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忙抹了眼泪:“傻孩子,说的什么话,你有心了,娘子不会怪你的,你好好躺着,我去看看娘子就回来给你请个大夫。”说罢便起身出门,平儿见此忙伸了手想说什么,却不想伤口被撕拉痛得晕了过去。
周妈妈走到正房门口正要进去,一阵橐驼的脚步声让她驻步,她转头望着来人,只见四个婆子两两手里各提着一个大箱子,绕着院子走了一遍,又转至院内门口打开箱子,逐一把箱子的东西摆放了出来。
她定眼看着靠在墙角边的东西,猛的发现那是用白纸糊成的衣服,是死人用的东西!这群婆娘竟然如此大胆,她小跑上前气极败坏的指着那四个婆子呵斥道:“干什么,故意把这些晦气的东西放在这,你们是想咒娘子死吗?”
她气急败坏的穿过他们一脚踢翻那些东西,推开正在放着东西的婆子,指着院门怒道:“滚,现在就给我滚。”
“周妈妈,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自然是得了命令才做的事。”被推开的婆子站直了身子冷笑看着她道,“亏你还是四娘子的乳母了,这都不知道,我们现在放的东西,那是延恩伯府给四娘子的聘礼,哪一样都是你踢不起的,我看你还是好好给四娘子整理一下,看看哪些东西该烧的烧了吧,免得以后自己瞧见了睹物思人。”
一瞬间院内一片寂静,周妈妈懵了似的没回过神来,重复的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谁的聘礼?”
那婆子讥笑着,并不理会她的话:“说再多次也改变不了事实,四娘子已经去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她,你们别指望生出其他什么好事来了,念着你我共事一场,我好心提醒你。”说完一把推开她,又接着把方才被她踢翻的那些东西摆正。
四个婆子摇头对视一番,这人啊总是想着能多一丝希望,可是有什么用呢,死了就是死了,难道踢了这些就能活过来?
周妈妈被那婆子推到了墙边,她慢慢扶着墙想了那婆子的话,四娘死了,她死了,所以延恩伯府再来求娶了,老爷答应了?老夫人也答应了?所以现在是四娘死了他们也要利用一把,所以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不请大夫的原因?
想到这,周妈妈闷在心里的那口气一时提不上来,噗通的一声径直倒了地上,四个婆子哎呀呀的大叫,此时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四个婆子手忙脚乱的把她抬进屋子,却看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一个婆子便道:“哎哟我的天,这一院子的主仆到底是怎么了,死的死伤的伤,太不吉利了,办完事快走吧,多晦气。”
“谁说不是呢,也就咱们几个倒霉得了这桩事。”另一个婆子道。
“活着的时候是个傻子,死了倒能进伯府了,延恩伯府啊,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知足呐。”
“别说了,快弄醒她,咱们摆完就回去了,晦气的地方。”一个婆子使劲的掐着周妈妈的人中,又拍拍她的脸,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周妈妈才醒过来,她睁开眼看到又是那四个婆子,便想到刚才她们摆放的那些东西。
她怒气匆匆的把那四个婆子轰出屋外:“滚,滚出去,谁也别想在这样放什么狗屁的东西,四娘还没闭气呢,你们就着急成这样,天杀的也不怕佛祖一巴掌下来掌死你们。”
“嘿,你还来劲了,别仗着你是四娘子的乳母就随意发疯,过了明天你就该想想自己的去处了。”一个婆子指着她,气愤的道,“早知道刚才就由着你躺在院门口,好心没好报。”
“别管了,事情弄完咱们走吧,去禀报夫人就行了。”另一婆子环顾着这院子,“也是最后一次踏进这里了,人家伤心着也别计较了。”
“快滚,再不滚,老娘一把火烧死你们,天杀的东西。”她咬着牙,眼里闪着自己无法遏制的怒火,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要是夫人还在,他们怎么可能会这样践踏娘子。
“疯子,走走……快走,以为谁爱来啊。”那四个婆子相互对视,提着箱子就跑了出去,四人脸上满是怒色,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看你伤心的份上,怎么轮到你张口给我们脸色看,真是晦气,以后打死也要找个借口推了这里的差事。
“什么破聘礼,我们不要,死了也不要,这些年受的冷眼还不够吗?死了你们也要占一把便宜,简直欺人太甚。”周妈妈上前疯了似的拾起那些东西,抱着东西跑到东边的耳房一把火点了,浓烟滚滚从屋顶散了出去。
下午末时,沈氏坐在屋里,拿个簪子慢悠悠的挑着指甲,听到来人禀报后嗤嗤的一笑,“我还愁着要找个什么合适的人去烧呢,按理说咽气以后姐妹不能相见,要让其他下人去烧却显得不重视,现在倒好,让她乳母来烧倒是了了我一桩事,只是这烧得有点早了,不过也没关系,哪时候烧不是烧呢?”
