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发话,让大家铆足了劲儿干,等姑娘的大喜过后,每人赏五倍的月钱。
一时,人人喜不自禁,越发热火朝天起来。
越是临近婚期,林忆昔越是觉得不真实,心里空落落的。好在林黛玉时常过来,同她说说话,她才觉得痛快些。可一到一个人的时候,便又往往陷入沉思,充满着对未来的迷惘。
这就是婚前恐惧症吧,她想。
林黛玉是个心思敏锐的孩子,自然也感到了她的这种不安,便时常来瞧她。有时候二人说话说的晚了,便索性同榻而眠,聊着天进入梦乡。一日二人聊着聊着便说起白天解闷时看的《山海经》。
林忆昔有感而发,道:“都道山海经有妖怪,我看豺狼虎豹,人间也有不少。”
“可不是么!”林黛玉道:“依我说,人竟比妖怪还可恶些呢。妖之可恶邪恶在表面,一眼便能看穿;人之可恶邪恶在内心,看不穿躲不掉,所谓人面兽心是也。”
“你年岁不大,看东西倒透彻。”林忆昔笑着点她的额头。
……
一日,林忆昔正和崔夫人说话,突然外面一阵嚷。
崔夫人命丫头去看是怎么回事,那丫头刚出门就撞上一人。那人生得极为雄壮,胸膛硬的似铁,撞得她一阵眩晕,鼻头酸酸的,眼中含了泪,满心的火气,还没来得及发,便听众人喊:
“啊!是三爷!”
“三爷回来了,快快,快告诉太太大姑娘是三爷回来了!”
之前撞上那丫头吓得忙垂了头,羞得两边脸通红,火辣辣的。
林忆昔听得“三爷”二字,便忙跑出来,一看,激动得几乎要哭了。
“哥!”她冲过去,“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边关苦不苦,你过得好不好?”
“妹妹……”林铮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了抬手,看看妹妹。两年不见,她长大了,人也出落得越发精致。似乎觉得再摸头不合适,林铮缓缓纂了拳头,不自然地收回来。
“妹妹放心,我一切都好。”
“铮儿……”崔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走来。
“母亲……”转眼看到崔夫人,便噗通跪在地上,叩头道:“儿子不孝,未能伺候母亲,母亲可还好?”
“好好好……”崔夫人含着泪花把人拉起来,怜惜的抚了抚他的膝盖,“疼不疼?”
“不疼。”林铮摇摇头,“我听说妹妹成亲,便日夜兼程赶了回来,不晚吧?”
“不晚不晚……”崔夫人拍着他的手,“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写封信……”
“我写了,怎么你们没收到?”
崔夫人和林忆昔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林铮一拍脑门,道:“我写了信便快马加鞭赶来了,一刻也没敢耽搁,怕是比送信的还快上一分呢。”正说着,有一个丫鬟进来禀说,“太太,外头送来一封信。”
林铮一看,哈哈大笑:“可不就是我送的那封!”
林忆昔、崔夫人也不由大笑。
崔夫人和林铮说话的时候,林忆昔便盯着林铮瞧,暗道:自己这哥哥在边关呆了两年,不仅人看着粗犷强壮不少,性子倒也活泼了,不似先前冷冰冰,轻易不肯开口。
当天,安平侯府大摆接风宴,上至侯爷林致远,下至姑娘小爷们,都一一到场。连在学堂读书的林忆昔的庶弟林钟,三房的一家老小,崔夫人也命人请了来。
席上,林钟悄悄问林忆昔:“大姐姐,你当了王妃还会回来么?”
☆、你猜你猜
听到林钟问出如此孩子气的话,林忆昔不由失笑。这孩子,虽和林忆云是一母同胞,身上却没她那些俗气,单纯的可爱,跟母亲也亲。林忆云被送到乡下以后,她姨娘日夜哭泣,林钟年纪虽小,却像个小大人似的,时常安慰。
“我当然会回来,钟儿好好读书,等姐姐回来可要考较你的。”
“嗯!”林钟点点头,绽出大大的笑容。
二儿子突然回来,而且越发长得大人似的,林致远打心眼里高兴,一高兴便不免多喝几杯。但想起女儿即将出嫁,心中又不免酸涩,心情起起伏伏,不知不觉喝得便有些高。踉踉跄跄起身,先走到二儿子跟前儿,伸出双手使劲儿拍拍儿子的肩,“臭小子,好好干,别给为父丢脸!”
