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温情,柔的能化开春水的深情,如今却像看这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一般,唯恐避而不及。
宫南枝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御医,怎么回事,方才还说着胡话,怎么这会子又不省人事了呢?”夜月笙急的在房中来回踱步,早已没了那份谪仙般淡然。
那御医忙上前一番查看,后又撤到他跟前小心答道,“回皇上,姑娘这剑伤委实严重,已经伤及肺腑,如不是有这执子佩护着,恐怕已经......皇上,姑娘,姑娘恐怕......”
“滚开!”一脚踹开跪着的御医,夜月笙急火攻心,也是一阵晕眩。
“皇上恕罪,老夫只能尽全力,若姑娘今夜仍旧醒不过来,就算是神医在世,也无法妙手回春,姑娘此番凶多吉少。”虽是战战兢兢,御医还是说出实情,颈上这颗脑袋,今天真是坎坷危险。
“南枝,你醒醒,刚才不是在说话吗?你睁开眼睛看一下,看一下,你不能再睡了,你睡太久了,南枝,你不能有事,知道吗?”夜月笙握着她的左手,再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他静静地趴在那里,看她紧闭的双眼,毫无生气的面庞,就连呼吸都若有若无。
丝毫不见以往的活泼灵动,她本就抱了必死的决心,否则不会用那般拙劣的刀刺向自己,段飞也不至于错手情急伤了她。
“朕问你,可还有法子可医,当今世上,难道真的就没有人能起死回生吗?”夜月笙低声问道,语气中愈发平静。
“回皇上,臣听闻有一神医姓缪,擅长用毒解毒,对这刀剑之伤颇有研究,只是此人行迹不定,更喜欢任意妄为,四处周游,姑娘如能在今日得到他的施救,十有八九能大难不死,若今晚姑娘还是不能醒来,微臣也无其他法子了。”御医跪在地上,如实禀报。
段飞上前一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往外走去。
牢里明显情况糟糕了许多,昏暗的光线,高耸厚重的墙壁,随意铺散的茅草,偶有出没的蟑螂老鼠。
一处牢房的角落里,一个略显单薄的人形靠在墙上,看上去睡得极为踏实,丝毫不在意老鼠路过唧唧鸣叫。
“李唐,醒醒!”段飞冲睡出呼噜声的人喊道,那人不耐烦的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说道,“别问了,再问一万遍我都是回答你不知道。”
“今天不问那人下落,宫里有贵人受伤,你师父人呢?”段飞问得好不客气。
李唐转过头来,闭眼一笑,“贵人受伤,受的什么伤,剑伤?那恐怕这人是刺客吧,既然是刺客,救他为何,不救也罢!”
“你,真是刁钻固执,只管告诉我你师父在哪就是,现在情况危急,你们医者,慈悲救世,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等死吧。”段飞耐下心来,循循善诱。
“师傅云游去了,从来不会告诉我们他去哪,也不会有明确归期,你若是只问我这个问题,我已经答完了,若没事,就别打扰别人好梦了。”李唐又转过身去,背向他打算再次入睡。
段飞仔细思量他的话,突然觉出不同意味,“你这意思,你这意思是,你也有这妙手回春的本事,能跟你师傅缪神医一般,起死回生?”
李唐不屑的笑笑,耸耸肩膀,“这是你说的,可别赖到我身上,哪有自己夸自己妙手回春的。”
忙不急的让狱卒开了枷锁,段飞一个健步冲了进去,一手抓起李唐,拎着般就往外跑去。
“你能斯文一些吗?在下的衣服都要被你扯烂了,当真粗鲁!”李唐不由得嗔怪。
段飞浑身冷风吹过一般,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见谅,习武之人向来粗枝大叶惯了,未能顾得上这些繁文缛节,麻烦你快些走,贵人现下危在旦夕,若你能救得好她,没准皇上高兴就放了你。”
“不是放了我,还有我师妹,小桃。”李唐更正道。
“好好,前提是你能救得了她,若是她连今晚都过不去,恐怕你也将随她西去了。”段飞实在不想跟他胡言乱语下去,最后来了个恐吓。
夜月笙见他过去,面上一紧,“你可有办法?”
