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之前没杀我,其实是因为我只是妖怪,而不是物怪……”
行吧。至少算得上是个好消息吧。
傅小昨这么自我安慰了一秒钟,随即便继续勤勤恳恳地向药郎老师提问了:“药郎先生,你说这些执怨会纠缠妖怪,可是我昨天也在这间房间呆了整整一下午,怎么一点事也没有?难道是时间还不够长?”
卖药郎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神情平静,出口语气里有几分意味不明:“不要说是待在这个房间一下午,哪怕只是刚才跟那只被执怨侵染意识的狗一照面,像你这样弱小的妖怪,已经该被吞噬了才对。”
——哈?这么严重的吗?
傅小昨表示一点死里逃生的真实感也没有,毕竟刚刚她也只是觉得有点冷而已,昨天更是连丁点不对劲都没感觉到。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没事?居然连卖药郎都解释不了?
难道——
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是因为……她那至今还没显露出除了说话以外的任何功能的“金手指”,终于发挥效用了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自觉先前用脑过度额角发胀的傅小昨,瞬间感到浑身一轻,一股无以言表的热血从丹田处升腾而起,直冲得整个脑袋都飘飘然——
就这么短短几秒钟,她已经飞快为自己构想出一系列觉醒金手指、统率百鬼、逆天改命、实现全图鉴(?)、制霸斗技场(x)、走上人生巅峰的未来蓝图!
卖药郎静静垂眸,看着对方那副愣乎乎的、不知在神游些什么的神情,淡淡道:“大概是傻妖有傻福吧。”
被瞬间打破幻想扯回现实世界の傅小昨:“……”
卖药郎移开目光,面无波动地提出第二种猜测:“也可能是因为,你弱小到让执怨都嫌弃的地步,毕竟它们也是知羞耻,要脸面的。”
被从九天之上的精神高度拽下の傅小昨:“……”
——@策划
——这货不是输出吗!?你们什么时候偷偷把他的嘲讽技能值点满的!?
……
“呃?你这就走了吗?”
傅小昨见他背起药箱准备往门外走,连忙出口拦住他。
——大哥你认真的吗?过完嘴炮瘾就溜了?
卖药郎淡淡看她:“不,然呢。”
傅小昨伸手指指一片狼藉的柜面:“你就把它这么留在这儿?晚上有人会到这里来狗送饭,被看到了可怎么办?”
“你说,是你童心未泯,觉得好玩才贴上去的,不就行了。”他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成果,满意地点点头,好心地建议道。
——行个鬼啊!她踩着两米的高跷去贴吗!?
无视眼前满眼愤懑的女孩,卖药郎看着柜面的目光有些冰凉:“更何况,这些符咒能不能撑到晚上,还是未知。”
傅小昨听得悚然一惊,顾不上继续窝火,连忙跟着看过去,却见他目光所向的地方,有几张符咒已经慢慢消解成灰,原本整片柜面密密的符纸也开始有了空白的间隙出现。
她顿时有些无措,转头瞄了眼昏睡的黑犬,见它身周那圈符咒暂时还是完整的,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你不是已经把这东西封印住了嘛?”
卖药郎却像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景,没有觉得如何惊讶,只沉声道:“只是暂时镇压而已。执怨生于人心,无形无踪,人心不死,执怨不灭,是用退魔剑都无法斩除的存在,更何况……”
他说着微微顿了一下,沉潜的目光往自己的药箱移去,尾音处难得透出几分困顿的闷意。
傅小昨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是顾自忧心地望着那柜子:“所以,现在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卖药郎微微摇了摇头,先前那一丝犹疑已重新为冷澈的沉着替代,便听他继续定声道:“还没到时候。而且,如若不从因果上彻底斩断来源,就算镇压住这个柜子,也难保它不会在其他地方继续生成。”
她愣愣地虚心求教:“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等这只狗堕妖,执怨依附其身,便就此有了形体。此外还要找出它的因果,以及本心。”
卖药郎缓声的话语里,透着一分孤绝的决心:“集齐这名为犬神的物怪的形、真、理,我便可以用退魔剑,斩杀它。”
傅小昨听了他的计划,下意识便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几秒钟后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蓦地惊呼出声:
“那按你这么说的话,犬神不是必死无疑了吗!?”
