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野背着个鼓囊囊的包,跟着她走进来。
两人在客厅站定,望着彼此,都没说话。倒颇有几分对峙味道。
于是岑野一笑,浑身仿佛都染着夜色的寒气,说:“去清个桌面出来。”
许寻笙也不多问,倒要看看他到底带来了什么,移走了一架琴,空出张琴桌,两人分立两侧。岑野放下背包,“叮铃哐啷”倒出一堆东西。
许寻笙仔仔细细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冷不丁额头被他用手指弹了一下,然后他双手往桌上一按,说:“说实话,买完机票,我就破产了。这些是我搜刮了一整天的胜利果实,专门解决你的三大难题!”
许寻笙不动声色地伸手拨动了两下:“怎么说?”
岑野看一眼她的神色,也是不动如山,拿起个椭圆银白色金属盒子,打开给她看,而后一本正经地说:“这,宇宙无敌大湘城土产充电暖手器,老子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漂亮的,不错吧?大小也合适。你不是怕冷吗,跟我去东北时一路拿在手里,就不会冷了。”
许寻笙接过那暖手器,手指轻轻摩挲那微凉的金属边缘,没有吭声。
岑野又拿出另一块小毯子,放到她面前说:“店家说是羊毛的。”他顿了顿:“……打特价。冷的时候盖腿上,不用的时候我给你背着。”
许寻笙摸了一下毯子,还是不说话。
这让岑野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于是故意逗她说:“其实呢,我大东北冬天没有你想的那么难过,哪儿哪儿都有暖气,怎么可能冷到你。实在不行,我东北小爷就是个天然暖炉,让你靠。”
许寻笙的嘴角终于翘起:“走开。”
岑野心头却是一甜,低头又在那堆东西里翻找一阵,手一顿,挑出块面具。许寻笙凝视着,别说还挺好看的,质地不软不硬,看着像手绘的,是个男孩模样的面具,头顶上还有双鹿角。许寻笙感觉在哪里看过类似的,一时却想起不起来了。
“我找街头艺人画的。”岑野说,他动作一顿,然后举起面具,慢慢靠近她的脸。许寻笙望着他,一动不动,直至他的手在距离寸许远的地方停下。
头顶灯光幽幽,夜风轻轻从窗口钻入。两人间只隔了张狭长琴桌,色泽暗深,隐淌流光。他的手就快碰到她的下巴了,这一刻,他的面目是沉静的,没有半点稚气,也没有半点放浪。而她眉目如画,怔怔如梦,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从岑野视线望去,面具已遮住女子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清亮至极的眼,看得他整个心如同在茫茫海面沉浮。
“你还举着干什么?”她轻声说。
岑野低低一笑,说:“戴着这个……”一出声却发现自己嗓子不知何时微哑,他轻轻清了清嗓,说完:“别人就看不到你的样子。第三个要求,我是不是也达成了?”
许寻笙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很清浅的笑,她没吭声,只是稍稍低下头,于是岑野举着面具的手也慢慢放下。
两人都有一会儿没说话,他的手又在那堆东西里挑拣一阵,许寻笙偷偷抬眸望去,看到手套、本子、明信片等等,都挺漂亮的,必然是他在文具店买来的。不知为什么,许寻笙有些想笑。这时却看到他犹豫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己鼻子,竟是有些赧然,到底还是拿了张干净精致的小卡片出来,放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她问。
“翻过来看。”
又卖关子。许寻笙看他一眼,把卡片掀过来。背后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只有钢笔写的两个字:
小生。
第49章 请跟我去(下)
那是许寻笙已经熟悉的字迹,形如鸡爬,气势万千。“生”字旁边,还画了个很粗糙的笑脸。
“不是说不想让人知道你的身份吗?”岑野说,“简单啊,戴着面具,再换个艺名,不叫你那个笙,叫小生,生红薯的生。这样,谁还能猜到是你?”