然后,又到林忆昔跟前,突然哽咽起来:“昔儿啊,为父舍不得你啊……”
“父亲!”林忆昔吓了一跳,也红了眼眶,“父亲,昔儿会回来看你和母亲的……”
一看他醉了,崔夫人忙便扶下去休息,吩咐丫头煮醒酒汤。
且说近日,贾府也有了一件了不得的喜事。
当今天子屡倡以孝治天下,不仅自己侍奉太上皇、皇太后甚恭,见宫中妃嫔离家多年,抛离父母,未免有伤天和,特许妃嫔归家省亲。贾府得了此消息,喜不自禁,已选好地址,准备盖省亲别院迎接大姑娘贤德妃呢。
这可愁坏了贾链、王熙凤夫妇。
大老爷贾赦只知吃喝嫖赌,京城哪哪的勾栏妓院好,他门儿清,办事就不行了。二老爷贾政,乃是个腐儒,不善俗物,标准的甩手掌柜。最后这事倒真真切切落在了掌家的贾链夫妇身上。
晚上,躺在床上,王熙凤道:“事务繁多纷杂,我倒是不怕,只是,这银钱从何而出?”
“自然是走官中的账。”贾链眼也不睁,懒懒的说。
“你净说些没用的!”王熙凤忽的做起,声调不自觉提高,“你又非不知,官中哪来这么多银子?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我又不是齐天大大圣,能平白变出一个省亲别院?”
贾链道:“少不得各处挪借了罢了!”拍拍王熙凤的背,示意他躺下。
翌日一早,王熙凤来至贾母房中,贾母正抱着贾宝玉和孙女们玩笑。见她进来,便笑着叫丫头们,道:“快拿住!她既然来了,不讲一个笑话把大家逗乐便不许她走!”
丫鬟们便一窝蜂的笑着涌上来,抓的抓,拽的拽,把王熙凤围得水泄不通。
“老太太可饶了我罢——”王熙凤笑道,回头瞪着拽她的丫头们,“你们也是,常日我对你们不好么,都帮着老太太作弄我!”
丫鬟们纷纷道:“二奶奶恕罪,老太太的话我们可不敢不听。”
贾宝玉、薛宝钗、和迎春姐妹纷纷拍手道:“风姐姐,快说笑话罢。”
王熙凤没办法,只得说了个笑话,把众人逗笑。又陪着玩闹一番,贾宝玉闲不住,不多时便拉着薛宝钗和迎春几个出去玩,王熙凤便府贾母回房休息,顺便说了盖省亲别院的事。
得知银子不够,贾母沉思半天,叹道:“若是林丫头还在咱们府里便好了……”
老太太现在还惦记着林府的家产呢。
王熙凤觉得老太太是越老越糊涂了。就算林丫头肯住在贾府又如何,林家便是再有钱,终究不是贾家的。林家不给,还能硬抢不成?
别忘了,林姑父可是朝廷高官呢。
“明儿是休沐之日,凤丫头,你下个帖子,把你林姑父和林妹妹一道儿请来。”想了半天,贾母道。林如海出身侯府,林家世代单传,娶得也都是大家世族的媳妇,积累了几代,财富不容小觑。况且,他连任了几年的巡盐御史,那可是全国上下最肥的差事。
她敢断言,林家之富,不亚于薛家。
只是林家一向单调,从不炫富,才显得更似清贵之家。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其中道道。
想起自己那个二儿媳妇眼皮子浅的,只看到了薛家有钱,要把薛宝钗许给宝玉,便气不打一处来。她也不想想,薛家纵使有钱,薛宝钗一个女孩子能得多少嫁妆,大部分的家产还不是薛蟠的。林家就不一样了,林如海可就一个女儿,将来林家的万贯财富,还不都是宝玉的?况且林如海身居高官,于将来宝玉的仕途也是有害无益的。
贾母暗下决定:明儿林如海到了,便敲定两个玉儿的婚事。如此一来,盖省亲别院的银钱也有着落了。
王熙凤命人下了帖儿,第二日林如海便携黛玉去了贾府。
饭后,贾母把林如海叫到房里,单独同他说话,自是提了两家联姻之事。林如海以有一得到高僧说女儿不该早嫁为由婉拒。贾母不肯罢休,又说如今只是定亲,结亲自然还要推后。
林如海闻言,大惊失色,作揖不已,道:“非小婿忤逆,实是那高僧说了,小女十五岁之前不能议亲,否则……否则恐有,恐有性命之忧。小婿半世方得一女,实在是不敢拿小女的性命玩笑,还望老太太体谅。”
“什么僧道,也值得你如此,”贾母板了脸,“不过是糊弄人的罢了!”
