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湄吭声嗤笑,“他确实是个长情的,不管有多少女人,可一生迷恋、珍爱的,从头到尾,都是贞妃,我不过是碰巧长的像她,又正是青春少艾之时,所以才得宠于他。”
“你父皇这人,多疑、器小,容忍不得贞妃失贞,白白让最心爱的女子含怨而死,最后却用宠我来获得安慰,真是个可怜虫。”
石明澄面无表情地问道:“所以,这便是你毒杀他的理由?”
祁湄此时的语调可谓是格外无情,“皇上说什么笑话,他视我为替身,我视他为登阶梯,对他从未有情,杀他,自是为了我祁氏一族的荣耀,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你也一样,好不到哪儿去。你以为我不知道贞妃在冷宫里生了个女儿,后来你母后曹皇后被废打入冷宫,也在同一个地方生下了你。你和她从小一道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这位才是你的心尖子,也是姚康安的生母,她当年怀孕之后,被你挪了出去,让我猜猜,她可是难产去了,你思念万分,见到与贞妃母女相似的我,便怎么也舍不得动手杀了,甚至还控制不住强占了我!”
“什么好了十年,不过是我又做了替身而已,可笑啊可笑,我祁湄一辈子,都是别人的替身。你们都想摆布我,想从我身上谋好处,你是,成宗是,连你的皇后也是,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和贞妃之女的事情,就是你的好皇后郭氏告诉我的。”
她说这话时,不由竖起眉毛,双眼阴凄凄,皓洁的牙齿时不时咬着薄唇,显然是怨到了心头。
“我偏要让你们付出代价,尤其是你,石明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什么此生有我就足矣,什么远走高飞、隐居于世、再不过问世事,不过是你用来忽悠我的甜言蜜语,你一生都想着怎么利用我,却在我面前装什么痴情,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石明澄静静望着她不说话。
她继续道:“当年我生的明明是女儿,你却拿儿子来诓我,竟说姚康安是我的儿子,我竟然傻到信了你,把他当成我的骨肉看了十余年,最后还是你的郭皇后发现了你我之事,被刺激以后,在我面前说漏了嘴。”
“我不信,亲自去调查,却发现我生产那日,有个憋死的女婴被偷偷运出宫外,当时,我恨不能亲手刮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祁湄越说越激动,竭力抑制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你心爱的女人,给你生的儿子是心头肉,我给你生的女儿,你甚至都不愿多看一眼,不过是添位公主罢了,留在我身边,又能如何,这点寄托,你都不肯给我!”
他只能低声解释,“她当时已没气了,我以为她去了,便命人抱了出去,怕你见到伤心。”
“怕我伤心,所以你便用别人的儿子来安慰我吗?我的女儿后来明明活了下来,却被你安置在一个小小的厉家,嫁了个什么鱼家做二房,你若真为我们母女好,为何不把她的消息递给我,偏要告诉我生的是那姚康安?更可恶的是,你竟用贞字来给她取名,自始至终,你心心念念的人,都是她。”
祁湄步步紧逼,“你让我误会,不过是希望我为你的儿子谋划,想把我的势力,不费吹灰之力,送到你儿子手里,为你们所用。”
他并没有反驳,此刻像是石头刻的,没有表情,“所以你便暗中布置,杀了我的嫡子。”
“我何止要杀你的嫡子,我要让你断子绝孙!后来那些年,我佯装顺从,委身与你,其实是为了让你失去生育能力。”
“你难道?”
“没错,我最喜欢的那一串紫檀柳,一直带在身上的,就是避孕的好药,不仅女子带久了不能生,连有肌肤之亲的男子,也会潜移默化地被影响,慢慢不能再生,这就是你后来无所出的原因。”
他的神色不变,眼里晦暗不明,鬓角有一条青筋轻轻跳动,硬压着嗓门说话,“还不止吧,你与安凌王暗中勾结,想助他登位,薛家也是你们的势力,薛逸水便是你安排的棋子,为的就是除掉我孙子。”
她终于煞住了心头的绝望和悲伤,微微勾起嘴角,又习惯地摸起手腕,用轻松的语调回道:“告诉你一件事,薛逸水,其实并不信薛,她应该叫孟逸水,和那孟玄音是堂姐妹,与你那孟贵人反而更像些。孟氏姐妹,我一明一暗,都安排了起来,而太孙果然是他老子的种,喜欢的女人都是一类,终是逃不过这一道坎。”
“不过这次倒真是意外,谁也没料到太孙能这样去了,想必安凌王也一样,他也没想到老天爷会这样帮他。”
仁宗皇帝似乎抑制不住心头的悲伤,忽而起身,背对着她,徐徐威胁道:“你以为意外就不能发生在小鱼府和小申府吗?”
昭定太后就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道:“太子虽是你明面上的继承人,可你又何尝不多留了条后路,这些年,你帮姚氏父子暗中布置多少势力,难道就没有其他用意吗?”