要是成不了妖怪,它无疑会被执怨活活折磨致死;可即便它堕了妖,也还是会化身物怪,葬身于退魔剑下!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傅小昨顿时被反问住,无言以对。
——
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下轻微的药香味还隐隐的萦绕在此间空气里。
傅小昨默默低着头,看着端立于地面上的一架小巧天平,耳边似乎还留有卖药郎出门前的话音——
“这个,可以感知物怪和执怨的存在,它若开始震颤,便说明这些符咒已支撑不了多久,你如果不想死,记得提前远离这个房间,不是每次都有像你之前那么好运气的。以后我每天上午会来补一次符咒,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尽早找出这些执怨的因果本源。”
精致的金色小天平十分富有活力地在地上蹦了几下,最后一跃纵上她的手指尖,稳稳地立在那儿。
仿佛察觉到附近的气氛有些滞闷,它顿时像跳舞一样微微转了个圈,然后还在她手指上撒娇似的蹭了蹭。
“唉?你倒是比你家主人好相处得多嘛。”
意识到自己刚刚被一个天平逗哄了的傅小昨,虽然承认对方很可爱,却还是觉得嘴角有些沉重,牵不起来。
她任由小天平黏糊糊地蹭着手,抱着膝盖在地上坐了下来,神情带着几分茫然,默默望着身前失去意识浑身狼狈不堪的黑犬。
良久,她伸出另一只手,微微摸了摸对方耷拉着的耳朵,轻声地叹息着:
“所以……原来,你是这么变成妖怪'犬神'的啊。”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
“又怎么了,不是已经买到药了么?”
及川倚在靠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额角。
“……不是药的问题。”傅小昨咬了咬下唇,一张小脸绷得很严肃:“我,我想到外面去买点其他东西。”
及川抬眸扫过她紧蹙的眉头,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哦?”
……
“行吧。让德次跟着你去,省得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说着她朝角落里沉默高大的仆从侧了侧脸:“仔细着点,把人护好了。”
“是。”
看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出了房门,及川继续阖了眼睫养神。
半晌,她顾自轻笑着摇了摇头,轻柔的嗓音携着叹息,在静谧幽香的空气里悠悠荡过: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想要买那种东西,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呐。”
第9章 第9只妖·情理
“听说,昨儿个,泽子被拉去落了?”
“可不是,人活活去了半条命,差点没疯了。”
“唉......之前不是还传言,说她赌对了险头,塚田少爷要给她赎身了么?怎么这才过了几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男人嘛,可不都是这副德行,在床上什么好听话不会说,又有哪一个不是回头就忘了干净?再说了,人家可是堂堂町长家独子,以后是要继承大家业的,哪怕纳妾,也轮不上这楼里的人呐。泽子也是昏头了,既然都入了这行,居然还抱着能翻身上枝头的美梦呢。”
“......话虽如此,可这塚田少爷也真是心狠,想起来可叫我心口发凉呢......毕竟那可是他自己的......”
“你怎么也泛起傻来了?正因为是他自个儿的种,才就是要早日除了。这种富贵人家,面子大过天。如若真让人生了下来,叫人知道町长家的血脉竟被个烟花女子给污了,那对他来说才是丑事一桩啊。”
......
花阁里零星坐了几位姑娘,白日客少,各自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新鲜的八卦。
傅小昨手上捧了个有自己脸蛋一半大的苹果,乖乖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一边牙口倍儿好地咔嚓咔嚓啃得起劲,一边竖着耳朵仔细听旁边窑姐们说的内容。
之前卖药郎说要查明那个柜子里执怨的由来,她琢磨来琢磨去,以自己平日能接触到的环境人物——首先,去问及川、德次之流,是绝不可行的,他们无非是塚田的爪牙;要是出到揽幸楼外头去侦查,以她现在这副行头,说起来也不太现实;那么暂时看来,她就只能试着从这些“前辈”姐姐嘴里撬话了。
其实她已经在这儿听她们唠嗑唠了大半个时辰,个中话题大多都围绕着恩客、打赏、衣服、脂粉等等中心字眼。直到一个苹果都啃得见核了,耳朵里才总算听到了“塚田”的相关话题。
只可惜,听起来好像依旧是一件跟犬神没有半点关系的轶事。似乎是这楼里有一个叫泽子的姑娘,怀了塚田的孩子,结果被强制打了胎。
傅小昨很严肃地皱起小眉头,这几天下来,她几乎已经是一听到“塚田”这个名字就打心里生厌——世界上怎么就是会有这种存在呢?越了解越让人觉得厌恶,从内到外都是一无是处的人渣!