她放下手里的簪子抬头看着一边的橘红道:“找个人去西南偏院告诉一下元姨娘,让她问问六娘,她嫡亲姐姐的亲事,她有什么添礼要送,晚些时候也送过去一并烧了吧。”
橘红施礼走出门口,招手将院里的一个丫鬟叫道跟前:“你去一下元姨娘那,问下六娘子有没有什么礼物要给四娘子。”
第5章 悲凉
那丫鬟得了吩咐直接跑出院子,她有些不解,四娘子已经没了,怎么还会要让六娘送礼?这四娘已经去了难道姨娘那边还不知道?这几天夫人吩咐的事她是越来越不懂了。
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丫鬟踏进了偏院,迎面就见一个丫鬟正在扫院子,她便朝那丫鬟说道:“绿竹,姨娘在吗?”
“彩云姐姐,姨娘在屋里教两个娘子绣花呢。”绿竹丢下手里的扫把迎了上去,“是不是夫人有事?”
丫鬟点点头应和,六娘和七娘两人年龄相仿,又一同养在元姨娘膝下,她知道平时这两人都是形影不离的:“夫人有事,让我过来一趟。”
两人并肩走到了房门口,绿竹直接打了帘子让彩云进去。
迎面的案桌边坐着元姨娘,两个小娘子坐在她旁边甚是乖巧,三人手里拿着绣花图样在轻细的交耳着,桌上的绣篮里放着各色的针线。
彩云抬眸看着元姨娘,她脸色有些疲惫,发髻却梳的整齐光亮,穿着暗紫镶边玄色底五彩花草图样缎面立领衫子,样式虽好,但却已显得有泛白,整体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一些,听见有来声三人忙抬头。
“是彩云啊。”元姨娘放下手里的图样,走到案桌下边扯出下面的杌子,“快这边坐。”
两个小孩又低着头继续玩着桌上的图样和针线,似乎很是感兴趣。
“见过姨娘,见过二位娘子。”彩云上前施礼。
元姨娘别过身子忙扶着她:“你也别每每都给我施礼了,这些年你关照了我们不少,你再这样客气我都不好意思再受你的恩惠了。”
彩云是春晖院里的三等丫鬟,人缘极好,这些年时常关照着他们,只是都满十六了也没见夫人说要给配给谁。
“姨娘客气了,彩云也曾受过夫人的恩惠,虽然现在夫人不在了,但彩云时刻都记着,不敢忘也不想忘。”林氏还在世时,于她有救命之恩。
“难为你这般上心,也不枉夫人那一番好心。”元姨娘笑道,“是夫人那边有事了吗?”
她后面说的夫人,是沈氏,彩云知道。
“是,夫人叫我问六娘子一声,可是有什么礼物要送给四娘?是六娘子原先跟夫人说好的吗?”彩云转头看了一眼六娘,她穿着浅粉底子花草图案交领袄子,青色五彩绣花马面裙,瘦弱的身子显得衣服有些宽松,正拿着绣线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
听到彩云提到自己,六娘便抬头问:“四姐姐醒了吗?”
彩云顿了一下:“好像……还没有。”她的眼神有些闪躲。
“我没有说要送四姐姐东西,你说这话我以为她醒了呢。”六娘稚气的脸,一双大眼闪扑透着一股活力。
彩云心底叹气,四娘逝世的事她们果然是不知情的,想来也是,今早平儿还不是去求了夫人要个大夫吗?想来应该是心底还留有一丝希望吧。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元姨娘问道,“还说了其他的没有?”
“奴婢也不知道夫人这话的意思。”彩云蹙眉,“别的倒没有,娘子若是没有,那我便去回了夫人。”
元姨娘便颔首:“那你先去忙吧。”
彩云点头便施礼走出去。
“彩云。”元姨娘又叫住她,彩云驻足转身看着她。
元姨娘笑道:“我想给四娘叫个大夫,上次那个太医来了我又没办法见到,这两天夫人又不见我,到底个什么情况我也不懂,你回去了帮我探探夫人的意思,可行吗?
彩云愣了下,元姨娘眼底堆积的希望让她有些狠不下心,可是四娘子已经去了,自己又能瞒得了多久?