许寻笙握着那卡片,说:“你才是生红薯。”
岑野瞅着她的样子,笑了:“不,老子熟得很。”
许寻笙:“……”总觉得他的一些话,明明听着寻常,却透着种她不了解的下流。只是当她低下头,看着被他抖落了满桌的东西,心里竟像也被什么,满满在填满。可她天性又是羞涩的,逃避的,不想去面对那些东西,于是下意识转身想走。
谁知岑某人被她混被她躲的次数多了,早有防备,眼明手快抓住她的胳膊:“喂,别想装糊涂,是死是活,给个痛快话。”
许寻笙只觉得被他抓住的那只手臂,像是有细细的暗流,再沿着他的五指,不断蔓延攀升。他的话,没来由也叫她心头一跳。
彼此又都沉默了一会儿。
“活。”她轻轻吐出这一个字。
岑野没动,也没吭声,手还握着她的胳膊不放。许寻笙说完这个字,脸已有些发烫。她慢慢抬头,看到的是一张极安静极放肆的笑脸。这屋子里所有的光芒仿佛都已落进他的眼睛里,他的嘴笑得很开,牙齿很白。这是个璀璨到足以令世上任何人都心神恍惚的笑容。
他很开心,他真的很开心,老天爷看着都知道。
许寻笙抽回手,岑野的手放回桌上,脸上还淌着流光笑意。其实许寻笙不知道,这一天,男人的心其实都没什么把握。除了借钱买来的那张机票,别的东西,虽然他莫名其妙选了大半天,其实心里清楚,都不值钱,许寻笙也不缺。也正是今天,他才清楚意识到,现在的自己,能为许寻笙做的,能带给她的东西,其实很少很少。只是一无所有的他,已尽了全力,今晚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她会不会再次心软了。
此时见她低下头,两颊微红,唇畔也有明了的温柔的笑。岑野知道她是真的心意已定,于是他的心里,也好似有一束烟花骤然升起,然后徐徐炸开,炸得整个肺腑都发热发烫。那滋味令他的脑子都有片刻沉醉,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动……感动、感激、爱慕、渴望、委屈……统统贯穿全身。这一次,还没来得及进行任何瞻前顾后的思量,人已上前一步,绕过那碍事的琴桌,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脸一下子被迫贴近他的胸口,许寻笙整个人还有点懵。周围半点声音也没有,脚下仿佛也空落落的,因为被他一抱,脚跟被迫也踮起。他的一只手抱着她的背,一只手紧搂着腰,不吭声。
时间仿佛过得极其极其慢,许寻笙哑了好一会儿,只听得他胸口有力的心跳,还有自己的心跳,也已乱得不可思议。
“松开。”她说。
“谢了,小笙。”他在她耳边说。
这话不知怎的,让许寻笙浑身一松,心想原来他只是感动感激……而已。可岑野将脸轻轻靠在她的头旁边,一动不动,下意识竟不想让她瞧见自己此时的脸色。他脑子里突然就涌出个念头:这回你说“活”了。下一次,老子对你表露心迹时,给老子的,可不可以……也是个“活”字?
“你还要抱多久?”她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
岑野唇畔已带上笑意,嘴上也已不正经起来:“千载难逢的机会,让你抱抱,真的不趁机感受一下我东北小爷的胸肌和腹肌,摸摸看?”
许寻笙:“……你、给、我、松、手!”
岑野哈哈一笑,这才慢慢放开她,可十指松开时,几乎是不受意志控制的,在她腰上轻轻捏了几下,不顾她瞬间僵硬的脸色,他神色自若吁了口气,说:“走了,收拾收拾行李,明天晚上7点半的卧铺,跟我回大东北。”
他留下一桌子礼物,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许寻笙只好自己把所有东西都一一整理好,待躺到床上时,却依然心神难宁。只因全身,仿佛都还残留着刚才被他紧紧拥抱的感觉。
尤其是……腰。
虽说是个感激的冲动的拥抱,她也知道他至情至性。可他的手那么牢牢地握在她腰上,中途她挣了几次,他都恍若未觉,挣不脱。那分明是一双男人的手,五指张开,那么有力的扣紧她的腰,指腹柔软,也灼烫。甚至有一会儿,他的手指还隔着那层衣服,慢慢地轻轻地揉了她腰间的软肉好几下。只令许寻笙现在想起,都觉得整个腰都发痒发软。
这样的小野,跟平时很不一样。隐秘的,带着些许危险的气息,甚至能叫女人胆战心惊。
可许寻笙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可能反应过度了。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故意逗她,揩她油占便宜?毕竟他平时在她跟前,就很放肆轻佻,没个正形。上次还想让她穿超短裙,刚才还让她摸胸肌。
许寻笙:“……”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心里又羞又气,觉得小野就是个没脸没皮的坏家伙。
——
岑野走出她的家,走进寒气逼人的夜色里,胸口却仿佛被某种奇异的、美好的情绪所填满。那感觉是隐秘的无法话语人知的、满胀的、温柔的。他看着自己呼出的一团团白气,看着漆黑宁静的周围,人却始终沉浸在那股子感情里,恍恍惚惚、快快活活地走着。
突然间,他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在他的双手间、身体里,也在他心头,逐渐升起,被辨认出来——
为什么他感觉自己以前好像也这么抱过许寻笙?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站定,愣愣地想了一会儿,忽地释然,兀自笑了。
好在此刻许寻笙看不到他脸上狭促的笑意,否则,更加要觉得他没脸没皮了。
岑野心肝微烫地暗想:呵呵……不就是在前天晚上那个差点要了他老命的梦里?