“这次太子死了,留了两个病恹恹的幼子,恐怕都不是合你心意的人了,接下来,你便要想着,怎么扶他们上位,听说姚福生的那个平妻怀了孕,已被你悄悄接进宫去,她若是生了男孩,你定会亲自来养了吧!”
昭定太后到最后,与他彻底摊牌,“安凌王日渐强盛,你心里多有忌讳,现在你想除掉他和他背后的势力,送你的心头肉上位,可没那么容易,所以你不能轻易动我,这才是你不能掐死我的原因,不是吗?”
有我在一日,我必会想方设法除掉姚氏父子,你不把我的女儿当回事,我便要你的血脉之中,只剩下她这一脉!
你当年能做上皇位,还不是因为有我扶持你上位,难道我就不能再辛苦一次吗?
谁说这江山就要石家人来坐?
第95章
谁也没想到连小儿都能熬过的急疫, 却猛然要了太子的命。
太子之死,实属意外。
然而发生在皇家,就没有意外, 毕竟罪魁祸首, 还是安凌王。
仁宗皇帝到底要拿这仅存的侄子如何呢?
永顺四十一年的九月,所有家族都敛声屏气, 等待动静的到来。
皇帝不是动不了安凌王, 只是却要付出过大代价。一方面, 安凌王一党强势, 不好轻易动了。另一面, 太子之死,本就是动摇国之根基的大事,若是连安凌王也没了,朝廷恐怕就真要发生动荡。
毕竟太子的两个遗子身子都因急疫被毁,以后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根本无法继承江山,而姚康安,总归是私生子, 他想上位, 其难度也不亚于上青天。
最后, 皇帝果然没拿安凌王怎样, 甚至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可谁人都知道圣上心中有怒,这火气总要找个其他法子发泄出来。
动不了侄子,就拿别人撒气, 太子之死,还是需要个交待,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范家因此遭殃。
理由十分牵强,说是范国公府意图谋反,指使小范氏毒杀太子。
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这事不大可能。
小范氏可是给太子生了嫡子的,就算嫡子身子不好,那也是她儿子,况且她以后又不是不能再生,太子活着,对他们母子、还有范氏家族,才是更好的事,她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谋杀亲夫的事。
可仁宗皇帝就是这样给了定论,安凌王一党早就恨不能除了范家,当然愿意促成,太后一派也默认,那这事就是板上钉钉,没有人能力挽狂澜。
曾经显赫一时的范国公府就这样垮台,嫡脉被满门抄斩,三族被流放,五代不得参加科考。
归咎起来,范家还是站错了队,原来明明和申家一样中立,谁也不沾,可当皇上许以太孙岳家等好处、向范家抛出雀枝时,他们还是禁不住引诱,选择了一条险路……
没想到太子跟他亲爹一样,是个没福气的短命鬼,范家牵涉太深,只得跟着陪葬,成了三大势力摒弃和蚕食吞并的对象。
太子及范家的势力,大多还是被皇帝给收了回去,而耐人寻味的是,仁宗把这些势力打散,重新布置分配,又暗中给了姚家。
而诸如昭定太后之流手段了得、且消息灵通的人,已然发现,姚福生那怀孕的平妻曹氏,凭空从姚家消失,宫中却多了个大腹便便的贵人。
九月中旬,这位神秘的贵人,平安诞下一子,即皇五子,贵人母凭子贵,晋封为昭妃娘娘。可惜昭妃娘娘生产时伤了身子,只能在深宫中好生将养,轻易不露真容。
皇五子由怜妃抚养,怜妃也因此被升为怜贵妃娘娘。
而在皇五子满月之后,曹莹又默默出现在了姚家,地位已与刚嫁进去时,全然不同,连正妻端敏县主都比不得她了。
仁宗皇帝的意图已很明显,比起安凌王这个侄子,他还是希望自己的曾孙,哦,不,应该说是幼子能继承皇位。
毕竟他今年刚及五十,身子康健,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再精心培养个太子出来,完全能使得。
姚家势头正旺,太子府中却格外萧瑟,小范氏的儿子,在母妃被除死以后,根本没熬过九月,紧跟着他父亲母亲就去了。
此后仁宗就把太子后院中的妻妾全都送进寺庙修行,好为死去的太子祈福,只有生有龙凤胎的鱼令殊被留了下来。
临行之前,鱼令殊牟足劲求才见了鱼令娆一面,想求祥侧妃帮她谋个好一点的去处。
她现在的精神可比儿子刚殁时强了许多,若不是眼中时不时亮起奇怪的光采,谁能看出她神志上的异常。
“令娆,看在多年姐妹的份上,看在我这几年护你的情谊上,你去求求上面,留下我吧,实在不行,把我安排到子母庙、姑子庵也成,那华业寺可不是一般人能受住的地方,多少人在那里被活活搓揉致死,我万万不能去啊。”
这还是鱼令殊头一回对令娆低声下气,她现在认了命,接受了这一切,看清了现实,而今只想找个能安生养老的地儿。
鱼令娆都不愿抬头看人,敷衍着回道:“君命难为,大姐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妹妹多帮你准备一些,有钱什么事办不成,在哪儿都一样。”
鱼令殊却不肯轻易放弃。
“事在人为,凡事只要找对路子,自然是能成的,你瞧那殷侧妃不也被安凌王想法子安排到了子母庙里修行,这子母庙里可舒服多了,甚至还有机会得见家人。”
鱼令娆脸上不由露出几分饥笑。
“是这样没错,可大姐可曾想过,这安排的事矣,先得宗正大院放人,随后大理院负责派遣,这两处,可都是安凌王把控的,他要安排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而我哪能在他面前说的上话,我们鱼家也没这能耐。”
笑容逐渐加深,还带着落井下石的味道。
“不过真说起来,这事也不难,只要令妩愿意帮你,给安王爷吹吹枕头风,你想去子母庙也能成。可令妩因为成全你才嫁给了肖天玮,她为此吃了多少苦楚,你母亲还亲手逼死了万姨娘,你觉得令妩她会愿意帮你吗?”
