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王妃/夜雨闻铃断肠声——苍白微
时间:2018-07-11 09:08:19

  李蕙翻个身见小珠儿的胳膊大咧咧在被子外伸着,便轻手轻脚替小珠儿把被子盖好。他自己却睡不着,趴在那儿等天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而传来轻轻的开门声,他连忙闭上眼。来者来到床边, 先是轻手轻脚替他把胳膊放回被子里, 又默然在床前立了半响, 最后无声叹息,在他身边悄悄坐下。
  窗子半敞着,有月光洒入, 屋子里清亮一片。李墨兮背着月光,脸色便隐在黑暗里,看不大清晰。他抬手去摸李蕙的脸。他手指微凉,触到李蕙,李蕙身子抖了抖,忍不住张开眼。
  父子俩的目光在夜色里相触,李蕙的眸光执拗,又爱又恨。李墨兮寂静无声。李蕙忽然长吸口气,转身背对着李墨兮。但他很是烦躁,猛然又转回来瞪着李墨兮。
  最后,李蕙坐起身,和李墨兮直面相对。
  “你也很喜欢美美,所以舅舅说的对,把她送给煦王叔,你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对不对?”
  李墨兮屏住呼吸,点头,只点了一下,心口处便又开始纠结着疼痛。
  “所以你也很伤心。”李蕙神色略松,坐的笔直的身子有点垮下来:“所以没办法把美美接回来。”
  “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们。”李墨兮低声道。
  “到底你对还是错,舅舅说我长大了才能明白。”李蕙垂下脸凝眉吐出一句。这么低头坐了许久,他忽而又抬脸看向李墨兮,微哽地问:“你会不要禤儿和我么?”
  “不会。”李墨兮忙道。
  李蕙透黑的眼睛一下被水浸透,他抽噎了下,又问:“你会离开禤儿和我么?”
  李墨兮语调微噎,一时竟答不上来。
  李蕙见李墨兮迟疑,心下一慌,眼中满是害怕,猛然扑到李墨兮怀里,把李墨兮紧紧抱住,压抑着哭出声:“我不想你生病,不想你离开。”
  “……不会的,我很好。”李墨兮抬手抚着李蕙的肩膀,轻笑温声道。离开,怕也有几年,到时候蕙儿也长大了。
  第二天起床,李墨兮便神清气爽的样子,和寻常无异。若不是所有人把昨晚的状况看在眼里,定然以为他像看起来那样,平静冷漠的,只是话很少而已。
  林雁白感叹道:“真能装!不愧是姓李!”
  他话音未落,便觉背上泛凉,一转身,却是小珠儿没好气地盯着他。他赔了个笑容,刚想解释,小珠儿已华丽丽地瞪了他一眼,拉着李禤径自下楼去了。
  “……”林雁白无语正要凝噎,却是李墨兮和李蕙从房里出来,看他杵在楼梯口,不由问:“还不下去?”
  见李墨兮和李蕙手拉手的样子,林雁白无语凝噎,探究地笑问:“你们父子俩好?”
  “我去找禤儿!”李蕙撒开李墨兮的手,欢快地跑下楼。见李蕙闪离,林雁白才呼出口气,问起了正事儿:“早听说你这半年一直在服药,可没听说你有病症,到底怎么回事?”
  “回长安再说。”李墨兮亦一笑,抬步缓缓从林雁白身前走过:“已经无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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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邈昨夜回来之后只小眯片刻,便早早起床,他今日七十大寿。公孙邈平日为人宽和厚道,交友极广;他辞官回洛阳之后,又乐善好施,在洛阳城颇有善名。所以他的七十大寿,不论是高朋,还是寻常的百姓,都赶过来凑热闹,十分红火,把他家门外的那条大街都给堵上了。
  毕竟上了年纪,公孙邈在前院应酬许久,累得骨架都要散了。中午便偷偷溜走,自个儿歪在花厅下的躺椅上晒太阳。鸟语花香,好不惬意,公孙邈眯缝着眼正要睡着,却是有人来到他身边,用力扯他的胡子。
  他脾气好得很,也不生气,把眼睁开一道缝,瞄了瞄,见是个小娃娃,便也没放在心上,心想怕是他哪个孙子在和他玩笑。然而,他转念便想起他的儿孙早已都大了,没这么年幼的。他猛然睁眼,李禤见他醒了,咯咯一笑便跑到李墨兮身后躲了起来,只偷偷探出头来瞄公孙邈。
