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定并不是不懂眼色的人,她知道三日月这定然是不想答应了。
仔细一想,也对。本丸里的付丧神一直过着没有审神者约束、自由自在的日子,现在却要辛辛苦苦地执行任务,对别人称臣、为别人战斗,那必然是不愿意的。
阿定在心底烦恼不已。
就在此时,她的脑海里莫名有了一个念头:如果哄一下三日月的话,也许这家伙就会答应我的命令了。
继而,阿定的身体便像是被什么操控了一般,由不得她自己了。
她微微倾身向前,扯住了三日月的狩衣袖口。
“主君?”三日月微惑,“怎么了?”
“……三日月殿,您不答应吗?”她的身体愈发向前了,几乎偎入了三日月的怀中。微一抬头,眼睫便扫过了三日月的面颊;低低的笑声,像是洒落在地上的红豆珠子一般缠绵。
温而软的身体,令三日月失神了一瞬。
“主君这是在做什么呢?”三日月摸了摸阿定的发心,笑吟吟的,“我这样的老人家可没什么定力,靠的太近的话,我也会忍不住凑过去和你取暖的哦。所谓的肌肤相亲——”
“我只是想要三日月殿同意我的请求呀。”她眨了眨眼,语气带着怨嗔,像是在看着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被拒绝的话,我会很伤心。”
三日月一直半阖的眼眸,悄然睁开了。
女子的手沿着他的胸膛慢悠悠地爬了上去,揽住他的肩膀。若紫色的袖口从她柔弱无骨的小臂上滑落,弧度也柔美得恰到好处。
“主君?”三日月流露出诧异的神色来,继而,他复又笑道,“这还是主君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与我对视呢。”
攀着他肩膀的女子却并不作答,而是玩闹似的,顺手将三日月宗近推置于地上,再伸手去拨弄他发间淡金色的流穗发饰。
“我没有认真地看过您吗?”阿定用小指勾起那一缕流穗,笑容越发冶艳了,“真可惜……三日月殿明明这么好看呢。”
“没有。”三日月并不慌乱,而是温和地回答,“每一回我来的时候,主君都在躲避我的眼神呢……哈哈哈哈……如果您不再害怕与我对视的话,不妨将真正的名讳告诉我吧?”
这句话便像是什么魔咒似的,令阿定失了一瞬的神。
下一刻,她触电似的缩回了手,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坐到了一旁,颤巍巍道:“非常、非常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是怎么了,突然就冒犯了您。请三日月殿责罚我吧……”
先前胆敢对三日月动手动脚的勇气,在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无穷的心惊胆战与恐惧后怕。
三日月慢吞吞地坐起来,不动声色地理好被拂皱的衣物。他并没有被冒犯的样子,依旧笑呵呵的:“主君偶尔展现出另外一面,也是一个不错的惊喜呢。”
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阿定才舒了一口气。
同时,她也在心里暗暗疑惑着:刚才的自己是怎么了呢?
三日月很是怀念地摸了一下被阿定攀过的肩,悠悠道:“虽然主君很诚恳地请求我了,但我依旧认为,主君无需如此劳累。‘任务’这种事情,还是日后有空了再说吧。”
阿定听了,有些气馁地垂头了。她努力地藏着自己的失落,如常地回答道:“是。”
三日月笑笑,又提起了别的事:“前次出阵时,青江想要对主君动手的事情,药研也告诉我了。青江以后将不会陪伴您执行任务——直到他愿意向您效忠为止。”
***
三日月本已打定主意,不让阿定参与所谓的“任务”。
但是,一个变故却在此时到来了。
“——长谷部君?这个时候要回来?”
三日月难得地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立在他身前的烛台切,也是一副凝重的神色。
“还真是没办法呢。为了不让长谷部君发现,还是让主君现在就去执行任务吧。在主君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将本丸恢复原状,确保长谷部君不会发现新的审神者来了。”三日月搁下了手中的茶盏。
“那……理由呢?”烛台切询问,“之前还拒绝了主君的请求,现在又突然答应了,她会起疑的吧?”
“啊……这个倒不必担心,她不会起疑的。”三日月慢慢笑了起来,“说是‘历史变故太大,所以需要您的力量’就可以了。她就像是一张白纸一样,可以随意由我们污染呢。”
——基本上,三日月说什么,她就会信什么了。
“比起那个,”烛台切苦笑一下,“我更担心您呢,三日月殿。长谷部回来的话,您不会再和他起冲突吧?”