“其实申家倒是能在安凌王面前说的上话,要是四妹妹愿帮你去打点,这事也能成,只是,大姐也别忘了,当年您可是踩着四妹妹,来到这后院的,四妹妹心里难免是要介怀的。”
鱼令殊终于收了笑,冷着脸道:“你不想帮,又何必把事情推到她俩头上,她俩如今可都是贵人了,我岂能高攀的起。”
鱼令娆也不遑多让,狠狠回道:“你这次说的没错,我是不想帮。当年我刚入太孙府,年岁尚小,天天看你脸色度日,我过的还比不上你身边的一个丫头。”
“我才十三岁,你便安排我给太孙侍寝,我那时还没长成,伺候这事有多伤身子,你不是不知道。我怀孕之后,你想方设法让我进补,想把我孩子养大,你安的是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对我可没顾及半点姐妹之情,我凭什么要帮你!”
既然撕破了脸,那就只剩下威胁之办法了。
“令娆,我的保哥儿是怎么没的,你心知肚明,你暗中跟小范氏勾结,合谋害死我儿,这件事我手上也有证据,你若是不帮我这回,我便把你们毒害皇嗣的事情捅到上面去,小范氏罪孽深重,你也不想跟她有多大瓜葛。”
“你还不是从殷氏那里得来的证据,别以为你们做的事,能瞒得过我,嫡子和我儿子就是因为你们祸害,才染上了病。以为把事情嫁祸给薛逸水,就天衣无缝了。那是你们运气好,皇上不想让太子专宠一人,便立即斩了薛逸水,才让你们侥幸逃脱指证。可太子也因此被你们害死,我承哥儿的身子也大不如前,不然他的前途又怎会仅限于一个郡王?这一切都是你们的罪孽,你说像你这种人,我怎么能留你在我子女身边,我怎会帮你?”
鱼令姝瞪着愤恨的眼睛,眸中闪着猛兽似的光芒,怒不可遏地吼叫着:“那也是因为你害死了我儿子,你也罪孽深重,鱼令娆,都是因为你,我才沦落到今日的地步,你不得好死!”
鱼令娆眼底闪过杀意,可还是收了起来,淡淡回道:“大姐忘了,可是你亲自把我弄进来的,你有今天,怪不得别人。我告诉你,我不仅不会帮你,还要花大把银子,让你以后在华业寺里吃尽苦头,此生都无法解脱。”
“快来人,把鱼良娣给本宫哄出去。”
走投无路的鱼令姝越想越偏激,最后彻底疯了,在被送走的前一天,她给自己全身淋透了烈酒,半夜,冲进龙凤胎的寝室,抱着承哥儿,点燃了自己。
她临死之前,又想起了弘易子当年的批命,她的三个妹妹,一个命贵,不是她能决定的,这便是鱼令嫣了吧,一人为祸,此人便是心肠歹毒的鱼令娆,是她害死了自己儿子,今日也要拿她儿子陪葬。还有一人为福,为福者也只有鱼令妩了,可当年为了让她成事,令妩被嫁到了肖家,根本不可能讨回。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能到她和她儿子身边的,就只有鱼令娆,从自己要入太孙府的那日起,她的命途就定了,根本没有其他选择,曾经的繁华,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罢了......
尽管守夜的丫环仆妇拼命补救,承哥儿还是被烧伤了,本来身子就受损的他,没挨过一个月,就去了,鱼令娆悔恨交加,着实生了场大病,待她好全时,天都变了。
太孙一脉,到最后竟然只留了个女儿,仁宗皇帝封她为永平郡主,另赐府邸,命祥侧妃带着永宁郡主移居郡主府,太子府则被收拢起来,等它再被征用,已是下一任宪宗皇帝嫡长子成亲赐府之时,那又是另一个三十年了。
第9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