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我帮你查什么?”他问她。
陈满芝微微挪了身子靠近他,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通。
外头的日光璀璨,透过轻薄纱帘,车内的光线愈亮,徐萧年可以看到她精致雪白的侧脸上有细细的绒毛,她的樱唇一张一抿,格外的严肃。
“要查这么多?这交易好像是我吃了亏。”他看着她笑道,“难道你就不怕我出卖你?”
陈满芝正着身子坐好,如今她手里没有外出能事的人,眼下交易能成,她便借机将自己目前想知道的事全然交给他,“我的事于你不过小事一桩,况且我所说之事,并不有损你的利益,你为何出卖我?”
“若你觉得吃亏,再多我应承你一事,这总可以了吧?”她看着徐萧年再道。
徐萧年笑问:“再应承我一事?是不是什么事都行?”
陈满芝看着他嘴角一翘,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不违背道义之事便可。”
“当然,我怎么能让你身陷囹圄呢。”徐萧年一搓手,势在必得的样子,“那么,我们这交易便做数了,女人。”
他的一声女人,温润迷离,别样暧|昧。
陈满芝身子倏地一颤,有一种把自己卖掉了的感觉,她立刻反应过来:“不,你容我再想想。”
“晚了,这事已定。”徐萧年嘴角噙笑,看向窗外,不再理会她。
陈满芝懊悔不已,如今自己急需人手,本以为有着利益的衔接,大家相互牵制不会吃亏,可偏偏脑子一抽就失去了判断。
第65章 孩子
盛京的五月, 金光明媚,潋滟似水,暖洋洋的挥洒, 道道身影, 晃动在街道上。
马车停在红袖绾门前,徐萧年先行下了车, 日光斜照,他凛凛的身躯在地上投了一片阴影, 陈满芝下了车站在他边上, 溶在他的身影下, 若大的身影似偎依的两山。
烟花里,款款琴声,浅浅吟唱。
二人道了别, 徐萧年折身离去,陈满芝带着念平径直进了红袖绾,青天白日,厅内食客依旧, 云娘的丧事办得非常简单低调,所以馆里未受影响,有丫鬟引着她上了三楼去了婉娘的房间。
婉娘是馆里的老鸨, 四旬年纪,她在外有自己的住宅,不过因为生意就在三楼给自己设了房间,陈满芝觉得她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 如若不然,红袖馆也不会声名四起,而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臻娘就是馆里令人一掷千金的花魁。
房内一群人,珠翠辉辉,纤腰楚楚,或妩媚或美艳或温婉,她们围在一起莺莺脆语。
“来了,来了。”陈满芝一进门,便听到有人说道。
“你可来了。”婉娘上来握住她的手拉她罗汉榻前,“你快来看看这孩子,怎么那么黄,我们都给吓坏了。”
陈满芝点了头,顿了会然后放开她的手上前探望。
臻娘抱着孩子坐在雕花的罗汉榻上,孩子微微睁眼,很安静的躺在臻娘怀里,精神看起来还好,只是他的面色和巩膜显见黄色,这孩子本就肤色嫩白,这一对比非常的明显。
是小儿黄疸,陈满芝心底微沉,这病属新生儿科,中医学在《黄帝内经》和《素问》中对黄疸也早有记录,而她那一世小儿黄疸分了生理性和病理性,若是生理性的,多喝水,多晒些太阳,过个十日左右便自行退去,如是病理性,那么在这朝代相当危险。
“乳母呢?”陈满芝转头问婉娘。
“奴婢在这。”一个二十来岁面容慈善的女人立刻从人群里走上前,恭敬道了一声:“陈娘子。”
“孩子可有过胎便?”陈满芝看着她直言不讳,“有没有其他异常?”
乳母微怔,养过孩子的都知道胎便是何物,只是不曾想她会这么直接了当,过了片刻她道:“卯时有过。”
“其他异样奴婢倒没觉得,只是好像有点儿厌奶的感觉。”乳母觉得孩子吃得不多,至少和自己孩子当时的情景,有些差异。
陈满芝点头,再道:“那胎便什么颜色?尿液可是深黄?”
