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人不知——鱼肉
时间:2018-07-08 09:15:38

  他那时候准备出门, 和寒露约好了见面, 带她在室内四处溜达, 美名其曰兜风。在沉睡的城市里, 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心爱的人, 迎着徐徐凉风, 时间不紧不慢, 多么想在这一刻就停止时间。
  他和寒露在外面晃悠了半宿, 中途寒露接到一个紧急电话, 本来想和她一起回家, 寒露却说只是回去送个钥匙, 距离离着也不远,于是自己一个人颠颠儿地往回跑。他在路边从天黑等到天亮,等到斗转星移,晨光乍现也没能见寒露回来。
  他在路边眯了会儿觉, 昏沉中是被急促的声音给吵醒的,程抒染着一头金毛儿,豆大的汗珠从脸上往下落,砸在地上。
  程抒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失真,“周哥,你家……家被烧了,你爸被烧死了!还有厂子也被人给烧了,你快回去……”
  林周言那时候以为他开玩笑,毕竟这群人说话没轻没重,也都知道他的家庭背景,于是淡然说:“死了也好。”
  程抒着急了,声音都变了调:“周哥!真的,都上电视新闻了……”
  伴随着程抒声音落下,他的不远处就有一个大型电子显示屏,电视正在播放实时新闻:林家湾某房屋凌晨起火,目前伤亡人数仅确认一人,性别男,中年男性。
  女主播的声音冷淡又机械,在林周言耳边嗡嗡作响,响得他头脑发昏,立马从地上爬起来,长腿一迈拦下一辆机动车就将人拎了下来,自己嗖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余下程抒帮忙善后。
  林周言火急火燎地赶往家中,消防队刚好撤离,剩下一片硝烟在晨光里弥漫,一具烧焦的尸体从眼前被人抬走,一票看热闹的群众指指点点。
  林周言只觉得他们很吵,脑仁疼得厉害。他拨开人群走了出去,坐在焦土上面无表情地沉思至晚上,才重拾心情,安静地准备后事,对于事情如何发生一概不问,既不想问也不愿意去问。
  事已至此,他能做的也就是帮林进平收尸了。
  于是隔了几天后,他忙前忙后料理,处理林进平的后事,一切都很忙碌地平静,忙碌到他也忘记了想起寒露那晚消失后,竟再也不回来了。
  而孙建国故作关心,将他从死气沉沉的葬礼上拉了回去,平心静气地谈了一晚上。现在细细想想,那个晚上他应该出门的,或许这样可以再见一次寒露,可是被孙建国绊住了脚步。
  孙建国问:“想读书还是想当兵,我这里有个当兵的名额,挺推荐你去的。”
  “不去,我回家里去了。”
  “你还有什么家,就在这儿歇着吧。”
  “我出门逛逛。”
  孙建国生气了,喊:“你给我站住!回来!”
  外面隐约有孩子的哭声在闹,哭得声嘶力竭,像是面临了巨大痛苦;屋里孙建国的怒气扑面而来,有些毫无征兆,又有些紧张的意味,林周言只想找寒露,抱她一会儿,没多在意孙建国的变化。
  哭声闹得更厉害了,林周言扭头,眼神冷漠:“舅舅还想说什么?”
  话音儿刚落,乌拉乌拉的警车鸣笛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向着附近的一所小学驶去,最后警车停留在一所小学门口,红蓝色的灯光在夜晚闪着光芒,吸引人群渐渐靠拢。
  孙建国作为林家湾的村委,听到声音立刻变了脸色,扯了一件棉大衣套身上,钳住林周言的胳膊就往外走,连拉带拽将人带到小学门口,林周言反抗了好几次也没法儿挣脱,孙建国将他箍得极紧。
  几个警员将校门口用黄线封锁,面容严肃地在门口守着,阻止那些伸长了脑袋想要打听消息的群众。
  孙建国气喘吁吁地赶到,摸着脑门的汗,“警察大人,出什么事儿了。”
  那警员比孙建国高出一个头,斜乜了他一眼,“有人举报学校里有老师猥亵学生,并带有管制刀具。”
  林周言听得心里咯噔一下,眉间拢成一道道山川。
  孙建国倒抽了口凉气,“为人师表丧尽天良!”
