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会儿,笑了。赵潭在旁低声道:“卧槽你不要淫笑。”岑野淡淡看他一眼,把牌丢给一旁观战的一名乘客,说:“你替一会儿,我出去透透气。”
装模作样揉揉太阳穴,走出包厢时还顺手把门关上。这样里头的人就啥也瞧不见。许寻笙头朝着外面,没有察觉他。他便把手臂往墙上一撑,问:“发什么呆呢?”
许寻笙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他的腰身。原来他就站在背后,手撑在她头顶的墙上。这动作本没什么,可通道狭窄,许寻笙的感觉,就好像他用身体和臂膀,把她整个人都包围起来。
于是她不留痕迹地往前挪了挪,仿佛一只匍匐的蜗牛。可小野大概是觉得讲话不方便,变本加厉弯下腰来,凑近她的脸:“问你呢?”
“没什么。”
“那跟我进去打牌。”
许寻笙:“不去。”
“去啊。”
“不会。”
他便笑出了声:“我教你。”
“不要。”
他叹了口气:“你对老子除了说不,还会说什么?”
于是许寻笙也笑了,干脆偏过头去,将脸半埋在胳膊里,望着窗外,不理他。
他居然也安分了一会儿,许寻笙以为他死心会走,哪知却听到他慢慢说了句:“你再不肯,老子就抱你进去了。”
许寻笙心头一跳,看着窗外的树,在暮色中排成一条黑线,一闪而过。而她的手指挨在窗玻璃上,微微发凉。背后,却是他身上的温热气息。她知道这混小子说得出,就真的做得到。他要的,你就得依他。否则她此刻怎么会坐在去东北的火车上?
她抬起脸,眉眼平静如常,说:“如果打得不好,不许嘲笑我。”
岑野便深深笑了。
许寻笙说:“你看,现在就开始嘲笑了。”
岑野说:“不是嘲笑。”
“那是什么?”
岑野却难得地叹了口气:“我……算了。”
他想的是:心肝,肯陪我打牌,疼你都来不及。兄弟全宰了给你上分,又怎么会嘲笑你?
他拉开包间的门,对着最近的辉子就轻轻踢了一脚说:“起开,许寻笙要打牌。”
许寻笙简直额头冒黑线,拉住他的袖子:“你不要这样。”
辉子却笑了,站起来说:“许老师要打牌,小的自然要让啊,来来来,坐我这里,还热着呢。”
这话却叫岑野嫌弃地拍了拍他坐的地方,才让许寻笙坐下。辉子觉得挤,便跑到外头抽烟去了。于是赵潭和许寻笙打对家,另外两个是同包厢乘客,张天遥一直没过来。
岑野在许寻笙身边坐下,赵潭微微一笑,重新洗牌。大家都坐在床铺上,他们这边坐了三个人,许寻笙当然会和另一个陌生乘客保持礼貌距离,于是便和岑野坐得比较近。
岑野的手臂撑在她身后的床上,肩膀便自然而然轻轻靠着,许寻笙倒没太在意。岑野却渐渐走了神,也没看她抓了什么牌,倒是总是不经意瞥见她尖尖的却也肉肉的下巴,她脸旁的一缕柔软发丝,她捏的手指,一根一根,白皙葱葱。就这么入神的看了好一阵子。
等许寻笙牌抓完,又仔细整理好,才对岑野说:“牌怎么样?”
岑野扫了眼,说:“乖乖,别人都说新手手旺,你的手怎么这么臭?都抓了些什么鬼。”
许寻笙眉目不动,一抬胳膊,手肘就撞在他胸口。岑野被打得身心舒畅,低笑说:“卧槽,谋杀你家老大?手臭还不许人说了?”