第50章 孤男寡女(上)
赵潭从自助取票机里拿出5张卧铺票,刚要分给大家,瞄到一眼铺位,心里“哎呦”一声。
之前网上订票时,根本没在意。现在才发觉这铺位随机分配得很骚气啊。
应当是因为春运余票紧张,大家虽然在一节车厢,床位是分散的。赵潭和岑野是上下铺,辉子单独一个上铺。而张天遥和许寻笙在一块。
岑野对许寻笙的事,大家多多少少都看出苗头了,但并不好明说。一就是因为张天遥,二是许寻笙的性子,他们也不敢乱起哄。
于是赵潭想了想,笑着说:“要不……辉子跟许老师换换,让许老师单独一个铺,毕竟男女有别嘛。”他说完还挺佩服自己的急智,瞟一眼岑野和张天遥的神色。
这时大伙儿都从他手里拿走了票,张天遥倒没什么反应,岑野却说:“你脑子有坑吧,男女有别?把她换到单独一个铺,跟陌生男人一个包厢?”
岑野也看到了张天遥手里的票,像是非常自然而然就说:“腰子,我和你换一下。”
辉子吹了声口哨:“小野,晚上可不要把持不住,对许老师做羞羞的事哦!”
岑野打了他一下,又看了眼张天遥,后者便点了点头,既没有笑,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说:“行。你想换,那还不是给你。”
岑野说:“谢了兄弟。”
赵潭在一旁瞧着,却想:卧槽果然如此。小野想要的,谁只怕也抢不过他。
几个人在广场一角等了一会儿,就看到许寻笙推着个箱子走过来。大概是因为要出远门,没有穿得像平时那样文艺淑女,而是穿着简单的长羽绒服、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依然线条婀娜、容颜清爽。她气质静,走在喧嚣人群中,你却依然无法不注意到她那双墨黑分明、静若流水的眼睛。
相比之下,几个男孩蹲着的蹲着,倚墙上的倚墙上,为了去东北大多还翻出了这几年最厚最旧羽绒服,鞋自然也没刷过,多少都有些邋遢。
于是许寻笙活脱脱就像一枚水灵的白菜,走到了一群懒散的猪面前。
可他们心里不这么觉得,个个觉得自己沧桑酷帅极了。许寻笙这样的女人,就得跟他们搭。
岑野最先站起来,接过许寻笙的箱子,她说:“谢谢。”岑野打量着她。分明感觉到今天的她,气质依然温婉平和,完全没有被他“半强迫半苦肉”弄来的感觉。他也知道,只要她人到,就已是心甘情愿全力以赴,她就是骨子里这么大气的女人。于是某中甜暖满足的情愫,便仿佛从她眼中,从她发梢,从她的举手投足中,流淌出来,流进岑野心里。他拎着箱子看着前方,兀自笑了。
一行人往进站口走去。
而在许寻笙眼里,岑野跟昨天夜里的那个执着的、使坏的男孩,也有点不一样。他只是在前面沉默地走着,背影高瘦,即使一言不发,也透着倔强。偶尔赵潭转过头来,跟他说点什么,他也只是懒洋洋地答一声:“嗯。”“好。”还是那个众人面前那个酷酷的主唱。
这时岑野回过头来,对她说:“挺巧,咱俩上下铺,待会儿你就跟着我。”
许寻笙:“好。”
他便懒散地笑。此后一路进站,拥挤的队伍,过闸的凌乱,拎着两个箱子下楼梯,许寻笙走得匆匆而沉静,他便始终在她身侧。遇到有人挡路,他倒也不生气,语气冷淡地说:“喂,让一让。”人家让了,他示意她先过。有人在举起箱子,他会说:“看着点,别磕着她。”许寻笙跟着他,一直没说话。
等到了铺位,他将两个箱子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和她一起坐在下铺,懒洋洋靠着,舒展筋骨,心情极好的样子。许寻笙问:“你睡上铺还是下铺?”
岑野看她一眼,说:“你睡上铺吧,比较安全。”
许寻笙点点头。
“不过,我这儿你想睡随时可以睡。”他笑着说,“我坐边上。”
许寻笙想自己怎么可能大刺刺睡在他的铺上,笑笑摇头。
这时赵潭和辉子过来了,找岑野打牌。许寻笙是不参与这种活动的,她也不想早早就到上铺睡,便走到过道里的凳子里坐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未黑的风景。
山野寂寥,湘城还是一片寒冷的绿意。想想明早就会抵达万里冰封的东北,她从未到过的地方,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于是她轻轻哼着歌,手指在桌上一下下翘着,倒也自得其乐。
岑野坐庄,刚完成一次大杀四方,心里爽得很,把牌丢给对家老老实实洗,一抬起头,就看到许寻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