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知道自己这张好看的过分了的脸还救了自己一命,玉倾雪只是觉得自己微微后仰着头的动作让她的脖子有些酸,忍了忍心底的恶寒,虽然庆幸这人手指干净洁白,不过玉倾雪还是迅速的吐出了阴姬那根近乎探进她嘴里的手指,哪怕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玉倾雪还是并不客气的皱起了眉头。
“但愿你洗手了。”
有些尴尬的气氛之中,玉倾雪笑了笑,转而不再耍赖,就这样打算从阴姬的腿上爬起来。这个动作让她被巨石撞击过的胸口有些疼痛,这疼痛忽如其来却十分尖锐,因此哪怕玉倾雪并不愿意人前示弱,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的皱了皱眉。
阴姬早就从玉倾雪的呼吸吐纳时候的不自然中听出了她的异状,这会儿见到玉倾雪皱眉,阴姬便伸出了一只手去,将自己的内力徐徐送入玉倾雪的筋脉,为她冲散了胸口的那团郁气。
她很少这样善心大发,不过既然想做,那便去做就是。
玉倾雪哪里肯让旁人的内力游走在自己的筋脉,习武之人都知道,筋脉和丹田都是脆弱之地,一旦被人以内里贯通其间,那能造成的伤害简直不敢想象。她近乎是本能的就下意识运转起内力去抵抗,只是一只手倏忽探上了她腰侧的软肉,不轻不重的拧了一下,让玉倾雪刚凝聚起来的那团内力瞬间又散开至筋脉。
“别闹,你需要疗伤。”阴姬的声音依旧带着让玉倾雪头皮发麻的磁性,而那忽然将她包裹住的檀香也让玉倾雪有了片刻的恍惚,只是这一愣神的功夫,玉倾雪就忽然觉得胸口一凉,猛的吐出一口血来,方才胸口恍若巨石积压的感觉瞬间消散了不少。
玉倾雪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她的手指也微微的一动。这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后玉倾雪便恢复了平静,她用自己宽大的袍袖擦了一把自己唇边的血迹,而后开始盘膝调理自己体内的真气。
玉倾雪没有注意到,因为方才阴姬助她打通体内淤气的时候,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坐姿竟成了阴姬坐在她的身后,而她看起来则像是被这人拥在了怀中。
眼见着玉倾雪已然开始调息却也没有想要变一下她们之间姿势的意思,阴姬挑了挑眉,索性也就就着这个姿势开始了自己的修行。武功到了她的这个地步,什么姿势打坐、什么时候打坐、在哪里打坐之类的,已然不是她需要顾虑和思量的问题。
对于江湖人来说,打坐和入定分为两种,一种是就像是阴姬一般的,只是日常将真气引渡到周身各处,反复锤炼筋脉。这一种并不需要太过专注,对于武功高强之人来说,这种入定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而另一种,便是玉倾雪这般,受了内伤之后仔细梳理自己的经脉,如此这般的情况,是半点差错也不能有。因此和阴姬比起来,玉倾雪如今的情况已然不知道凶险多少倍。
可是玉倾雪在赌。她无法摸清对方脾气秉性,也不能将自己安全脱险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因此她也顾不得是否有人要趁着她虚弱而要对她出手,如今玉倾雪所想的,就只是尽快理清紊乱的内息,尽早恢复到原来的水平才是。
——她的刀不见了,这是玉倾雪有些忧心的事情。玉倾雪从不依赖旁人,更不依赖外物,但凡玉倾雪有半分安全感和自保能力,那都源于她自己本身。可是玉倾雪的刀乃是她家娘亲的剑锻而成,一旦丢失损毁,那么世间再无另一把惊鸿长剑,恐怕也再没有人能为她锻造出一对一模一样的双刀了。
所以,担忧还是有的。玉倾雪从来都是冷静而疯狂的人,她在赌一个那个名叫阴姬的人不会伤害她的几率,所以她不顾还有第二个人在场,便这样仓促的开始入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玉倾雪将最后一丝凌乱的真气纳入丹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便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
“我师父叫我阴姬,可你可以叫我江染。”
天光已经昏沉,这不知是哪里的石室更是昏沉了几分。没有点燃蜡烛,那模糊了性别的声音就这样在玉倾雪的耳畔响起,玉倾雪微微怔了怔,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懵。她显然是忘了,自己方才还说过,“阴姬”这个词,听起来并不像是人的还是名字。
可是阴姬出乎预料的有耐心,她贴着玉倾雪的耳畔,又一次解释道:“我师父姓江,她说捡到我的时候,襁褓上绣了一个染字,应该就是我的名字。”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才缓缓道:“这个名字还没有人教过,你可以试一试。”
听到这话的时候,玉倾雪并不觉得江染可怜。对方看起来比她大不超过十岁,不过武功造诣却和她仿若相差一个境界。十年后玉倾雪未必不能达到对方这种程度,但是焉知这人又会在那十年中有怎样还是恐怖的突破呢?