  一眼看到李墨兮——公孙邈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猛然坐起,老腰闪的“嗖嗖”发疼,他也顾不得,忙地要跪地行礼。李墨兮抬手把他拦住,微笑道:“朕微服出来,不想惊动别人。”
  公孙邈会意,忙请李墨兮往花厅里坐,忙命人上茶,忙命人给李蕙和李禤上点心……忙地一脸忐忑,忐忑地满头冒汗。
  “皇上可是身上不适?”好不容易坐下,公孙邈又问。但他瞧李墨兮脸色还不错,这“心痛症”本也就是一阵一阵发作,缓过来之后便也无大碍,只是心情不宜大起大落。
  “只是出来随便走走,可看先生这里如此热闹,便忍不住来掺和掺和,想或许能沾上先生的一些喜气。先生不必紧张。”李墨兮见公孙邈神色惶恐,淡淡笑句,原本有些高傲的脸上,说不出的随和。
  公孙邈闻言,便也轻松了些。李墨兮又问他关于医理的问题,公孙邈不敢怠慢,一一回答。答着答着,公孙邈便忘了眼前这位是当今天子,说的眉飞色舞,一发不可收拾。
  李墨兮默然倾听,不时问上一两个问题。李禤和李蕙却是在院子里玩耍,云心雨心小心看着。风飐陪在不远处。
  他们早上出门,便和林雁白分开了。李墨兮带着李蕙和李禤,他让林雁白带小珠儿四处逛逛——林雁白身份不比从前,也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陪小珠儿,难得能和小珠儿一起出来,见李墨兮有意成全,他便也没有推辞。
  而李墨兮带着李蕙和李禤边走边看,便来到公孙府外。一时兴起,便进来凑热闹,倒真没有别的想法。
  公孙邈说着说着,忽而停下来,似是遇到难题,欲言又止。李墨兮不由笑句:“先生有话便说,无需顾忌。”
  公孙邈一生爱好医术,尤爱钻研疑难杂症,被李墨兮这么一鼓励,便忍不住道:“当年在温泉宫,老夫曾为王妃诊脉,确信王妃无法怀孕生子。”他顿了顿,把话说完:“可为何王妃后来又有了身孕?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很想知道诸葛先生是用什么法子医好了王妃?”
  李墨兮听着,开始还平静,听到后来,便有些震惊。因他把煦王妃生女一事给压下了,所以在长安,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而且,公孙邈还知道是銮铃嫁给了煦王?!
  “老夫一直想知道诸葛先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公孙邈也瞧出李墨兮神情的变化,但他求教心切,便又小心地问。
  “你如何知道她怀孕的事?”李墨兮却是紧迫地盯着公孙邈,沉声问。公孙邈“啊”了声,终于瞧出李墨兮的脸色全然变化,他不敢有所隐瞒,慌忙把去年銮铃身陷洛阳时,李亨把他抓去为銮铃治病的事说出来。
  李墨兮脸色愈来愈白,听到最后,完全震惊。院子里李蕙和李禤笑闹的声音全都远去。他僵坐半响,才难以置信地又问:“你说她当时便怀孕了?”
  “是,老夫记得清楚,当时王妃的身子极差,孩子不超过一个月。”公孙邈言至此处,便打住,他在朝中做了一辈子太医,只安分守己,从不窥探那些贵族间的隐秘——这也是他能平安到老的秘诀之一。
  李墨兮起身时整个人都在晃。他当即便回了长安。
  诸葛青玉甫一进殿,看到李墨兮阴沉的脸色,便知道是不妙的事,却也没想到会是銮铃怀孕这一事。
  “她离开之前便怀了孕,你一直瞒着。”李墨兮说话时,气息不稳,似是寒气透骨。而这寒气在煦暖祥和的大殿内弥漫,也让跪在下方的诸葛青玉生生打了个冷战。但诸葛青玉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他只是微微顿了顿,便坦然应道:“是。”
  李墨兮心中虽有准备,但还是一怒起身,他实在太震惊……他当日送走的不仅是銮铃,不仅是他的这颗心,竟然还有他和銮铃的孩子么……他想也不敢想,一想身子便要发抖。
  “朕向来尊你为长辈,你竟敢这样大胆欺瞒!”
  “属下甘愿受罚。”诸葛青玉朝李墨兮磕头,缓声又道:“只是皇上知道了又能怎样?她是注定要走的。”
  她是注定要走的……李墨兮颓然坐回去,抬手用力揪住心口的衣襟,脸色惨白。他艰涩地问出一句:“那煦王这奏折上,为何说孩子三月才出生?”
