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武健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将筋骨抻开,这样人就舒服很多。贾琰打过一趟拳,睡意与疲乏一扫而光,长生和阿原也早早地过来。贾琰也没忘了交待他们这几日轮着同林家的人出门,熟悉一下京中环境,可不能去哪找不到路。
冬晚带人摆饭,道是老爷太太吩咐,让大姑娘、表少爷都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然后换过衣裳就去梁府。贾琰垂手应是,坐在饭桌前才想到:“说起来,不知道妹妹住的院子叫什么,也是舅父取的名字?”
“回表少爷话,”冬晚忙笑道:“听夏雾姐姐她们说,是老爷太太参详的名字:叫成竹堂。有什么讲究,奴婢也不甚清楚。”
贾琰微微颌首,用早餐的时候想到,这大概是取“出土有节、凌云虚心”,而成竹则出自苏学士““故画竹,必先得成竹在胸中。”也的确颇有意义。
京中不比江南,林府阖家出行,林海坐轿、贾敏同黛玉坐车,而贾琰骑马于左右。梁子元如今住的还是当年皇帝赐给梁老大人的宅子,毗邻长乐公主府,而不动斋就在府中东南角。
林海过府,梁绪梁子元早就打发儿子梁宣、女婿许直站在门口迎接,一见林海下轿,二人俱迎上去:“林师叔!”见礼后又让小厮婆子等侍候着贾敏母女的车直入后院,去见梁夫人郭氏同嫁给许直的大姑娘梁宁。
“好好,”林海看着他们,将下马的贾琰叫过来:“与正行倒是很熟悉了,与明彻不认识罢。”他指着贾琰道:“这就是我的外甥贾琰贾伯衡,这就是你子元师伯的长子,梁宣梁明彻。”
贾琰口称兄长向梁宣行礼,梁宣回礼笑道:“伯衡师弟果然一表人才、人物不凡。”说罢,又请林海等入内,道父亲已经等候多时了。
梁子元已过知天命之名,他和贾琰想的不太一样,曾经听许直提到过自己的师父,贾琰觉得梁绪该是那种长须飘飘、广袖宽带之人。没想到梁子元与许直倒像是一对真父子,白面微须,圆胖的脸挂着笑容,看见贾琰就招手令自己上前,好生打量一番:“果然是个好孩子,难怪我说如海多年来那么挑剔,半个弟子也无,怎么会收下你。”
贾琰笑答:“都是舅父爱护,小子才得以入得门墙。”
“哈哈哈,算了罢。”梁子元毫不客气对晚辈们说道:“你们年轻不知道,你们林师叔当年可是连岳家内侄都拒了的,他怎么会因为亲戚情分就收下什么人。倘若你天资不够,他会照拂,却绝不会收做弟子。”说着拿出一折扇赠给贾琰。
他道:“这扇子是内造,不过也不甚出奇,唯有扇坠尚可赏玩。”初见见面长辈所赐,自是不能谦辞的,贾琰就坦然道谢收下了礼物。
寒暄一阵,梁绪就让儿子、女婿带着贾琰去后院拜见夫人郭氏,然后带着贾琰在梁家园子里走走。梁府是梁大人晚年方得的赏赐,当年很是在园子上下了一番功夫,如今已经是晚秋时节,依旧很可一观。
贾敏正在与郭夫人说话,而梁宁与黛玉也在一旁说着私房话,黛玉还带来了一些扬州特产赠给梁宁。梁宁长相只能算清秀,但气质全然是端庄稳重,极有长姐风范。如今嫁给许直不到一年,因为住在自己家里的缘故,生活没多大变化,还是如从前一样。
看着她的样子,贾敏低声道:“阿宁还是有福气的,嫂嫂也可放心了。”
郭氏拍拍她的手:“不瞒你说,当时老爷的想头我是不乐意的,现在才看出来,还是这样最好。”
贾琰跟着梁宣、许直来给郭氏夫人行礼,抬头就看到自己舅母同一个气度平和的妇人坐在一起,旁边就是黛玉和另一个不认得的女子。他的心中立时有了计较,想来这就是郭夫人同梁大姑娘了。
“晚生贾琰拜见夫人。”
郭夫人膝下只有梁宣一子,看丈夫的徒弟、师侄也同自己儿子差不多了,她笑道:“可不能这么叫,显着生分,师侄不妨叫一声伯母罢。”
贾琰重新见礼,又被引荐给了许直的妻子梁大姑娘,贾琰口中称嫂,二人见礼。正在赠送表礼的时候,外面大丫鬟疾步过来禀告:“太太,长乐公主过府!”