刚刚一整个苹果下了肚,尚还觉得肚子发胀,这时她又忍不住捧过一边的凉茶,咕噜噜往肚里灌,想着要把胸口那阵隐隐发闷的郁气给压下去。
然而,身边的姑娘们关于这个惹人烦闷的话题,却还有没唠完——
“这回真是泽子自己作的死,听说在塚田少爷跟她房里过夜第二天,她故意把药给倒了,怨得上谁呢?”
“唉,之前的由香子姐姐才是可怜,她接的那位客人出了名的花样多,整整把她折腾了好几天,我瞧着真是凄惨极了,好不容易醒来喝了药,还偏偏没能奏效......最后仍旧被德次拖了去。”
“其实吧,光光落胎倒是没什么,我们这些人,谁还想着要养孩子呢?可是你们知道么,德次是拿棍子生打啊,落胎药都不用!泽子送回房的时候,肚皮上整片的青紫破皮!”
“这......听你们说得多了,以后我怕是一见到德次就要心里发慌。这人莫不是心里有毛病,做什么这么折磨人?”
“呵,他充其量不过是条听话办事的走狗,总归不还是及川妈妈给的意思?及川妈妈想给她们教训,自是不会让人好受的。”
“虽是及川妈妈的意思,可是我却还听说,德次这人看着呆木,其实心里想法很那个的......就是、每次落胎的那些血污呀,他都自个儿拿容器收起来,还跟宝贝似的藏好,谁知道是用来干什么呢......哎呀,说起来都让我瘆得慌。”
“这个事儿我也听说了,不就是藏在后院柴房的那个柜子里么?好好一个收东西的杂间,硬是被他弄得阴森森的——”
“噗——咳咳咳!”
傅小昨喝着凉茶一个发呛,顿时整个人咳得惊天动地,把聊的起劲的几人唬了一大跳。
坐得近些的姑娘瞧她咳得小脸涨红,连忙上来给她拍背:“哎呀,小昨妹妹,怎么这般不小心呀?”
其他几人也陆续上前来,确定人只是被茶水呛着了,紧接着便被这可怜样儿逗乐起来:“我早就见着她在边上呢。让你这样那样的不停嘴吧?小馋鬼,这回可得了教训啦!”
傅小昨被顺了半天气,才堪堪缓过来,但她顾不上去擦被呛出泪花的红通通的眼角,便径直伸手捏住身边某名姓不详温香软玉的衣袖,热切巴巴地盯住人:“姐姐!好姐姐!你们先前说柴房柜子怎么啦!?德次往里头装什么啦!?”
——
“咦,药郎先生?你来啦!”
提着自己昨天出门买来的东西,傅小昨颠颠地跑到柴房门口,却见卖药郎的身影已经在里头了,乍时觉出几分惊喜,一边迈步进去一边脆声跟人打了招呼。
卖药郎立于柜前正补着符咒,听了她的声音也丝毫未停手下的动作。
傅小昨丝毫不在意他这目中无妖的态度,相反,她的心情难得比前几日都要好。先是买到了自己想买的东西,刚刚又在花堂里打听到了重要的线索,霎时间她觉得眼下困厄的局面都似乎有了突破转好的希望,于是整个人脚下轻快,嘴里甚至断断续续地哼着歌儿。
卖药郎听着耳边完全不成曲调的噪音,眉梢微微跳了跳,冷淡神情未有浮动,贴符节奏也无紊乱,只一双细长俊秀的眼睛,不为人察地偷偷往一边斜了斜眼珠。
过了一会儿,确定符咒没有出什么差错,他才默默转过身来,看着对方脚下一蹦一蹦地走近那头昏睡着的黑犬,笑眯眯地跟它也打了声招呼,然后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离黑犬头边一尺远处——
卖药郎的目光便被那物件给吸引了过去,他静静盯了半晌,眼底神色有几分意味不明。
“你,在做,什么。”
傅小昨刚将东西放下,听得背后的声音,便也转过身来,仰望着柜面上整齐划一的符咒排列:“唉?药郎先生你都贴好了啊!”
昨天晚上其实她也有偷偷来过这边一趟——当然,在进门前还是用了卖药郎给的小天平测试了一下,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小天平完全没动静安静得很。一进门才发现,柜面上的符咒贴得满满,比她白天离开前还完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卖药郎在仆侍给犬神送饭后的时间又来补过一次。
所以这个家伙其实就是讲话难听了点,性格别扭了点,本质还是个好人啊!这么一想,傅小昨顿时看人觉得顺眼许多。
不知道自己被偷偷发了张好人卡的卖药郎,冷淡目光继续盯着她脚边的东西,缓缓张口道:“你这,是想,喂狗吃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