“我退让一下也就是了。”三日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这样的老人家啊,就该在一旁看着小孩子们玩闹。长谷部也不会待太久,至多二三旬,也就该走了吧。”
第23章 归乡
三日月宗近与烛台切光忠很快商议好了一切。
“让主君去执行任务。——在长谷部君离开本丸前, 主君都别回到本丸来。”三日月对烛台切道,“一期一振的话,则让药研送到本丸外去躲一躲。”
“那, 陪主君出阵的人选呢?”烛台切又问, “离开的太多,压切长谷部会怀疑。而且, 原本顺服于主君的人也并不多。”
——其中还有一部分心怀鬼胎, 比如鹤丸国永。
三日月沉思一会儿, 翻开付丧神名录, 指尖在薄薄书页上掠过一个个名字。最终, 他用手指圈了两个名字:“就让鹤丸国永与乱藤四郎陪主君出阵吧。药研说,乱对主君似乎是很温驯的。”
烛台切楞了一下。
——鹤丸?!
这绝对不可以。如果让鹤丸陪主君一道出阵,恐怕主君会是怀着孩子回来的!
“鹤丸近来才捉弄过主君,恐怕有所不妥。”烛台切对三日月道,“上次,他当着我的面把沾满泥巴的袖口往主君脸上抹,吓得主君瑟瑟发抖。对了,那一天的鹤丸负责马厩, 我甚至怀疑他袖口上的不是泥巴, 而是……”
“……啊。”三日月露出微微头疼的神情。他落在书页上的手指, 又向下移了。
“请大俱利伽罗去吧。”烛台切想到大俱利对阿定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觉得很有安全感,“小伽罗一向来面冷心热,又是个负责的男人。”
时间已然不多了, 没空在这种问题上深究。三日月合上名录,点头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你去通知乱藤四郎与大俱利伽罗这二位吧。药研那里,也去支会一声,让他赶紧带着一期一振离开,万万不可让长谷部发现,这个本丸里出现了新的付丧神。”
烛台切领命了。
时间仓促,次日天还未亮,阿定就被烛台切从梦中唤醒了。她揉着眼睛起身,却看到烛台切十分关切地跪在她枕边,诚恳道:“主君,历史需要您的保护!您要是再不伸出援手,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就要就此毁灭了啊!”
阿定瞬间被吓清醒了。
“什、什么?!”阿定结结巴巴地询问,“出了什么事吗?三日月殿误食铃兰了吗?”
“非也。”烛台切一脸沉痛,“虽然三日月殿昨天才刚刚拒绝过您完成任务的请求,但事态非常,我不得不厚着脸皮这样说——您再不去保护历史,世界就要毁灭了。所以三日月殿改变主意了,他希望您能前去击退时间溯行军,并带回那些离开本丸的暗堕付丧神们。”
说罢,烛台切捧起旁边的一个包裹,说:“您看,我连行李都给您打点好了,就等您起床出发了!”
阿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守、守护历史是吗?我这就起来!”阿定被委以重任,不敢有所拖延,立刻飞快地爬起来穿衣洗漱。她听烛台切说的焦急,一路都是小跑着的。
趁着她洗漱,烛台切向她介绍这次任务的目的地。
与上次任务不同,这一回阿定要去往的时代是后鸟羽天皇在位的元历二年。正是在这一年,平、源二族的战争渐近了尾声;繁华旖旎、瑰丽梦幻的平安时代亦走到了它的结局处。
此前的数十年里,武士的权利渐渐与公卿贵族并驾齐驱。以京城六波罗府邸为发源,武士起家的平氏一族权倾朝堂、满门青云。那辉煌富贵的程度,简直与唐明皇封赐杨妃的兄弟姊妹一般夸张。
平氏一族骄奢放纵,几乎凌驾于天子的威严之上。十数年的积怨之下,终于招来了另一武士门阀——源氏的不满。源氏奉后鸟羽天皇之命,讨伐平氏一族,并最终将平氏赶出了京都,令其不得不龟缩于南方的屋岛之中。
“虽然不知道时间溯行军想要做什么,但只要他们出现了,将其击杀,一切就能迎刃而解。”烛台切对阿定解释道,“有您在的时候,溯行军会优先选择以您为目标,所以,请务必确保自己的安全。”
阿定点头。
“除了击退溯行军外,三日月殿还希望您能将另外几位付丧神也带回本丸来。”烛台切郑重交代道,“第一位是髭切,他的主人是奉命讨伐平氏的源氏之长,源赖朝。”
阿定点头再点头。