郭夫人一惊:“长乐?不是说她今日同驸马带着孩子们入宫了?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这话说得屋中人等一惊,还是许直道:“岳母大人,还是让我等出去迎一迎罢。”郭夫人还没说话,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公主到了。
“嫂嫂,我可得,”话未说完,公主就看见了贾敏:“林家嫂嫂也在?对,我倒是忘了,那正好咱们一叙。”
贾敏带着黛玉方要行礼,就被拦住,长乐公主道:“千万不要如此,在嫂嫂这里万勿客气,林夫人还请坐。”长乐公主比贾敏还要小上不少,在郭夫人跟前倒像是小辈一样。
贾琰被梁宣、许直引荐上前,长乐公主也是一样和蔼叫他起身,贾琰起身的时候飞快瞄了一眼:长乐公主看着不过三十几岁的样子,样貌明丽,可这位天之骄女好似受到了什么委屈。
“阿宣和正行带着你们这个兄弟去前头吧,你叔叔和你们兄弟都在前头呢。”长乐公主似乎很着急,有话想说似的:“玉儿也是见过多次的,千万别多礼,一会阿宥过来,你们正可一道顽。”
阿宥就是梁宥,梁驸马与公主的女儿,按说该与公主一道过来的……梁宁与黛玉对视一眼,自自然然的告退了。
贾琰跟着梁宣、许直回到前厅,一进去就见到一个锦袍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少年站在厅中,男子绝对算是英俊,而身后二少年中,看着较小的那个更是……贾琰心道,比阿原少年时长得还要更好些。
“这就是如海兄的外甥?”梁纶梁逸之勉强笑道:“果然不错。”他略夸赞几句,就让他的儿子梁实、梁寂兄弟俩跟着堂兄梁宣,姐夫许直一道陪客人逛逛。
贾琰觉得自打长乐公主出现之后,怎么气氛突然变得奇怪了,他看向了林海。舅舅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跟着一起出去,贾琰听话随众年轻人一起退下。
五个人一起出去,到了园子,梁宣就让伺候的人退下,问道:“不是说今日随公主入宫,为何早归,长辈们又……到底出什么事。”
梁实、梁寂兄弟对视一眼,又看向了贾琰,梁宣道:“这是林师叔爱徒、又是亲甥,已经考中了举人,不妨事的。”
“伯衡明年会试,都是祖父门下徒子徒孙。”许直道:“他比阿寂还大上一岁,仲元便直说罢。”他语气平静,但说出来的话仿佛比梁宣还有用,梁实梁仲元冲着贾琰歉意的一笑,贾琰欠身表示不介意。
梁实这才道:“堂兄、姐夫、伯衡贤弟,今日我们随父母入宫拜见外祖父,谁知九皇子、十皇子和几个公主都在。原本一切都好,也不知怎地,那十皇子司徒阊,好端端的突然道,阿宥倒是与他表侄子很相称。更奇怪的是,已经订婚的十公主会平也跟着凑趣,说什么亲戚正好凑成一对,也是一段好姻缘!”
“无礼!”梁宣一下子脸色通红:“便是皇子公主便可如此无礼吗?当我们是甚么人家!阿宥如何了?”
“大哥哥不必担忧,”梁寂道:“阿宥当时就说这话不该对她讲,然后拔腿就走去寻了阿娘。只是……后来到了母亲跟前还是哭了一场。”
“正行,”梁宣看着许直问:“你怎么看?”
许直却对贾琰道:“小梁公子说的十皇子就是淑妃所生,淑妃与陛下的弟弟韩王韺的正妃是一家子,俱为定城侯刘徊的姐妹。”
贾琰这才知道,早年刘徊还是西北大军一员校尉,小妹妹入韩王府做孺人,大妹妹被入端平皇帝后宫,后来韩王孺人生下了韩王长子,做了王妃。那之后刘家发迹,刘徊连连立下军功,积功封为定城侯不说,宫中多年不得宠的刘氏也得到了皇帝的恩宠。
十皇子就是他家外甥,而十皇子司徒阊所说的表侄,就如今的定城侯刘徊的嫡长孙,世子刘程的长子,名观。
许直与贾琰说了里头的关系,才笑道:“照我说,这桩婚事到也算是门当户对,且辈分相合。”梁实大惊,喃喃道,姐夫……想要起身,却被弟弟梁寂抓住,梁寂笑言:“姐夫还没说完罢,姐夫请接着说。”
“其实这是桩好婚事。”正厅里,林海与梁绪也如此说道。
第27章
梁纶苦笑:“我何尝不知道,论起门楣地位,这是桩好婚事。只是公主那边,着实讨厌他们用这种手段。”
林海同梁绪相视一笑,林海道:“逸之先别急,我与子元兄的意思是说,这门婚事门当户对不假,但是不能答应。”
“嫂嫂!”那边长乐公主也不答应了:“您还说这是门好亲事!敏姐姐,你也这么说?”当年贾敏作为太子少保的女儿,入宫和公主们一起读过书,与长乐也算是总角之交。
贾敏无奈笑道:“公主,先听大嫂说完,这世上好亲事多了,难道要一个一个的答应?”
“正是,不管十皇子与十公主是无心之言也好,是受了什么人的撺掇也罢。足证一条:刘家家风着实不够严谨。”郭夫人微笑:“毕竟只从定城侯开始发迹,将将到了第三代,又一直是将门。”
“嫂嫂说的是,”贾敏这才接着道:“因此,虽然地位门楣合适,但是咱们不能答应。公主还请放心,刘家难道还敢逼迫公主府上?”