  一句话说得义正言辞,十分慷慨激昂,可转眼看到被警察压着的人,孙建国和林周言两人都愣住了,一个以为是好人的好人其实是个好猥亵儿童的变态。
  “青叔?”林周言声音很轻,难以置信。
  寒青红着眼,声音嘶哑:“不是我!不是我!警察你们冤枉我了,我是无辜的,不行你们可以调取学校的监控看。”
  寒青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余光瞥见好几个孩子披着大人的衣服走出来,脸上或多或少有淤青,手腕上的勒痕发紫。
  他眸光中闪了闪,落下几滴泪,嘴上喃喃:“幸好没事儿、没事儿。”
  “有脸说呢,真有脸说你无辜,你听这几个孩子怎么说。”
  几个孩子都将近十岁,泫然欲泣,抽抽噎噎地讲:“他脱我衣服,还让我给他脱裤子,不听话就打,呜呜呜。”
  寒青脸上残余的一丝安慰消失殆尽,眼神空茫茫地望着几个孩子,表情怪异,既想哭又想笑,最后嘴里只吐出一句:“是吗?”
  他没多说什么,眼神却锁定在孙建国脸上,隔着几米的距离,若有所思地看着孙建国。孙建国视若无睹,脸上却是布满冰霜。
  林周言一把拉住一个警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青叔不是这样的人,我跟你们去一趟警局。”
  警员耸肩,“想来就来呗。”
  孙建国也立马跟着附和,“我也一起去,我愿意相信寒青是无辜的。”
  警员挺无奈,挥挥手:“上车上车,都回去了,大家也都散了。”
  一路回到警局,天气也像阴沉的心情,不一会儿暴雨袭城,淅淅沥沥的雨水洗刷整个城市,阳台上的多肉被冷风摧残得掉下楼,啪叽一声碎掉,雨水顺着窗户缝隙挤入室内,染上丝丝热气。
  孙建国先一步比林周言进去与寒青谈话,寒青端正地坐在对面,双手带着镣铐举起电话,笑:“建国,你还爱他的,不是吗?”
  ……
  彼时的另一端,一辆救护车在高速公路上急速行驶,车内的女孩握紧了躺在担架上女人的手,哽咽着安慰,“妈,不会有事的。我在这儿呢,你不一定不会出事儿的。”
  寒露接到的那通电话是医院里打来的病危通知电话,医生语气很淡,简明扼要地解释母亲肾衰竭越来越严重,除非调到江城最好的医院能有一线救治的希望外,就是等死。
  她年纪小,哪里能经得起医生这般说,匆匆忙忙赶回家,母亲已经上了救护车,她什么都来不及收拾,屋里的门就那场敞开着,风刮得外面的衣服翻飞,她离着榕城越来越远,也离着那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母亲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如纸,颤颤巍巍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摸着她的脑袋,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她而去
  寒露吓坏了,情绪有些激动,握紧了护士的手,语无伦次:“求求你救救我妈,求求了,我妈还那么年轻,她这辈子还没能享福,不能走的。”
  她可能是太吵了,坐在车里的人神情有些不耐烦,一把扯了盖住半张脸的口罩,脱了白大褂在靠在旁边悠闲地喝茶。
  “吵什么吵,人又没死,怎么就一直叽叽喳喳。”
  寒露霎地不知所措,这群人不像是医生护士,说话语气挺冲,脾气暴得不得了。
  那群人商量:“太吵了,反正咱们是秘密送走她的,死的活的应该没问题吧,那人没和我们说这些。”
  “废话!人死了还怎么拿到钱,是不是傻逼,弄晕了给送到地儿就行了。”
  “可是……这么还在等……”
  寒露听着他们有些焦虑地在商讨钱的事情,背后不知何时被人戳了一针,顿时两眼发蒙,身体一软就倒了下去。
  ……
  -
  孙建国装傻充愣,“说什么胡话呢,老寒。”
  寒青用手铐敲了敲桌面,发出一点儿声响,用嘴示意,“一切的始末你都知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
  “我劝你回头是岸,这样没什么意思,我会找律师替我打官司。”
  孙建国怪异地看向他,提问:“你觉得真相重要?还是你的妻女重要?你是怀才不遇,被发配到这么个小地方当老师,每天领着一点儿微薄的薪资去支持你的家庭,其实这没什么,可是你老婆没钱治病,你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不是吗?还有你女儿,以后就是孤家寡人了,多可怜。”
  孙建国一字一句地说,满意地望着面前人神情的变化,仿佛打猎好了一直合心意的猎物。
  “顺便提醒你一句,你的女人肾衰竭已经不行了,再不进行治疗,马上就完蛋了,还有你那宝贝儿的女儿,一起沉入深渊。”
  “你想怎样?”
  “提醒你主动认罪。”
  “你这样助纣为虐,放纵你儿子,你以为你这是爱他吗,孙建国。”
  孙建国摸着下巴,“不要扯开话题,有些事情只需要你我知道就好了,你主动认罪,我给钱让你女人治病,送你女儿上大学,保证她们以后高枕无忧,过好这一辈子,也用不着跟着你吃苦受累,不好吗?”