“第二位是膝丸——在元历二年的他,还应该被称作‘薄绿’。”提到这个风雅的名字,烛台切竟然有些想笑,“他的主人是源赖朝的弟弟,源义经。”
阿定犹豫了一下,又开始连环捣蒜点头。
“还有第三位……”烛台切继续道。
“第三位?”阿定小小地吃惊了一下,“我真的能完成这么多的任务吗?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会努力的,只要是三日月殿和烛台切大人给我的任务,我就会拼了命的完成。”
——但说实话,她真的很担心自己能否完成。最近才刚能勉强读简单文本的自己,恐怕根本不足以应付那么大的场面……
烛台切笑了笑,道:“是,还有第三位。说来,还是一位令人敬重的老祖宗呢。他之名讳乃是‘小乌丸’,没有确切的主人,是平氏一族代代供奉的传族宝刀。”
“……是、是。”阿定的声音颤颤的。
“三日月殿也明白这次任务十分困难,所以我才会说‘主君不伸出援手的话、世界就要毁灭了’。毕竟,有三位付丧神正无所事事地在历史中嬉戏游玩呢。”烛台切煞有介事地对阿定说,“因为任务艰难,所以请您不必心急。在完成任务之前,都不用回到本丸来。”
烛台切说罢,在心底小小补充了一句:啊,主君恐怕是一辈子都完不成这个任务了。那三个付丧神,可真是一位比一位要麻烦啊。
阿定行了个大礼,郑重道:“虽然我只是一个一无所长的小侍女,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完成三日月殿下达的任务的!”
她这副恭敬的样子,反而让烛台切想笑。
“这一次也请了两位付丧神陪同您一起出阵。因为时间紧迫,所以三日月殿亲自说服了他二人——”烛台切朝门外张望一眼,说,“小伽罗,乱,进来吧。”
乱藤四郎如一只小黄雀一般,蹦蹦跳跳地冲了进来。
“主君——一起出去玩吗?要是一起乱舞的话,那一定很有趣吧……”乱扑到了阿定的身旁,搂着她的手臂蹭了蹭,露出活泼可爱的笑容,“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主君的。”
大俱利伽罗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抱臂而立,不发一言,也没有向阿定打招呼的意愿。反而是阿定被他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朝他问好:“大人,日安。”
一切准备完毕,阿定即将要离开本丸。
在离开之前,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趁着烛台切不注意,她走到走廊边,对着空气悄声说道:“呐——我要离开本丸了,去元历二年了。如果还要找我的话,不要走错了喔。”
她是在对那追寻着她的时间溯行军说话。
说罢,她弯下了腰。她本想去摘开的正盛的白铃兰,但犹豫了一番,还是舍不得将其硬生生摘离枝头,便改为捡起飘落在地上的铃兰,仔细地盛装在自己的手帕里。
“就算喜欢铃兰,也不能吃掉啊,这是有毒的。”阿定用手拨开杂草,把包裹着铃兰的手帕放置在廊柱的角落处,“这个就送给你吧。虽然只是在地上捡的……”
“主君,准备好了吗?”烛台切来催促她。
“这就来了,烛台切大人。”阿定弯腰行礼,匆匆地朝台阶上跑去。
空气中似乎隐隐出现了一道黑烟。
可总有付丧神在附近往来忙碌,那缕黑色的烟气很快消弭不见了。
在三日月和烛台切的准备下,阿定很快就出发前往了元历二年。目送主君离去后,三日月宗近扫视着周围的付丧神们,道:“快点准备起来,长谷部君今日傍晚就会回来了。”
“那家伙……”加州清光撇撇嘴,撩起了袖口,“没办法。我和大和守负责去收拾主君的房间吧。烛台切先生也来帮忙。”
“好。”三日月点头,又望向药研,“药研,记得把一期一振藏好。”
“是。”药研点头。
一阵嘱咐后,本丸里瞬时就忙碌了起来。所有的付丧神都在忙着消除审神者存在过的痕迹。加州与大和守更是几乎要将阿定的房间搬空了。
“女孩子的衣服可怎么办啊!”加州一脸烦闷地托举着女式和服,“这是当初三日月殿特地叮嘱我们准备的。现在该藏到哪里去呢?”
“没办法了。”烛台切露出沉痛的表情,“牺牲一下乱藤四郎吧。就放到乱的房间里去,说是他去现世的时候买的。药研,原谅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