长乐公主冷笑。
林海带着妻小回家,之后将女儿、外甥都叫到了书房,他坐在书案后面,贾琰坐在对面、黛玉坐在父亲身后的书柜旁边。
“今日在梁府,你们听说什么没有?”林海抛出这个问题:“玉儿,你听说什么没有。”
黛玉手中握着游记,她道:“没听说什么,只是仿佛阿宥姐姐入宫遇上些事情,她哭了一场似的。”
“舅舅,外甥也是听说仿佛有人冲撞了梁二姑娘。”
林海看这里两个孩子,都还明白事理,知道君子不欺暗室,并不说人是非、点到为止。“原不欲令你们知道内情,可是你们一天天大了,阿琰要科举做官、为国效力,玉儿也要出门与闺中友人交际,这京中有些事情还是要让你们知道。”
他自三庶人之事讲起,一路说道如今的局势,林海道:“今日这事还是从储位之争上来的,刘家虽是新贵,可到底是军功侯门、又是皇家亲戚。三代以来,自恃功劳有些轻浮了,旁的倒还好。京中关系复杂,你们都要小心,好了,也不必太害怕,先去罢。”
贾琰起身行礼,黛玉也跟着离开了父亲的书房,兄妹俩一前一后的从书房离开。黛玉觉得气氛和从前不一样,小时候贾琰在她面前也是爱说爱笑,还帮她抓鱼结果被摔进鱼池里。现在却走了一路都不肯吐个字,难道真是分别三年,情分也淡了吗?
“阿琰哥,”黛玉低声道:“我记得哥哥手里有一套五代史记,可否借妹妹一观?”
贾琰回避黛玉的目光,道:“当然可以,妹妹别急,我回去找出来,请人给妹妹送去。”
“……”黛玉不高兴了:“哥哥干嘛说话不看着我?难道是许久未见,哥哥觉得与妹妹说话有碍举人身份吗?还是觉得妹妹如今变成了无盐丑女,兄长多看一眼都会惊着自己?”说道最后,她语气略带捉狭。
贾琰慌忙摆手:“不是不是,为兄怎么会那么想,何况……”他猛地住嘴,险些咬着舌头,恨不能将话收回来。
黛玉让身后丫鬟们退后些,他们二人慢慢走着:“何况什么……唉,兄长如今也与我生分了,虽说年纪大了该当避嫌。可是妹妹总觉得兄妹一场,这几年哥哥从未忘了给我带礼物、写书信,没想到连句话都不肯看着我说。”说着声音发抖,好似要哭了一般。
吓得贾琰连连摆手:“我是因着妹妹长得越发好,不敢多看!”他一急就把话说了出来,把黛玉也吓了一跳,左顾右盼看着无人听见才放心。
贾琰说的是实话,从前黛玉还小,兄妹一道长大,再好看也只觉得是可爱的小妹妹,逗趣还要说一句黄毛丫头,可现在不一样了……
三年未见,不止贾琰自己抽条长个子,黛玉也真正长大。她如今穿着颜色鲜亮的衣裳,脸上带着可爱捉狭的笑容,就这么看着自己,贾琰平素也算急智,现在倒连句正经话都说不出来。
冬晚带人出来,看着贾琰和黛玉都是一脸通红对着不说话,她不明就里:“姑娘怎么同表少爷站在这呢?如今天凉了,这多冷啊。”她这么一说话,贾琰结结巴巴地请黛玉进院子坐坐,黛玉脸色泛红不肯界话,扭头就走。
“这是闹生分了?”冬晚也是看着他们一道长大的,如今这个形容,怄气么。可是大姑娘、表少爷都不是气性不好的人。要叫冬晚看,她觉得真是奇怪的,不过年轻主子们的事情,她也只能劝劝罢了。
贾琰站在屋子里踌躇良久,最后亲自找出五代史记,写了张便签,请冬晚送到成竹堂去。至于黛玉收到书籍、便签之后有何表示,暂且不说。
只说这一日林海去户部,近来老尚书身体支撑不住,林海这个侍郎受命掌管部务。于是只有贾敏带着女儿、外甥前往娘家,也是因着从前老太太几次提到过贾琰,如今到京总要去拜见。
贾敏带着女儿前往贾母上房,而贾琰跟着出来迎接的贾琏去了贾政书房,贾宝玉、贾环、贾兰叔侄三人都在。贾琏将人送到就找个理由溜了,剩下几人团团见礼,贾琰就道:“早听舅母提起,老世翁膝下二子一孙,俱是聪颖灵秀,其中宝兄弟更是天资卓越,雏凤清于老凤声。”
“贤侄快坐。”贾政就是喜欢读书人,别说这是自家族里上进的后起之秀,“伯衡贤侄难怪能为妹夫收为弟子,恂恂儒雅就很难得。”他板起脸来教训儿孙:“瞧见没有,这才是读书人的品格,你们叔侄兄弟也当好生习学,将来好生从科举正途上进!明白吗!”
语气很是严厉,几个小的凛然应声道:“明白!”贾琰看着贾政,又看这叔侄几个,心中暗叹,这样的疾言厉色,又是公府公子,能喜欢读书就奇了。
毕竟他们不图从这个谋得自立,也不需要通过这个为自己加重分量,好能处置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