玉倾雪自知自己输在岁月,可是输在岁月却也不是什么借口。同样是天纵奇才,玉倾雪便更是明白,这个世界上但凡要得到什么,就总要舍弃什么。若非之前的心无旁骛、心无杂念的勤修苦练,江染如何能有今天的武功呢?
所以,她并不怜悯江染没有被人称呼过名字,她只是微微笑了笑,笑容里掺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甜蜜:“是嘛,我也有个乳名,叫做天宝的。”
玉天宝什么的,绝对是玉倾雪不愿与人过多提及的黑历史,不过现下她确信江染不是背后嚼人舌根的人,因此她便也这样信口一说。
“天宝?物华天宝的天宝?”江染的眉眼之中似乎染上了一层笑意。其实单单看脸,这是一个很难区分她到底是男是女的人,若非她胸前波澜,玉倾雪此刻恐怕是要生出一种给她家大师戴绿帽子的错觉。
不过……话说和尚需要戴帽子么?
玉倾雪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弄得一激灵,转而又看见江染的还是灼灼目光,她点了点头,随即将话题切入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上来:“江染,还没问你这里是哪里,距离万梅山庄有多远?”
虽然玉倾雪推测自己大概还没有出江南地界,说花家远比说万梅山庄要便宜的多,但是不知对方底细,她还是不太愿意将花家牵扯进来,也更是不愿牵连其余亲友,因此索性直接探听她家兄长的所在了。
听见“万梅山庄”这个词,江染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却是在玉倾雪期盼的目光之中郑重摇了摇头,对她道:“未曾听过万梅山庄。此处是我神水宫所在之地,本有层层瘴气,却也不知道你是如何毫发无损的进来的。”
玉倾雪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由惊道:“神水宫?”神水宫,阴姬……神水宫的阴姬,除却那位被称为水母的,难不成还有其他人?
压下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玉倾雪揉了揉眉心,继续问道:“万梅山庄就是一位姓西门的剑客所住之地,你怕是没有听说过。”若是这人在此地深入简出,没有听说过万梅山庄什么的,大概也是说得过去的……吧。
“西门?”江染也皱了皱眉,转而思索一阵后认真道:“当今武林,最出名的剑客姓容,叫做容玉。”
容玉?!!!
玉倾雪听见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脊背,她骤然抬眼望向了江染,声音中有几分急切的道:“如今江湖之中年轻一辈的人里,剑术最好的……”难道不是西门吹雪么?
玉倾雪话音还未落,江染便有些古怪的看着她,而后却是先一步开口道:“如果说第一的,应是容玉。不过此人乃是一年之前横出江湖,无人能探查出他的背景。而在他之前,江湖之中用剑第一人,当是中原一点红。”
说完这些,江染的视线细细从玉倾雪的手上扫过,而后笃定道:“你不用剑。”因此,何必关心这些。
玉倾雪只觉得自己分明已经内伤好了大半,可是却的确开始一阵一阵的眼前发晕了。她当然知道容玉是谁——容玉,不就是她家老头当年行走江湖的化名?虽然只用了没多久,可是因为他是以这个名字与她家娘亲定情的,所以她爹在某些时候还是会沿用这个名字的。
玉倾雪:我到底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喵喵喵???
第七十章 青山有幸。
玉倾雪最终决定赖在江染这里养伤——其实也不是她脸皮厚, 而是神水宫的周遭的确瘴气缭绕,这些每隔七日才会散开一下, 就连神水宫的弟子也是趁着这间隙出门采买一些生活用品的。
玉倾雪来的不巧,她醒来之前的一日这里的瘴气方才散开过一次,而下一次瘴气散开, 则需要等待六天之后。
江染对此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左右她平日里的日常也不过是练功和读书,这个忽然出现在此地的小姑娘虽然偶尔有些聒噪, 但是却是难得的懂分寸之人, 至少在她需要安静参悟武功的时候,她也是乖乖的在一旁打坐, 偶尔两人交流,她对武学的理解居然也对江染有所帮助。
江染虽然习惯了一个人, 不过意外的对玉倾雪倒是并不讨厌。
玉倾雪在和江染的交谈之中剥离出些许信息, 到了这一步,玉倾雪大概已经能够断定,眼前这个气质简直是女版的她家兄长的姑娘, 应当就是二十年后成为整个江湖禁忌的那位神水宫宫主, 也就是水母阴姬。
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如今江染不过双十年华, 这也就意味着,她这一次落水, 竟是直接将她冲到了少说二十年前。
二十多年前啊……玉倾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照时间来推测, 此时很有可能就连她家大师都还没有出生, 更勿论她哥和她了。骤然被扔回了这个时代,玉倾雪只觉得自己眉心有些胀痛,她知道“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可是却不免有些惊疑——十六岁的她回到了这里,那么“玉倾雪”还会顺利出生么?
