“妖怪!!!”求生的欲望让雄娘子一个鲤鱼打挺的起身,什么也顾不上的就要往河的相反方向跑去。
玉倾雪无奈的耸了耸肩,冲着江染递过去了一个眼神。
两个人虽然相识不久,但是江染却还是看懂了玉倾雪这个眼神的含义,她毫不犹豫的出手,一颗小水珠从她指尖弹射而出,直接洞穿了雄娘子的心脏。
这一次,一朵小小的血花从雄娘子的胸口盛开,他再无“死而复生”的可能。
玉倾雪没有理会倒地的雄娘子,而是冲着江染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而后她伸出自己的一条手臂,对江染道:“来,刚才那招,冲着这儿来一下。”
江染蓦的瞪大了眼睛,冷声道:“疯了?”
玉倾雪摇了摇头,无所谓的道:“要是真疯了,就让你冲着这儿来了。”说着,她的手指指向了自己的胸口,正是心脏的位置。
江染不想理会她,可是方才的景象的确诡异,若非亲眼所见,她也不相信有人能被捏碎了心脏还活过来。那雄娘子显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此这一切真正的原因……莫不是还是在阿倾身上?
见她久不动作,玉倾雪撇了撇嘴,直接抽出江染头上的一根纯银簪子放在了她手里,而后握住江染的手,直接冲着自己的手臂扎了下来。她的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扎向的那块地方不是属于她的血肉之躯一般。
江染大惊,可是依然反应不及。她只能往相反的方向用力,可饶是这样,手中的簪子还是在少女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血腥气散开,江染面上表情一变,抬手便要为玉倾雪点上止血的穴道。
玉倾雪觉得有些疼,不过她又不是真的娇气的姑娘,这点儿疼痛对于她来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并没有阻止江染的动作,不过玉倾雪细细端详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转而却是对江染笑道:“我看,宫主还是给我凝出点儿水来洗洗才是正事。”
她这语气太过嬉皮笑脸,也太过不正经,江染皱了皱眉,刚想要训斥她一句不知轻重,不懂得爱惜自己,可是旋即她却也发现,这姑娘的手臂上残血尚在,可是手臂上的肌肤却是半点痕迹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