许寻笙:“你走开,我不听你的了。”
岑野跟没听到似的,凑过来继续看她的牌。一旁的赵潭憋着笑,说:“快打快打。”
开始打牌。
往往许寻笙还在蹙眉思考,岑野便伸出那长长的手指,在她手中的牌上轻轻一点,说:“出这张。”许寻笙心中一思量,确实如此,点点头,打了出去。
当然也有不听他话的时候。他指了一张牌,许寻笙总觉得不对,不肯,非要打另一张出去,结果对面的乘客嘿嘿一笑,就把牌截了。许寻笙一愣,岑野已冷笑了一声说:“倔,叫你倔,瞎了吧。不听男人言,吃亏在眼前。”
许寻笙不理他。
就这么打着牌,很快也到了熄灯时候。最后他们和赵潭居然赢少输多,打得对方直叹气,还给他们买了包烟。这时赵潭笑着起身说:“我回去睡了。喂,小野,晚上守好门,照看好我们许老师。”
岑野:“赶紧滚。”
对面的乘客也都已躺下休息了,许寻笙从包里拿出洗漱用品,说:“我先去洗漱了。”岑野点点头。
等许寻笙洗漱回来,灯已熄了,对面两人已蒙头大睡,岑野靠坐在下铺,还在打游戏。
许寻笙弯下腰,低声说:“你去洗吧,早点睡。”
深夜里的与她独处的岑野,似乎又安静了许多,也顺毛了。“嗯。”他从包里扯出毛巾牙刷,听话地去了。
第51章 孤男寡女(下)
许寻笙爬到上铺,就这么合衣盖着被子躺下。过了一会儿,听到门的轻响,有一束光透进来,他高高的个子走进来,然后又关上。然后是下铺的响动,岑野也躺下了。可许寻笙还是能看到他手机屏幕的亮光。
许寻笙闭上眼,躺了一会儿,想要睡着。可是火车太响,对床一个人的呼噜声又太大,躺了半天,还是没有困意。
她重新睁开眼睛,下意识探头看了看,下铺已经没有亮了,看样子岑野也睡下了。她觉得百无聊赖,翻身趴着,把窗帘挑开一条缝,看着外头黑黢黢的夜。
这时她的心情是沉静而寂寥的。那是种说不出的,不知有何而起的感觉。只觉得什么都是茫茫的,宛如窗外一闪而过的江河山川,灯光旷野。她想其实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可那心情又是静谧而美好的,因为你并不知道,下一刻到底会有什么发生。
下铺忽然传来响动,然后有人下了地,站起来。
她的床边就这么多了个人站着。
岑野披着外套,手搭在了她的床边,阴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
“你怎么又在发呆?”他问。
许寻笙老实说:“睡不着。”
然后就看到他低下头去,约莫又是在嘲笑,然后他低声说:“要不我上来陪你呆会儿?”
许寻笙心头一惊,连忙说:“不用!”
他静了几秒钟,说:“可我本来睡着了,被你吵醒了。怎么办?”
语气竟有些无赖,许寻笙心想说不定是她刚才翻身动作吵醒了他,又或者他根本就没睡着在讹她。她说:“你想怎么办?”
岑野说:“你不肯让我上来,就自己下来,陪我聊一会儿天。”
许寻笙直接扭过头去,对着墙,不理他。他便低笑着说:“又装死,你不下来,老子现在就上来了。”说完许寻笙真听到他抓住了床边栏杆,一副要翻上来的气势。
许寻笙一把拍掉他的手,说:“你敢!”
岑野:“下来。”
许寻笙怕他真的上来。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或许是黑暗中,他刻意压低的嗓音有种愈发动人的味道;又或是刚才窗外的寂寞,依然沉浸着她的心。某种隐秘的、甘甜的、不安的冲动,隐隐诱惑着她。
她心念一动,下了床,岑野也坐下,窗帘被他轻轻拉开一段,透进来途经某个城市的光。他微微地得意地笑着,许寻笙没有下地,直接踩在他床上,离他一尺远坐下,然后双手抱膝,轻声说:“聊什么?”
岑野根本没想过要跟她聊什么。这样的夜晚,安静、昏黑、封闭的空间,无人打扰,她被他惹下来了,肯陪他坐着,他就已觉得很好,特别特别好。他想要慢慢品尝每一分每一秒的时光,他只想要靠近她再多一点,别的什么都懒得管。
“不知道。”他说,“随便。”
许寻笙就知道会这样。可是男孩的侧颜,在几抹飞逝而过的光线里,昏暗如玉。清俊挺拔的眉目,仿佛也染着某种淡淡的情绪,似乎与她刚才所感受到的寂寥,如出一辙。忽然令她感到一丝难以抗拒。
许寻笙说:“要不……你教我打游戏吧。”
岑野有点意外:“你想打游戏?”