“怎么了?要是为难的话……”元姨娘看她脸色有些尴尬,便不好意思再开口。
“姨娘。”彩云沉吟,慎重的看着元姨娘,“你,不用请大夫了……四娘她,她已经去了……”
“去哪儿了?”元姨娘心里正想着找大夫的事,一时没反应过来。
彩云眼眸湿濡,看着元姨娘不语。
“姨娘,我们今天还没有去看四娘,要不现在过去?”绿竹看着元姨娘提醒道。
元姨娘颔首坐到六娘边上,“老爷夫人不肯请大夫,咱们现在也只能这么干等着,只希望老天爷能多些仁慈,让四娘子早日醒过来。”
“姨娘,四娘她……”彩云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将头埋在双膝上泣不成声,“她死了,她去找夫人了,她……”
“你胡说些什么。”元姨娘在看到她这情况后终于反应了过来,竖眉训斥道,“这话怎么能乱说。”
彩云颤着双肩不停的抽泣,“四娘子死了!”
其他三人一脸茫然的看着,随即反应过来后忙上前拉起她。
元姨娘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不可能,昨晚虽然是躺着的,但好像是的好的吧,一定是好的,开什么玩笑!
可是彩云现在这话什么意思?她扶着桌子颤巍巍的站起来,整个人瑟瑟发抖,她慢慢挪动了脚步往前,忽然间喉头微甜,一股腥味在嘴里散开来,一口鲜血喷在桌子上。
“姨娘……”几人惊呼,慌乱上前搀扶着元姨娘在罗汉榻靠着,绿竹跑进次间将被褥拿出来为其盖上。
“姨娘……”七娘趴在元姨娘腿上哭出声音,六岁的孩子不知道生死之重,但是姨娘现在吐了血,殷红一片,触目惊心,“您别哭了,宁姐儿害怕。”
六娘一边抹眼泪一边跑去厢房,叫了自己的哥哥。
三月初晨,薄凉生悲,似利刃乱舞,空气也带了几分锋芒,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疼痛。
元姨娘无力的躺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梁木,她的郁气堵在喉里,满目悲凉,她的耳边回荡着彩云方才说的话。
“四娘死了……她去找夫人。”
“四娘死了。”元姨娘捂住脸,将悲愤埋进指间,“为什么他这么狠心,那是他女儿啊,就这样把人家晾在床上……就这样没了……”
她的哭声,悲痛如洪水决堤,仿佛在这一时间,偿尽了人间所有苦楚。
元姨娘想不通,为什么陈仲海可以决绝到随意放任自己女儿的生命任其流失,他这样做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林氏。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些年受的委屈……难道还不够吗?”
“姨娘,您别这样……”绿竹哭着跪在脚榻上,紧紧抓着她的手,“咱们还有六娘七娘,您不能倒啊。”
可是绿竹的话,并不足以安慰她。
“如此薄情寡义的男人,当初老爷夫人,怎么就……”元姨娘有些说不出话来,陈仲海的自私、薄凉都超出了她的想像,想起林氏这段姻缘,她痛恨不已可又无可耐何。
门外有了脚步声,陈耀铭和六娘联袂而至,他们疾步进了屋内。
陈耀铭上前跪在脚榻上,慌乱道:“姨娘,您,你别动气……儿子,儿子这就去找父亲理论。”他气极了,说罢匆忙起身,就要往外走。
“二郎君,万万不可。”彩云猛然扯着他的衣袖,“老爷会打死你的。”
“那怎么办?明知道四姐因三娘而死,难道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吗?”陈耀铭恨恨的攥着手,指关泛了白。
十岁左右的孩子,心智不算成熟,但是陈耀铭知道,姨娘因为这事悲痛欲绝,而他那个可怜的姐姐,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老爷已经罚了三娘子禁足,也请过太医。”彩云道,“您怒气匆匆要跟老爷理论什么?”
“那太医根本只是做样子的,谁都知道沈氏的那点心思。”六娘怒道。
“那他们也会说四娘子命娇,你们根本反驳不了什么。”彩云眼神微闪,心有不忍。
陈耀铭愣怔,他听出了彩云的好意,他现在过去能做什么,跟自己的父亲吵一架吗?那样父亲只会更厌恶自己,甚至还会迁怒到姨娘身上。
他低着头缓缓松了手,“作为长子,我既得不到父亲的喜爱,亦保护不了母亲,我……真没用,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声音低沉,神情失落,似一只困兽失去了战斗。
“哥哥,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六娘看着陈耀铭,眼泪顺着面颊而落,“他们太坏了,他们都欺负我们,不给我们活路。”
“铭哥儿……”元姨娘心痛至极,她抹了眼泪起身搂过孩子的肩头,“姨娘不怪你。”
四娘子昏迷不醒,沈氏的置之不顾,元姨娘也预想了今日的结果,可她还是抱了希望,只是她的希望不过池里堆积的浮萍,一吹就散,四娘子终究熬不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