李唐悠闲的晃过去,伸手去够宫南枝的腕臂。
“你干什么?!”夜月笙一手挡过,已是不悦。
“皇上,我总得看看,才知道自己有无办法救得了她啊?你这样阻拦,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啊。”李唐再次晃到她床前,将手搭到她脉上,仔细诊治起来。
看到她的第一眼,李唐就知道她是谁了,那天让莫春风失魂落魄的女子,只是那日她还是生龙活虎,今天却是危在旦夕。
她的剑伤极重,也是此番最为凶险原因。
可是,除此之外,她体内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毒素,很弱,却是丝丝荡荡,你捉我藏。
剑伤倒是她运气好,师傅前段日子医治莫春风的时候,每样药都是自己亲自捣炼,熟的不能再熟。
三两下写好药方,李唐递给段飞,“赶紧去熬药,再晚两个时辰,她这小命就呜呼哀哉了。”
下人忙接了去,直接在外堂炉火边抓了药熬制,不耽误一分一秒。
浓重的药草味道弥漫在整个养心殿,段飞小声道,“皇上,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忙了几天,身体实在吃不消啊。”
“段飞你别多语,没有看到她无事,我是不会安心的。”夜月笙给她拉拉被子,将她手全都盖了起来。
“李唐,朕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知道莫春风下落?”
李唐摆摆手,“皇上你可别折煞我了,师傅救了个人,背回来让我们医治,又没指名道姓,谁知道他就是莫春风?谁知道皇上正在缉拿他呢?说来奇怪,头一晚,他便离奇失踪了,我和小桃还找了他许久呢,谁知道第二天你们就来放火烧了我们竹屋,等师傅回来,看见如此情形,估计会被气死吧。”
夜月笙没有回头看他,细想了一下,“若今晚贵人无事,明早你跟你师妹都可以回去了,只是,若再看到莫春风,别再多管闲事了。”
“管了这一次家都没了,再管一次,命岂不是都要搭进去。”李唐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眼睛还是看着床上那人。
药已经吃了半个时辰了,还是没有半点起色。
夜月笙急躁的走来走去,抬头看看李唐,那人还是不紧不慢,毫不着急的坐在那边喝茶,极力压制住怒火,他握紧拳头,重新坐到她床前。
宫南枝脸色已经由白转红,微微有了血色,她紧紧皱起眉头,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你去哪......别走,我不相信,......对不起,我该早点跟你商量,不是这样的......杀了我吧,等等我,等等......莫三”
李唐起身,“好了,这算有救了,等她能进食了,药里加上几味补气血的人参,红枣,黄芪就行,这个你们最懂,宫里贵重东西多给她加点,你们不会不舍得吧,好了,现在劳烦帮我安排个睡觉的地方,明早还请送我和师妹出宫。”
夜月笙给段飞一个眼色,他带着李唐便要下去。
“哦,对了,还有个情况,若是她一直沉睡不醒,不是我医药不行,那是她自己不愿意醒来而已,切记,补药不要停,别太小气。”李唐回头嘱咐几句,便被段飞拉着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药药切克闹,药不能停
☆、世道无常
夜月笙笑笑, 用手抹去眼角烦人的东西, “南枝,为何你不愿意醒,你怎么会呢?”
他替她整理好额前的头发,掩到耳后, 那张脸有了一丝生气,看上去颜色也漂亮许多。
“别生我气了,南枝, 你醒来, 我什么都依着你,可好?”他自言自语,却不显一丝落魄, 犹自高贵。
宫南枝抿了抿嘴唇, 似是有所抱怨, 终究还是没有醒来。
梨花苑中
清丽的女子给床上那人不停擦拭,昨日刚拆了纱布,除了额上不太明显的一道伤疤, 整个脸几乎恢复如常,神医圣手, 果然名不虚传。
“檀香, 公子这边你多照应, 最近几日我们也不便多来,暗中我派了几百护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便会下来相助, 若公子问起,就说姑娘无碍。”方储信拿了剑,准备往外走。
“方大哥放心,我定会悉心照料,你们连日赶路,还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如今回了北朝,公子这边我会上心。”檀香微微施礼,清秀端庄。
“拜托了!”方储信抱拳回礼,转身走了出去。
梨花苑还是常年梨花清香,院子里落了一地的白花,煞是好看。
檀香心疼的看着床上那人,不禁伸手摸向额上那道伤疤,情不自禁的落下泪来。
若不是方储信他们提前一步找到公子,后果真的不可想象。
方储信几人见信鸽被段飞亲手呈给夜月笙,当时还想这可能跟公子有关。
可是不知为何,宫南枝竟然主动写信给公子,却是帮着夜月笙将公子引到伏圈,意图一举歼灭。
顺藤摸瓜,他们提前找到了公子,连夜赶路回了北朝。
据说,公子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面上越发看不出喜怒,赶路的第二天却是吐了几口血出来,方储信想让大夫诊治一番,被他狠狠拒绝了。