许寻笙说:“那些花花绿绿的画面,我一看就晕。打了一会儿说不定就困了。”
然后就看到岑野抬手,用手背挡住嘴,在笑。许寻笙觉得,他的很多细小的动作,都带着他这个年龄段的男人,特有的轻盈帅气。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说:“那就教你打个最复杂的,保管叫你晕头转向。”
他简单演示了一遍怎么上手,然后把手机塞许寻笙手里。她说:“好。”依样画葫芦开始登陆,选角色,然后在果然花花绿绿一片乱目的地图上,开始漫无边际地跑。
果真……如她料想的那样无聊。
岑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她打得算专注,但是眉目不动,无喜无悲,俨然兴趣缺缺。他觉得有些好笑,这女人的性子真的跟自己南辕北辙。
想到这一点,心里就变得有点痒痒的,某种占有欲望被更加隐秘而清晰的激起。于是他的目光又从手机,回到她的脸上。她的辫子已解了,散落一头黑发,带着波浪卷,簇拥着小脸,鼻尖翘翘的,叫人好想上去咬一口。那嘴唇无论何时,都是红润饱满的,仿佛带着点孩子气的柔嫩,可总是严肃地紧闭着。再也没有比她更少年老成的女人了。可很多时候,她在他面前,分明也像个任性的孩子。
“好玩吗?”他轻声问。
许寻笙做什么事都认真,所以游戏一旦上手后,尽管看不出任何趣味性所在,她也专心打着,专心给自己催眠。所以有那么一小会儿,也没去注意,身旁的岑野在干什么。
直至某个瞬间,她忽然察觉,他的呼吸几乎就在她的脸颊旁,后腰也能感觉到他的手臂贴近,而他的肩膀也靠着她的。她才意识到,两人不知何时已挨得这么近。在这低矮昏暗的下铺,他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簇拥在怀里,却依然盯着手机屏幕,仿佛没心没肺无知无觉。
许寻笙半边身子都开始微微发麻,心中有一丝慌乱,一丝茫然,还有一丝从这个深夜伊始,就令她隐隐约约难以抗拒的感觉。她感觉到和他挨着的那边脸,已经开始发烫。于是她把脸转向另一边,却感觉到耳朵擦过他的脸,还有一丁点柔软湿润的触觉。她整个耳朵“嗖”一下都麻了,立刻起身,丢掉手机爬向床梯:“我不玩了,困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看岑野一眼,可脚刚踩上去两级,一只脚踝一热,被人抓住了。
她的心一颤,低头望去,那只手就是飞快从床梯间隙伸出来的,牢牢握住她的脚踝。包厢里只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些许惨淡光线,照在那只手上,愈发显得白皙、修长、有力。
许寻笙轻声说:“小野,你干什么?”
岑野没吭声。她往下一蹬,他的手居然跟膏药似地粘着,抓得很紧,任她蹬,没能蹬开。就在许寻笙有些发懵时,却几乎是非常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几根手指,非常轻地在她微凉的脚踝上摸了一下,然后松开了。
许寻笙爬到上铺,他却始终没有探头出来,只有依旧散漫随意的嗓音从下铺传来:“跑什么跑,吓我一跳。老子还能吃了你?”
——第一卷 完——
第二卷
第五十二章 人生模样(上)
半个月后。
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机场里也是人潮涌动、你来我往。
赵潭看着长长的排队的人,还有站在队伍中的许寻笙,对岑野说:“你想送她,干嘛还拉上我?”
岑野脸上架了副墨镜,淡淡地说:“老子看起来有那么离不开女人吗?这是有责任心,人是我忽悠来的,自然得安全送走。至于你,不是来替她拎箱子的吗?”
“哎呦喂。”赵潭嗤笑,“拿了冠军,装X境界更高了。刚才是谁一路抢着拎箱子,恨不得替她领登机牌上飞机了?”
岑野一笑:“我那是绅士风度。”
赵潭也懒得跟他扯,眼看许寻笙办完乘机手续回来了,接着就要送进安检口,所剩时间不多了,便说:“出去抽烟等你。”
岑野点点头。
等许寻笙拿着登机牌走回来,发现原地只有岑野一个人,问:“赵潭呢?”
岑野:“懒人屎尿多,不用等他了。”
许寻笙微微默然,便不再问,说:“谢谢你们送我来,进去了。”
岑野说:“没事,反正我也要等他,陪你去安检口。”
许寻笙也就没推辞,两人并肩走着。岑野摘下墨镜,也不知道从口袋哪里,居然掏出了那个冠军奖杯,真不知这一路他是怎么塞过来的。他说:“这个你带着。”
许寻笙有些意外:“给我干什么?”
岑野粲然一笑:“兄弟们都商量了,要把第一个冠军奖杯送给你。没有你,我们连支完整的乐队都组不齐。”
许寻笙接过,其实奖杯在夺冠那个晚上,就仔细看过了。可她此刻看了两眼,就无奈的笑了。这才几天时间,被这几个男孩拿着,奖杯一角居然磕掉了一点,还有五六道新鲜的划痕。看得她眉头稍稍抽动。
“好吧。”她说,“我替你们收着,以后就放在排练室里。”
岑野:“随你便。”
这时已到了安检入口外,许寻笙看一眼弯来弯去的队伍,又看着岑野。这家伙一抬手又把墨镜戴上了,于是整个人又是那副拽拽的帅气模样。
“落地了给我发条短信。”他说。
“好。”
隔着墨镜,他似乎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笑了。因墨镜遮住了半张脸,牙齿就显得特别白,两颊线条很好看。
然后他上前一步,抱住她,低声说:“谢了。没有你我拿不到冠军。”