“罪过罪过……”林如海一副吓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老太太,这话可不能乱说,神明之事,并非莫须有。前些日子小婿还听说,有一人骂了神仙僧道,青天白日的,竟遭一个晴天霹雳,给劈死了,连尸骨也不剩。”
贾母最是胆小的,闻言,便有些坐立不安,连借银子之事都忘了,匆匆打发林如海走。
几日后,安平侯府。
“昔姐姐,这衣服可真漂亮!”看着金光闪闪的大红喜服,林黛玉道。
“这也太扎眼了吧!”林忆昔嫌弃的皱眉。
大红色的礼服上镶金嵌宝,金色的丝线,金色的花纹,要多俗气有多俗气。
“这叫喜庆!”一边说,林黛玉一边拿着衣裳往林忆昔身上比划,“昔姐姐你快穿上试试,你穿上一定好看。”
“是啊是啊,姑娘你快试试罢。”
满屋子的人都满脸期待的样子。
“好,既然你们都想看,我便试试,一会子不好了,你们可不许笑。”
说着林忆昔进了里屋,慧香菱香并几个小丫头捧着衣裳进去伺候。
不多时,打扮齐整,众人簇拥着出来。
林黛玉看得直了眼,半晌方道:“姐姐如此打扮,真是把仙子也比下去了!”
林忆昔平日多是素雅打扮,一换上凤冠霞帔,贵气立现。大红喜服包裹着其玲珑身段,金丝腰带勾勒出曼妙的身姿,粉黛略施,眉目轻点,秀发挽成云髻,行动之间自有一种天然的风流。
“林姑娘说的不错!”
“人人都道西施美,我看便是西施在世也不过如此……”
“是啊是啊……”
丫头们七嘴八舌的。
“我看啊,到时候咱们姑爷一准被姑娘迷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打嘴打嘴!这话可是能乱说的?”林忆昔半开玩笑的皱起眉头,倒唬得那丫鬟忙跪下认错。
林忆昔趁机教导她几句,道:“以后可不许如此,什么话都不经大脑,随口就说出来了,知道的说咱们是玩笑,不知道的还不知怎么编排呢。”
那丫鬟叩头道:“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成亲成亲
在林如海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贾母气得发作了几个丫头。
第二天,就病了,请太医进府疗治。
王夫人面儿恭恭敬敬的侍奉汤药,心里不免幸灾乐祸,越发加快了拉拢薛家的步伐。
不过几天的功夫,王夫人已暗中与薛家达成一致,将薛宝钗和贾宝玉配成一对,并向薛家接了不少银钱,说是要用做修建省亲别院的费用。薛家太太是个护犊子的,半辈子只有一双儿女,十分上心。一瞧,女儿的婚事已定,终身也算有靠了,又得了王夫人的保证,将来好好提拔薛蟠,便满口应允。
未防贾母知道后发作,王夫人趁二、六日进宫探视之机,告知贾元春,央她回府省亲时,务必开金口为贾宝玉薛宝钗赐婚。
她可是娘娘,娘娘一发话,谁还敢说个不字?
到时,老太太自然无话可说。
一日王夫人叫了王熙凤,问工程进度,又叮嘱她多教教薛宝钗等姑娘们理家。
回去后,王熙凤便叫了心腹丫头平儿。
“你说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奶奶……”平儿蹙了蹙眉,低声道,“奶奶不知道?”
“知道什么?”王熙凤啐了一口,“你倒是痛快点,别三巴掌打不出个屁来!”
“大家都在传,说是宝二奶奶的人选定下来了,就是宝姑娘。”平儿知道王熙凤的脾气,说话办事都是干净利索,最讨厌别人慢慢吞吞磨磨唧唧,忙将知道的都说了。
王熙凤“噢”了一声,恍然大悟的点头,道:“竟是如此!”
“老太太可知道了?”她又问。
“正是这件事棘手呢。”平儿跺跺脚,给王熙凤捧上一碗茶。
“如今满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单瞒着老太太呢。二太太虽说当着这个家,可跑腿子办事的是奶奶不是。就像今日这事,二太太想让宝姑娘管家,也叫了奶奶过去安排。须知,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万一哪天老太太问起,好端端的怎么让宝姑娘管起家来了?二太太两手一摊,推说不知道,奶奶也不能辩驳。一头是老太太,一头是太太,这不是让奶奶为难么?”
“谁说不是呢,”王熙凤歪在炕上,慢慢地转着手中团扇,蹙眉思索。
半天,她猛地做起,道:“平儿你看这样如何?让二丫头三丫头也跟着一起,若老太太问起,只说姑娘们都大了,我这个当嫂子理当教导管家之术。何况这段日子,又是修园子,又是□□戏子、小尼姑,修剪花木,制作彩灯绣带等等,忙得不可开交,正好她们也能帮帮我。”
“这个主意好!”平儿喜道,“一会子我就告诉二姑娘三姑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