不过玉倾雪也并非杞人忧天之人,很多时候,她其实更擅长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她要做的,便是要将自己的伤养好。
武林人总是难免有些隐痛、旧伤和暗疾,这些伤痛年轻的时候有人不甚在意,但是在他们想要将武功更进一步,或者年岁稍长一些的时候,便会成为极大的隐患。玉倾雪虽不经精通医术,但是她兄长却是隐藏的名医,更何况玉罗刹平素养孩子的确是觉得他们摔摔打打无甚大碍,可是一旦真的伤及肺腑和筋骨,玉罗刹也是会压着他们兄妹二人好生休养的。因此玉倾雪这一次虽然伤的不重,也有水母阴姬出手帮她从中调理,不过她还是好生的将自己的筋脉温养了一番。
内力到了玉倾雪的那个程度,其实已经几近饱和,这一次她偶然筋脉受损,倒是因祸得福,一下子突破了长久以来的瓶颈,假以时日,武功定能再上一步。
不过玉倾雪也没有真的心大到在神水宫闭关修炼,到了神水宫瘴气开启的那一日,玉倾雪还是对江染辞行。
江染深深的看了玉倾雪一阵,原本无悲无喜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些波澜。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清净无尘的禅室之中,在地上仅有的两个蒲团上停留了一阵,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道:“你对这里有什么不满么?”
此刻江染仿佛又变成了那位神水宫不可一世的新任宫主阴姬,她的语气平静到没有泄露出半分情绪,不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如今有多心虚了——的确是会不满的吧?虽然眼前这小姑娘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夸张的首饰,只是头发用一根簪子松松挽起,身上也只是穿着她们神水宫中的弟子服饰,可是无论是她自己那一身白袍的质地还是这姑娘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信息都无不透露着她曾经生活优渥。
让一个那样被精细养大的姑娘随自己住这陋室,的确是委屈人家了吧?江染垂了垂眸子,转而继续道:“我们换一间住也可。”
并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水神宫宫主脑补了什么,玉倾雪微微一怔,旋即却是笑着同她解释道:“叨扰多日,不过我还要去寻几个人,就不好多打搅你啦。”
感觉自己说的话有些像是利用人完就要跑的渣滓,玉倾雪活蹦乱跳的良心小小的痛了一下,于是补救道:“等我办完我要做的事情,再回来看你?”
虽然这样承诺,不过玉倾雪还是心虚了一下。毕竟她坠入此地,不过却总预感自己是要回去的,也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前能不能找机会再来和这位小姐姐见一面,若是不能,等她回去以后,隔了那么久的光阴,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来践此约了。
“你要做什么?”江染捻动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木质的珠子却因为她指尖用力,不小心被捏碎了一颗。
其实江染也不太懂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因为一个人的去留而被影响如斯——或许是已经很久没有人跟她这么自在的说话,玉倾雪一旦离开,恐怕就没有人会再这样和她轻松的交谈了。又或许是这个人凭空出现在此地,只和她一个人有过牵扯,所以她下意识的就没有想过玉倾雪有一天是要走的。总之,江染没想过玉倾雪要走,可是她真的要走的时候,江染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挽留她。
因为,怎么想她都仿佛没有资格开口挽留。
江染继承神水宫的时候,正是她师父身受重伤而亡,神水宫内外受敌、人心浮动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那个时候杀了多少人,立威也好,自保也罢,只是自始至终,江染其实都不是一个十嗜杀之人。
她从那个时候开始信佛,因为佛门教化总能让她内心平静。佛说万般缘法,切莫强求,因此江染并不是一个喜欢勉强他人之人。和玉倾雪相处的日子让她觉得快乐,也因此弥生出些许眷恋,不过玉倾雪既然要走,她也不应强留。
佛祖是这样说的,她总该这样做才是。江染在心中迅速说服着自己,只是指尖的用力还是泄露出她内心的波澜。
一百零八颗的佛珠,少了一颗,这串也就算是废了。
玉倾雪家里还有个佛家弟子,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讲究,虽然不知道对方这是为何,不过玉倾雪想了想,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串水晶佛珠,递给了江染。
“多谢宫主这些时日照顾,这便算是给宫主留个纪念吧,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说着,玉倾雪便牵起了江染的手,将这串佛珠套在了江染的手腕上。
这原本是她想要送给无花的。
如今无花手腕上的那串还是她年幼的时候赠与的,无花一戴就是十几年,玉倾雪每一年都要给无花重新串一次,不过到底是水晶磨成的,哪怕无花再是宝贝,十几年下来也有几颗珠子被磨花了。
原本玉倾雪以为无花是恋旧,所以才一串佛珠戴了那么久都不愿意换。一直到他们剖白心意,玉倾雪才后知后觉的觉得几分甜来——她家的大师啊,哪里是什么恋旧,分明只是因为那串佛珠是她送的罢了。
想通了这其中关节,玉倾雪也舍不得她的人总戴着花了的佛珠,因此费了不少心思寻了一块品质更好的水晶,自己磨了好久才重新得了一串佛珠。只是可惜,玉倾雪的这串佛珠还没送出去,她自己倒是被大水冲回了若干年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