  寒青沉默,握紧的拳头泛白,牙齿都在打颤。良久,他才艰难地从喉咙管里压出一句:“好。”
  孙建国却没了笑意,挂了电话,垂首走出警局。
  剩下林周言进去看望寒青的时候,寒青神情颓败,笑得很勉强。
  “周言啊,不用来看我了,回去吧。”
  “青叔。”
  寒青打断他,“没什么可说的了,走吧。”
  寒青的骤然转变让林周言不得其解,而接下来的事情却才是给了他当头一棒喝,一个莽莽撞撞的小警员冲进来。
  “老大!老大!最新消息!!劲爆死了,卧槽啊,没想到那个寒青还杀了人啊,怎么这么变态啊,简直就是人渣。”
  有人凑热闹,“什么什么?!”
  “我和你说,我在监控里发现一段视频,那个教书的寒青就在火灾现场,捅了那家主人好几刀,真可怕。”
 
 
第44章 四十四棵树
  林周言以为自己幻听, 反手就是捏住那小警员的衣领子,语调恶狠狠,“你再说一遍?”
  “你扯我领子干嘛!松开!”
  “我让你再说一遍?!”
  那小警员抬头看了眼林周言, 被他眼里的溢出的怒气给吓到, 瑟缩了一下肩膀,小声嘀咕:“什么人呐,还要打人。”
  “周言, 你没听错,他们说的是我。”寒青突然插话,声音遥远而悲凉。
  不只是林周言大脑当机, 在座的警员们也一脸惊讶, 刚才还拒不认罪的寒青猛然之间承认自己所做的事情。
  那小警员得意地讲:“都认罪了, 还拽什么拽, 松手。”
  小警员猛力打掉摁住他衣领的手, 摸着自己刚刚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的脖子, 给了林周言一记白眼。
  林周言摸着寒露肚子上不多的赘肉, 软乎乎的触感很舒服。
  他叹了口气, 略微严肃地说:“那时候的就觉得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可是后来找青叔问过很多次, 青叔都避而不谈, 除了那一次。”
  寒露听得手心里除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也不想去擦,身体一直维持一个姿势也麻了,不想再去动弹, 她只想听林周言说。
  “哪一次?”
  “青叔前两年的时候在狱中病得很厉害,估计人身体上病了,心理防线也就特别脆弱,我去那边给青叔送药,青叔心里一软,大概说了些。”
  寒露心里一紧,抓紧了他的手指,“什么?”
  林周言瞥着她,摇摇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以及一句真相并没有什么意义,只要你过好现在就好。”
  现在想想,不无道理,只要她过得好,她那时候走了也挺好,真的留下来,他能怎么办?他什么都没有,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就老死不相往来,假装是仇人多好,再见面了也不会尴尬。可是人总喜欢念旧情,长情这种东西生根,就非她不可了。
  寒露嚯地一下从林周言怀里爬起来,眼睛瞪得特别圆,“孙建国可能是凶手?”
  林周言好笑,摇了摇头,抬手摸到她的耳朵,轻轻揪了一下,“不是,你忘了刚才何忠说了什么?”
  “孙斌?我都不认识这号人,他有什么杀人动机?”
  林周言沉默,身旁的西瓜皮已经堆得很高了,引来许多蚊蝇萦绕。他抬头看了眼今晚的月亮,月亮被云头盖住了半边容颜,露出的半边也毛躁躁的。
  “没有。”良久,他才吐出一句。
  寒露望着他,他已经点燃了一根烟,夹在手里抖着烟灰,眼眸微眯望向远处,像是在回忆前程往事又像是不愿记起那些糟糕的回忆。
  寒露捣了捣他的胳膊,重复:“没有?”
  “没有才是最大的有可能。”林周言搓了口烟,嗓音暗沉,“孙斌是天生的嗜血者,少年的时候就犯过不少事,打架、杀人、越狱已经无数次了。”
  林周言言简意赅,没刻意去提及以往他和孙斌交过手,林进平死去的那一年,孙斌刚好刑满释放,难得没有越狱,正式回到家中,那时候孙建国正准备将两人都送去当兵。期间孙斌就折腾出不少事,扬言要将他除掉,天生地看他不顺眼,总给他使绊子。
  最狠的那一次,是孙斌在部队里混得开,很得那些班长们的喜欢,教训起来新兵蛋子的方式一套又一套,其实是残忍又血腥,每晚睡觉前都要来查房,没有东西也能整出来点儿幺蛾子,然后逮着一个寝室的人打板子,往死里抽,整得不少大丈夫流泪,林周言那会儿也被打得惨,其中最功不可没怕就是要属孙斌了。
  退役后,听闻孙斌的事情就更多了,却也都不是什么特别中听的,无非是又犯法犯罪被抓了,又逃了、又害死了别的妙龄少女了。
  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孙斌的消息了,如今却捕捉到孙斌的身影,必然是不怀好意。
  林周言又补充一句,“孙斌是孙建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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