众人皆是不解,纷纷看着她,乳母面露尴尬,“胎便是……好像是黑色。”她的声音微微压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尿液奴婢……没留意。”
孩子一尿便洒在尿布上,故而她没留意。
胎便是黑色便属正常,陈满芝心口微松,这里没有她那一世精确的仪器来监测,孩子黄疸面上虽不算严重,可不好说这黄疸退去后是否会有反复,所以只能靠眼观和询问来分辨是归属哪种。
“让秋月留下,其他人先出去吧。”她低声对婉娘说道。
婉娘点了点头,便遣散了其他人,离去时,众人面上好奇之色显见,云娘的死以及孩子的出生,让知情的她们对陈满芝十分的敬畏,再者也是担心孩子,故而想一探究竟。
“孩子现在的情况不算严重,可并不作数,我怕有变故。”陈满芝看着婉娘和臻娘道。
林敏夕微微移了身子,压着疑惑打量着陈满芝,小时候她时常来林府,她的医术想必是跟祖父学的,可病了这些年竟也能看诊,这天赋就有点超出想像,可除此之外,自己并不知道她这一身医术,是从何得来。
她思量一忖,恍惚间似乎看到小时候的她也像现在这样,神若月射寒江,清冷异常,分外的认真。
“那,那怎么办?”婉娘神色有些慌,这孩子是芸娘舍命所留,她不希望孩子出事。
“多让孩子喝水,眼下春日正好,每日晒小半个时辰的太阳。”陈满芝沉吟道,“最好巳时前或申时后,不过记得给孩子眼睛盖上布巾,免得受伤。”
“这就行了吗?”臻娘抬眸看着她小心道。
陈满芝颔首,“这病分两种,若是十天这样就消退那便好,可若是另外一种,孩子太小,可能有些麻烦。”
她上前从臻娘怀里轻轻抱过孩子,走到榻前的花梨桌前坐下,陈府离这有些距离,自己也不可能留宿,所以她打算把这病跟她们说清楚。
“不过倒也不用太担心,一般的情况多数都是很快消退。”陈满芝又道,她嘴角含笑,指腹轻轻拂过孩子的面容,眸底溢满了怜爱。
她的话似一颗糖丸投入茶水中,甜腻润心,四人方才忐忑的面色瞬间被抚去。
“真的?”臻娘起身走到她边上,这里寻医不易,所以她要确定才能安心。
“如此便好。”婉娘也松了一口气。
秋月松了口气,双手合十,朝门口拜了拜。
“那另外一种呢?”林敏夕并不想打破这眼下心安的情景,可问题总要解决,“另外一种很严重吗?”
“比较难说,解释也相对复杂,如若异常,到时候再用药吧。”陈满芝抬眸缓道,这病理性黄疸要解释的东西太多,何况两世认知的东西不一样,就算解释了她们也不一定听得懂。
三人并着陈满芝落坐,秋月便倒了茶,鲁青瓷茶蛊中淡黄的茶水氤氲浮动,瞬时香茗四溢,而后,她将孩子从陈满芝怀里抱了过去,看着孩子笑道:“奴婢觉得,这孩子跟娘子不像,想着应该是像他父亲多一些。”
芸娘的离去已经是事实,秋月并没有沉陷其中,因为她有了照顾孩子的任务。
陈满芝刚送到嘴边的茶蛊顿了顿,之前她不曾提起孩子的父亲,也是怕她们忌讳,但眼下秋月开了口,她便道:“那孩子的父亲可在京城?”
第66章 生父
“不太清楚。”婉娘语气淡淡, 似压抑着不悦,“芸娘自身子不好后就很少出来面客,当初他初扔下银子说要包了芸娘, 我原本是拒绝的。”
“可是这事怎么拒绝得了呢, 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后来芸娘怕麻烦就应了下来, 谁知道后面她就有了身孕。”
妓人事后服药,有孕虽说不常有, 可难免也有差池。
臻娘低头饮着茶, “他是个奇怪的人。”她放下茶蛊陷入了沉思, “当时他带着面具坐在厅里,他似乎非常喜欢芸娘,可初次之后我们就再没见他来过馆里。”
“说不定, 他当初是无意而为,只是芸娘……”她眼神暗淡,似堆满了寒霜。
她记得当时,那男人站在芸娘边上, 玉冠束发,衣袂飘飘,风姿如玉树, 朗朗如琼华。
抹胭脂,描黛眉,点绛唇,一朝倾心, 却不知君心何思,待到伤情处,灯火已黄昏。
“想必芸娘一定对他倾心了,才会如此。”臻娘妩笑,眉梢微挑,似在似自嘲。
“他只怕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还有个孩子吧。”婉娘叹气,男人的逢场作戏,她们不应该当真。
林敏夕进馆不久,对芸娘的事并不知情,不过她觉得芸娘的脸似乎有些熟悉,好像一个人,可是像谁她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那日心情似乎很不好,在房间里还打碎了东西。”秋月突然插了话,“小郎君上次挂的那半块玉佩应当就是他掉下的。”
提到那个男人,她们都在回忆初见时的情景。
“上次的玉佩?”陈满芝面色微疑,不解道。
“是啊,陈娘子,上次你还说郎君还小,最好不要带那些小东西。”秋月跟她解释,“所以奴婢就收起来了。”
陈满芝便想起了那半块玉佩,“好像是块不错的玉佩,好好收着,待你们家郎君长大了些再带吧。”
“奴婢也觉得那玉极好,上面似乎还有香气呢,就跟……”秋月努力想了想,“就好似郎君父亲身上一样的香气。”
她是芸娘的贴身丫鬟,当初那男人来时,她有近身伺候过。
臻娘噗嗤一笑,上前从她怀里抱过孩子,就道:“玉哪里会有香气呢,你这孩子。”
秋月反驳道:“是真的呢,奴婢就觉得这玉带着香气,是很贵、很贵的那种香气。”
“很贵是哪个种?再贵难道还会贵过宫里的东西去不成?”林敏夕笑着打趣。
“奴婢哪知道。”秋月赧羞一笑,“要不然,咱们把那玉佩出来闻一闻看看?”