  莫非是銮铃身子不好,去江南的路孩子便没了,这孩子是她和煦王又怀上的?他想着,愈发心痛,冷汗涔涔落下来。
  “这孩子是正月生的,煦王爷一直未上报。”诸葛青玉见李墨兮面色极差,不敢再有所隐瞒,和盘托出:“这孩子是皇上的,属下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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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五个月,一片明媚胜景。李菂(与帝同音)出生时,也是瘦瘦弱弱的,哭声细弱,小猫一样。可到她五个月的时候,已白白胖胖,精神饱满,脸色红润,抱在怀里沉甸甸的,颇有一些重量。
  她,可是整个江南的宝贝疙瘩,掌上明珠。
  还好,不论銮铃,还是李菂都说不出的低调。有了孩子,銮铃愈发温婉沉静,便是守着煦王和孩子过日子,足不出户。而李菂的低调,是因为銮铃的低调。銮铃有意不让孩子承受太多的身份和荣耀,因为那些到后来都是压力,尤其,孩子毕竟不是煦王亲生的。她不明白煦王心底是不是真的不介怀。
  当下梅妃把李菂抱在怀里,左逗逗,右哄哄,真是爱不释手。她孤身生活多年,一直都盼望煦王早已成家,一直盼望有个孙子。她是寂寞了太久。所以听说銮铃生了个女儿,她心中虽失落,但也没表露。后来这李菂越长越可爱,笑起来十分甜美,跟个瓷娃娃似的,她便也喜欢上了,十分疼爱。
  而且,梅妃从心底对銮铃这个儿媳,是满意的。温婉端庄,从容淡雅,却又恭顺知礼,善解人意……总之好处很多,她觉得銮铃配得上她儿子。
  五月的天气正热,梅妃抱了一会儿,身上便有了汗。銮铃瞧见,便笑句:“母亲歇会儿,还是让我抱着吧。”
  銮铃近来心情一直不错,精神好,身体便也好,脸色自然也红润。煦王没有食言,对她们母女真的很好。
  李菂到銮铃怀里,便没那么安分,她扒在銮铃身上,扑腾着白嫩的小手小脚,水汪汪的大眼四处乱瞟,咧开嘴笑得十分欢畅。当然,口水也四面八方地乱撒。銮铃便擦了一次,又一次,耐心而温柔,像是呵护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宫里的女人都争着要生儿子,都争着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殊不知,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和满足。
  梅妃望着銮铃和李菂,望着她们母女这般幸福美满的样子,眸光忽而惆怅:“本宫当初若生个女儿,此刻怕还在宫里,也不会回到这江南。”
  銮铃愕然,转眼看到梅妃闷闷不乐的神情,不由笑着劝解:“母亲此言差矣,当初若没有母亲把王爷生下来,何来人治理江南?江南的百姓又怎能如今天一样,过上富足安乐的日子?”
  梅妃一怔。銮铃含笑把话说完:“若说母亲此刻是为生了儿子而惆怅,那母亲也算是牺牲自己,造福千万家了。清歌不敢想,若这江南没了王爷,会是怎样的景象。”
  “……本宫没想到,这么说本宫倒是最无私了。”梅妃忍俊不禁。銮铃一本正经点头:“不过,母亲后悔生儿子的事,千万不要让王爷听到,不然,他怕是会伤心。”
  “你这丫头伶牙俐齿的!”梅妃全然笑开:“咱们菂儿长大后也要像她母亲一样才好。”
  銮铃面上的笑意却是一凝,一时没说话,随即化成浅浅微笑。她却觉得,像谁都好,就是别像她。她是这世上最不济的人了,活得疲倦而卑微。
  她忽而想起小珠儿,小珠儿和她同年龄,虽然被困在那望湖书房十七年,虽然懵懂无知,但有时候无知也才是最幸福的吧,那些事自会有别的人去费心思量。
  去年还听李鸿说,小珠儿和林雁白的事儿也差不多定了。瞧,像小珠儿都比像她好多了。
  不过,时间真是飞快,转眼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刻,她和梅妃坐在院中赏花,却不知弹指一挥间,刹那便是芳华陨落。她这一生,便也会这么如水过去,被时间淹没。
  “怎么了?”梅妃见銮铃望着那绚烂花丛发怔,不由问。銮铃蓦然一笑:“时间很快,花很快会落的。”
  “你怕什么,本宫看珩儿是很喜欢你的。”梅妃温声道,她眼神里倒真真有了落寞。
  銮铃不再多言,很快收回目光,温顺地点头。梅妃歇息片刻,不那么累了,便又想抱李菂:“不若把菂儿交给本宫来抚养,你和珩儿尽快再生一个。”
  “……”銮铃下意识便把李菂抱紧……她猜不透李珩的心思,李菂出生也五个月了,他始终没有碰过她。
  銮铃躲闪的动作虽不显眼,但梅妃还是看到,她心中虽诧异,面上却仍然笑语:“本宫只是这么提一提,你和珩儿若不同意,本宫也不会为难你们。”
  銮铃手上松了松,神情还是紧绷。倒是紫岚笑着插话:“不是娘娘前面那句话吓人,而是后面那一句。王妃上次生小菂儿太痛苦,后来一直说她害怕生孩子呢。”
  梅妃恍然,语调便也温柔不少:“是啊,怀着的时候,生的时候都很痛苦,不过你瞧现在,你多幸福。”
  离开梅妃的院子,回去的路上,紫岚忽而轻声道:“虽说不用着急要孩子,可王爷到底得有自己的孩子吧。”
  这话来的突然,銮铃不由微怔,紫岚轻轻又道:“王爷对王妃的疼爱大家有目共睹,他顾忌王妃的心情不肯为难王妃。还望王妃也体谅王爷,能主动一些,化解他的心结才好。”
  紫岚伺候銮铃也一年多,对李菂的身份,对銮铃和煦王之间的事再清楚不过。她是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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