性情向来外放的公子自回来之后便沉默寡言,所有情绪都敛到心里,近身之人无一敢上前询问。
檀香替他擦完身子,换上干净亵衣,莫春风睁着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檀香啊,你去歇着吧,我无妨。”
说着,翻了个身,朝床的内侧靠过去,一双眼睛明亮的看着外面,却又是什么都进不了眼睛。
“公子,檀香从未见你这般伤情,从前的你过得洒脱快活,恣意妄然,可是现在,公子,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檀香说,檀香虽然身份低微,你说出来,却也能帮你排忧解难,分心提神,公子,你这样子下去,我,我们都很担心。”
莫春风依旧静静躺在那里,不回应,也不拒绝。
那封信的笔迹是宫南枝无疑,信上让自己在竹屋等着,等她去找他,于是他便满心欢喜的等在那里,就算方储信他们百般劝说,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圈套,他还是不愿相信别人的话,他要亲眼看看,她是否真的如此狠心,将自己出卖。
说到底,他就是不相信。
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哪里出错了,或许,她被夜月笙挟持了,不得已这样为之。
所以,他被方储信他们直接打晕了,运回了北朝。
他这样想着,心里便觉得没那么难受。
突然坐了起来,亵衣单薄,身形若有若无的闪现。
莫春风转身下床,双脚快速的蹬上靴子,似乎没有看见面前的檀香,他从屏风上面扯下自己外衣,胡乱一披,径直往屋外走去。
檀香连连叫他,他却没事人一样,推开屋门对着那天空看了数眼,今日天气极好,云淡风轻。
除了一丝冷风,当真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了。
然而,此情此情此人,却不是心中所思所想所念。
明明今日,应该有场瓢泼大雨,淋湿自己,浇醒自己,偏偏老天这样不应景,来了个骄阳暖日。
既然天不应景,不如自己来个随心所欲。
他端起一盆水,从头浇到尾,檀香惊呼出声,呆呆的看着那个作践自己的人。
这下子便是彻底畅快了,从外面到内里,冰凉彻底,表里如一。
真是格外舒服,刺激!
莫春风笑了一下,将外衣脱下,随手扔进桶里,转身,吃惊的咿了一下,“檀香,你何时在这的?”
檀香看他转瞬间百态尽显,斗转星移一般,已然知晓他心中是有多么难受不快。
竟能让他失礼至此,浑然忘我。
她轻飘飘走到跟前,从袖中拿出一方绢帕,带着梨花的清香,极其自然的为他擦拭额头,眉毛,乃至发丝。
莫春风任由她慢慢擦完,面上略有尴尬,“檀香,你下去歇着吧,让我自己待会。”
“公子何须多礼,檀香这一生命途多舛,承蒙公子搭救,又将这梨花苑交由我来打理,如今能为公子解忧,是我无限的奢望。”檀香握着那一方绢帕,盈盈一水间,眸光黯然流转,顾盼生姿。
莫春风往后撤了几步,方开口道,“檀香,你不欠我什么,这十几年来,你将这梨花苑上下打点的这般条理出色,就算换成别人,也不过如此,甚至可能不及如此,你无须对我抱有过大的感恩之情,仔细算算,早就已经扯平了。”
“公子,檀香明白,你无须将话说得如此透彻,这样伤人,这么多年,檀香甘愿守在公子的身后,不求名分,地位,只要能让我陪在公子身边,檀香别无他求。”
檀香说话间眼神凄楚,哀怨万分。
莫春风叹了口气,“随你吧。”
说罢,手一甩,自己回了屋内,顺便把门也关上了。
随你吧,风轻云淡,没有任何回应,没有拒绝亦没有给她一点希望,所有所做,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仅此而已。
檀香苦笑溢出声来,将绢帕重新塞回自己袖中,翩然落下的梨花,碎了谁的梦,伤了谁的情。
玄德宫,换下往日的古朴简约,如今变得金碧辉煌,所有一切,都是翻天地覆的变化,唯独没有改变的,是它的主人,一直都是稳操胜券的孟皇后,不,如今应唤她,孟太后。
安国寺之变后,宫中人都知晓孟太后原来一直都在韬光养晦,所谓的吃斋念佛,现如今全然抛弃,大肆铺张奢侈。
现在的玄德宫,是整个后宫最为贵气的宫殿,明珠璀璨,玉树莹润,孟皇后几十年如一日的风华绝代,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何嬷嬷,你说,这对耳坠配我这身紫色衣裳可好?”铜镜中一张妖艳的美人面,双手正拿着两只耳坠来回比划,侧耳看去,各具风情。
一旁侍候的中年嬷嬷给她梳着后面如瀑的长发,慈眉善目,“太后娘娘,在老奴眼中,您戴什么都是最美的。”
那人笑笑,回头拉过嬷嬷的手,似乎真情流露,“何嬷嬷,在这深宫之中,只有你陪我的时间最久,也只有你真心待我。”
“太后娘娘,真心待您的人,已经离去了,是他一直宠着您,让着您,虽说一直让您留守在玄德宫,那人却是把最真的心全都给了您,太后娘娘,您对他,是否真的有些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