“你这鼻子,可比那狗儿的还灵敏。”婉娘看着她红潮覆面,便又那二人笑道:“别逗她了,若是一会她生气了,看你俩怎么收场。”
陈满芝不置可否,她不懂玉,只是觉得若是带久了,人体的汗液体香或许会浸入玉石里,这应该是秋月所说的香气吧。
“可给孩子取名了?”她双手捧着茶蛊看着孩子,转移了话题。
“还不曾,若陈娘子不嫌弃,这孩子名字你来取如何?”臻娘看着她笑了笑,这孩子的命是陈满芝救的,所以如果她能帮这个忙那是最好不过了。
“还是找个先生寻个好名字吧。”陈满芝抬眸将茶蛊搁下,“好名字就是个好的兆头。”
臻娘莞尔一笑,将孩子递给秋月,许是动静有些大,怀里的孩子便醒了过来,婉娘叫了乳母将孩子带下去喂奶。
“索性现在没什么事,我去把这事办了。”婉娘笑着起身。
见如此,陈满芝便跟她们三人道别跟着林敏夕出了房间,她有些事要跟林敏夕确认。
五月里,日间渐热,绾里,浅衣薄纱轻覆,曼妙身姿若杨柳,娇颜轻匀胭脂雪。
红颜低眉,千娇百媚只为引客睐。
二人在门口遣退了自己的丫鬟,林敏夕引着她进了室内,珍珠绸帘伴着进门的风簌簌作响,当中百花争放的彩绘屏风活色生香,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胭脂香。
两人落座,林敏夕倒了茶。
“这是我从林家送来的衣裳里发现的。”陈满芝怀里拿出两张纸递了过去,“是病症和药方,你看看会不会是林家开的?”
林敏夕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半响抬头道:“这些是从林家给你的衣服发现的?”
“什么时候送过去的?”她看着陈满芝。
陈满芝点头,“她们说是林家出事前一天送的,是绣在衣服的袖缘里。”
“我不太清楚,那时候我已经去了庄子。”林敏夕摇头,“祖父和二叔开的方子我都没见过,不过我认得祖父的字迹。”
她垂首看着手里的纸张,“这字迹缭草,又无边际,并非出自祖父之手。”
“这是我抄录的。”陈满芝尴尬轻咳。
林敏夕静默一瞬,笑着将纸张递还:“这个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送到你那里。”
“可是有什么不妥吗?”她看着陈满芝。
蛾眉皓齿,纤柔下颌,嫩黄的裙裳映衬着她的肌颜白皙明亮,眸底有藏匿不住的疲惫。
陈满芝心里对她泛了怜惜,接过那纸,她将纸张摊开,指着其中蹙眉道:“这张上面的记录是属中风的病症,你看……”
她说着指尖在纸上一划:“两年往昔,君初痰多、头痛目眩、腹胀后不利,感觉减退,这意思是说两年前一开始的病症是痰多头痛目眩,腹胀不出恭,慢慢的身体有麻木,知觉减退,这些一般都是中风的前兆。”
“而这些就是中风后的症状了。”她说着在后面又划了划,林敏夕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上面记录着:今尔半身如瘫,卧床不能动,口舌歪斜而言语蹇涩,诊之脉弦滑,舌质暗红且苔黄腻。
陈满芝指着另一宣纸,说道:“而这个药方也是可以治中风的,但是跟这所记述的病症,是药不对症。”
“药不对症?”林敏夕疑惑,“会不会是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关系?”
第67章 纸方
“我不太清楚。”陈满芝摇头看着她, “这个君,你觉得会是谁?”
林敏夕垂首,沉默半响才开口道:“这是从林家出去的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这上面记录的君应该就是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